潜龙帮惊波坛依山而建,聚岛成居。
其中延绵的宫殿楼阁高企若云,亭台水榭栉比如鳞。地势复杂,建筑磅礴,俨然是座森严的湖中孤城。
雁妃晚早在来时就已经开始暗暗留意。她发现虽然不知道是什么缘故,但巫山众人不在东西厢房为客,却在南房和岛中女眷比邻而居。
这也是雁妃晚认为雾绡姬并没有跟潜龙帮以及倭寇狼狈为奸,阴图不轨的原因之一。
既然巫山近在旁侧,当然不需舍近求远,南房别院的门外有帮众巡视,雁妃晚就和舒绿乔从窗户处隐遁出来。
以玲珑和鸣凤的武功造诣,想要避人耳目并非难事,而摸到巫山等人的居室也是易如反掌。
她们找到某间现在无人的房间,小心谨慎潜入其中,果然如雁妃晚所料。墙上还挂着数件带着兜帽的长身斗篷。
巫山皆是年轻姑娘,整日以这服夜燕的黑斗篷示人。女性多半喜净,当然不可能只有这么一身斗篷。
雁妃晚和舒绿乔就双双罩起斗篷,将美丽的容颜和曼妙的身姿尽数敛藏其中,这样就能若无其事行走在潜龙帮诸殿之间,实在是非常便利的藏身之物。
她们走出房门,索性就在潜龙帮帮众的眼皮底下行走。
巫山弟子毕竟远来是客,除却限制她们随意登船,并没有具体的禁足命令,所以,潜龙帮虽然防备,她们却还能在此间畅通无阻。
舒绿乔是对雁妃晚更是敬服到五体投地。
这样一来,聚龙阁各处的暗哨就会失去用武之地,谁能想到阴潜进九龙湖的人没有选择飞檐走壁,高来高去,而是堂而皇之的在他们惊波坛来去自如呢?
潜龙帮甚至对她们的存在一无所察,对她们的行动也毫不知情。
惊波坛九曲八弯,地势复杂。虽然知道聚龙阁的大致方位,但要精确的找到它的位置所在仍是不易。
所幸她们在回廊处遇到一群花枝招展,正作舞女歌姬装扮的年轻女人。这些人里,怀抱琵琶者有之,环捧瑶琴者有之,着霓裳者也有之,身后则跟着群侍女,手里捧着果品点心。
雁妃晚星眸骤然亮起,连忙拉着舒绿乔紧随其后,不远不近的跟着舞女的队伍。
之前就听成帆裴亨说起过,潜龙帮九子现在正在聚龙阁大宴宾客,不仅有东瀛的贵宾,还有巫山的稀客,看她们这架势,料想就是往聚龙阁去的无疑。
惊波坛内守备森严,十步一卫,时有帮众巡视,比之大内皇宫也不遑多让。
近来坛中有众多巫山弟子到访,帮中早有令示,除坛中禁地,或者擅自出岛,巫山弟子在九龙岛都能来去自如。
但即使如此,也绝非待客之道。
因此,潜龙帮众见到两名巫山弟子开始向聚龙阁靠近,也没有认真盘查,就算有人问起,“两位姑娘到哪里去?”
雁妃晚也镇静自若的回复。
“有要事回禀雾绡师姐。”
话到这里,也就不再回答。
聚龙阁近在眼前,舒绿乔抬脚要进,却在回廊转角被雁妃晚抓住,把她拉到假山后面。
舒绿乔道:“聚龙阁在前面,你这是做什么?”
雁妃晚觑她,“我当然知道里面是龙潭虎穴,但是平白无故忽然多出两个陌生人,你真当敖延钦和他那九个干儿子眼瞎不成?”
舒绿乔不以为然,“我们可以扮作巫山的人,尽管到雾绡师姐身边就是。”
雁妃晚苦笑道:“你想让镜花替我们打掩护?”
“嗯。”舒绿乔颔首,“师姐心善,想来不会拒绝我们。”
玲珑不认同她的想法,道:“但她要是拒绝呢?倘若她反手就出卖我们,转头将我们献给敖延钦那老儿呢?我们这不是羊入虎口,自投罗网吗?”
舒绿乔噤声,也生出犹疑来,稍加思忖,更惊出一身冷汗。雁妃晚继续道:“盲目的相信别人,把自己命运的主动权交给别人,授人以柄,自曝其短,是很愚蠢的决定。哪怕,我有七成的把握认为雾绡姬会帮助我们,我也不会这样做。”
“为什么?”
雁妃晚看着她,忽而莞尔。
“我开始相信你真的是许白师安插的傀儡了。不然,我都无法想象你这么天真是怎么活到现在的?但凡有一成的风险就要三思而后行,有两成的风险更要慎之又慎,但凡有三成的风险,除非万不得已,就需要考虑别的方法,尤其,这三成的可能性会让我们丢掉性命。”
舒绿乔闻言没说话,或者是无言以对,随后低声喃喃:“难怪你能屡次从邪道的手下全身而退,似你这般算无遗策,确实令人无计可施。那现在我们应该怎么办?入不了聚龙阁,光在阁外又有什么用?”
雁妃晚意味深长的抬头挑眉,“你不是想要飞檐走壁吗?现在正是时候。”
“你刚刚不是说,聚龙阁顶就是岛中望楼吗?”
“是啊。”雁妃晚道,“所以,望楼之下的重檐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从东北面上去,那里是望楼看不见的死角。”
若是普通人这么说,舒绿乔会将信将疑,但若是雁妃晚这样说,鸣凤当然唯命是从。
雁妃晚带着舒绿乔绕到聚龙阁的东北面,舒绿乔抬眼望去,这才知道东北角为什么会是望楼的死角。
居高望远,聚龙阁的望楼修建得甚高,远可瞭望岛外九龙湖上的往来船只,近能将惊波坛的宫殿楼台尽收眼底,但偏偏对它眼底的聚龙阁却是个睁眼瞎子,完全不能见一物!
玲珑鸣凤轻身疾纵,直如黑燕掠影无声。她们贴着望楼行走,避过楼上帮众的监视,一左一右隐藏进聚龙阁的重檐之下,正对着阁中天窗。
未见其中景象,一阵繁弦急管的靡靡之音传进耳中。定神往阁中看去,但见聚龙阁大厅内灯火通明,一眼望见场中舞女正在身姿曼妙,水袖翻飞的翩翩起舞,歌姬引喉,瞬间清越婉转的歌声传来,余音绕梁,真是仙乐妙音。还有丝竹管弦,伯埙仲篪,嘈嘈切切,如泣如诉,端的是莺歌燕舞,不知此中年岁。
厅中四下刀兵林立,守备重重,与这一派醉生梦死之象偏是风格迥异,云泥之别。
这当中最为惹人瞩目的却是大厅当中围坐的一众英豪,是这座岛上真正的主人,也是横霸鹿河两岸的枭雄魁首。
但见上首两张座椅,俱是白银打造。一张雕龙嵌宝,气势尊崇华贵。神龙穿云入海,威凛桀骜,腾云驾雾,欲上九天,其中蕴含的雄心壮志已是昭然若揭。潜龙帮内能坐得此座者,除九头龙隐敖延钦之外,不作他人之想。
如今这张银制的龙椅空悬在上,座上无人。
另一张却是银制的虎椅,猛虎啸风,威震山林,仿有飞沙走石般,端的是八面威风。
这张宝座和龙椅并设,能和敖延钦并驾齐驱者,想来是岛中贵客才有资格入座。
而现在这张虎椅上,竟也是空无一人。
龙虎宝座之下,共设十一张座椅,视线投望过去。左首第一人是一名中年男子,生得面目端正,威凛昂然,双眉如刀锋锐利,薄唇似一杆横枪,如今半阂双目,点点寒光从隙中透出,犹如隐隐出鞘的刀锋。最令人称奇的是他那双异于常人的巨掌,大如蒲扇,骨节分明,左手捻动把玩着三个拳头大小的盘龙铁球,三枚实心铁球相互摩擦,正咯咯作响。右手指尖若有似无的敲击着面前的方案,似是沉溺乐声当中,已然是怡然自得,神游物外。
此人安坐如山,一身浑厚内力沉实内敛,端的非同凡响。
舒绿乔心中倏沉,低声咋舌道:“敖延钦不在,那左边坐第一把交椅的,莫非就是……”
雁妃晚眸光微缩,沉声应道:“九头老儿不在,还有谁能坐到首座?看他形貌和掌中的铁球,该是潜龙第一子,号称怒海神龙的囚牛,韩玄。”
舒绿乔闻言暗抽凉气,低语惊道:“这么说来,他手里的就是九龙连星珠?这奇兵号称潜龙九子第一功,使出来无迹可寻,无法可避,每一颗俱有开山裂石之威,九星连珠更是威力无穷!”
雁妃晚神色凝重,没有说话,舒绿乔移目望去,韩玄对面,右边第一座坐着的却是个身着异服的年轻男人。
那人头戴卷缨冠,身着黑底白纹狩衣,双袖宽大,下着表袴。面目虽然生得方正,眼神却轻浮的望着场中舞女歌姬心醉神迷,手里举着一杯酒水,痴痴相望。
看他装束,绝非大齐人氏,应该就是成帆和裴亨说的那位东瀛贵客无疑。
韩玄之下坐着一人,形貌与囚牛迥异,是个貌陋阴翳的男人。那人生得黑瘦,眉发焦枯,钩鼻圆耳,面相凶神恶煞,细眼殊无迎客之意,满是嗜杀的凶光。
舒绿乔一眼看去,被他凛冽的杀气所激,顿时浑身汗毛倒竖,心惊胆颤不已。再见他腰间那排飞刀短匕,略微思量,终于想起这人来。
首座是龙一子囚牛的话,这第二张交椅坐着的,必是那人无疑。
“那就是龙二子‘睚眦’,号称‘翻天蛟’的费战。此人心狠手辣,暴戾乖张,而且极为好战,是潜龙帮第一员战将。”
右座第二人,却是一名女子。但见她一袭红衣如火焰热烈痴缠,衬得白腻肌肤欺脂胜雪。她眉目如画,比之江南的山水更多娇妩媚,天生万种风情,不需一颦一笑,便能将这满堂的莺莺燕燕压得黯淡无光。
若笑时,就是百花齐放也失去颜色。
若蹙眉,便是满天星辰也黯淡无光。
素来明眸善睐,多情爱笑的她此时却眉眼轻淡,吝啬欢颜,惹得在座众人都心尖发紧,暗生怜意。
如此绝色不是别人,正是玲珑和鸣凤要找的旧识,号称当今邪道第一美人的镜花雾绡姬!
费战之下坐着一人,生的白面短须,浓眉俊眼,眉宇间和辛毅有七分相似,但比之托塔手却更为沉稳持重,更为精明擅算,此人镇守遥东之时,扼守两岸要隘,一夫当关,任意操纵鹿河行船来往,横绝东南水道交通。此人正是嘲风坛坛主,号称断江龙的辛节。
辛节对面一人,头上没有一根毛发,生就一双豆般的贼眼,身材矮壮,使的却是一个巨大的流星锤!身后的巨锤立起来比孩童还高,常人两双臂膀环绕还抱不住,在他手中却似木球般,这一锤砸下去,饶是金刚罗汉也落个千疮百孔,筋糜骨烂,断断没有活着的道理。此人正是龙四子蒲牢,号称震地犼的铁山。
辛节左手边是个双臂持盾,背后还有一面狮兽盾的魁梧男人,三面盾牌劈风斩浪,有万夫莫敌之勇,正是龙五子——三头狮薛格。
薛格对面坐着的男人,两眼精光闪烁,双眉斜飞入鬓,鬓边两绺白发,唇边细胡翘起,显出狡黠,精于算计的面目。更为奇特的是,此人左手齐腕而断,断腕处接着一支锋刃金钩。看着极是骇人,这人就是龙六子赑屃。
早年一对□□使得出神入化,威震东南。他就是号称双龙鬼的常进,却不知何时他居然丢掉半条胳膊,但如今一手使□□银刺,一手有金钩铁划,武功非但没弱,招式奇诡多变,更加不可小觑。
薛格之下就是龙七子,探云龙成帆。成帆对座是龙八子,镇天尺裴亨。
还有最末一人,面相生得脸如重枣,浓眉大眼,看似慈眉善目,实则暗藏冷光。一眼见到此人,玲珑鸣凤暗暗惊诧,转念又在情理之中,因为这人不是别人,正是那龙图山庄的大庄主,显赫西南的九节飞龙,如今换回本来身份,应当叫他一声龙九子的鸱吻,申远。如今正敬陪末座。
说是摆酒设宴,寻欢作乐,场中众人俱都面容肃穆。雾绡姬容色冷淡,置身事外,怒海神龙韩玄神情镇静,从容不迫,就连那名东瀛贵客都没有丝毫紧迫之感,眼神进被场中歌舞迷醉。秀色可餐,悠然快哉。
费战的表情凝重。虽然他那张黑瘦的面庞素来就很阴沉,但现在的他,脸色愈发难看起来。
其余兄弟还不时向他递来眼神,眼神示意高居首位仍然不动如山的囚牛,又看向醉生梦死的东瀛男人,眼神已经有许多不满。就算是美酒佳肴和眼前的娇姬美女都食之无味,赏之无趣。
一曲罢,舞女歌姬少歇,顷刻时候,乐声又起,切换到下一支曲目。
潜龙九子当中,以震地犼铁山的性情最为暴躁,见兄长安然自若,无动于衷,恨恨将杯中美酒一饮而尽,随即将酒杯往桌上重重一拍。
歌姬舞女娇躯抖颤,歌乐舞姿俱都顿止,呆立一团,神色惶惶,瑟瑟发抖。
铁山怒骂道:“他娘的!跳什么跳?唱什么唱?看得老子头晕眼花,直是烦人!都给老子滚!”
震地犼无愧是震地犼,当真是内功深厚,出声如雷,震得这座聚龙阁都嗡鸣作响,就连阁顶的雁妃晚和舒绿乔都觉耳鸣不止。
但那名东瀛客人面上却还置若罔闻,笑意不改。韩玄指尖微顿,幽邃的眉眼缓缓睁开,漫不经心的看向铁山,满是威严和震慑。
铁山那颗圆秃秃的脑袋涨的通红,居然不敢直视,别过脸去。
厅中有片刻的静默,直到韩玄衣袖一摆,沉声道:“都下去吧。”
歌舞乐师登时如蒙大赦,战战兢兢的退出阁去。
韩玄环视左右,道:“该下去的都下去吧。”
聚龙阁中守备顷刻之间撤得干净,就连雾绡姬身后随侍的巫山弟子也是一个没留,而东瀛客人带来的武士都尽数撤走,就剩个汉人模样的年轻人充当翻译。
本来还鸾歌凤舞的聚龙阁中,顷刻间就只剩这十二人。
等到众人退出去,韩玄开始不缓不慢的为自己斟酒,随即举杯向东瀛男人敬酒道:“不知殿下,这些日子在敝帮过的还满意吗?”
被称作殿下的人,正是东海倭寇天临军势大首领的独子,兼东瀛中务卿的今元义雄。
许是身为东瀛人,不通汉语,身边男子将韩玄所说的话翻译成东洋的语言,叽里呱啦的,就像是乌鸦叫那样难听。
今元义雄听到译者的翻译后,连忙捧杯向韩玄回敬,看他的表情,似乎还是挺满意的,说完后,还颇为暧昧的向雾绡姬举杯邀敬,眼神流露出贪婪眷恋之色。
红衣女郎不为所动,佯作不见。
年轻译者的面色略有为难,最后还是面带笑容对韩玄说道:“殿下非常感谢韩先生的热情款待,这里的歌舞非常优美,佳人更别具风情。”
随即又向雾绡姬道:“雾绡姑娘更是天姿国色,令人……令人神往。”
雾绡姬听到他的称赞,凤眸微敛,俏颜面色倏寒,她望着今元忽然笑的暧昧起来,嘴里却吐字如冰,讥讽道:“呵,东夷之寇,不知死活!”
这句译者哪敢翻译?遂含含糊糊向今元说两句客套话,就此遮瞒过去。今元见美人娇艳,顾盼生姿,听译者说出吹捧的话来,登时就眉开眼笑,喜不自胜。
韩玄俊眉挑起,目露锐光,他眼神示意辛节出来说话。
领会到他的意思,辛节含笑说道:“殿下谬赞,我们想问的是,而今宝船的金珠玉石,南院中的如花美人都已然备置妥当,殿下也皆已经验看完毕,那这联盟之事,有何高见呢?”
译者如实翻译,今元义雄连连颔首,又叽里呱啦的回复,译者道:“殿下对财宝美人非常满意。他说,等到他回东海之后,定会带回去觐献给今元将军。”
韩玄听他所言,三番五次避重就轻,面色已然不太好看。
薛格道:“殿下的意思是,财宝美人尽皆笑纳,那结盟之事该当如何?我潜龙帮何时起事?你东瀛水军如何响应?这行动的大小事宜如何拟定?”
别看今元那副贪恋酒色的模样,大事当前却决不含糊,半点不为他声势所慑,施施然继续回复。
译者道:“殿下说,这件事还需从长计议。”
铁山性情暴烈,当即拍案而起,怒目圆瞪骂道:“去你娘的!少废话!从长计议个屁!哼哼哼,合着你们不想费半点力气,就想要东南这天大的好处,敢莫是跟你爷爷玩空手套白狼的把戏?”
今元见他粗蛮无礼,神色无惊无喜,眼神却已经不太高兴。译者连忙说道:“请这位四爷息怒,此事关乎天临军和潜龙帮的兴衰存亡,更关乎东南的半壁江山,所以不得不慎之又慎。用你们中土的话说,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如今这东风不到,今元殿下也无可奈何啊。”
裴亨觑他,沉声道:“这么说,要是东风不到,贵军是打算一直按兵不动,置身事外咯?”
今元回复后,译者道:“各位豪杰好汉知道吗?你们大齐的皇帝虽然昏聩无能,但是镇守虎台的徐敬帘手握三军,兵精将广,号称东南铁壁!一直都是天临军的心腹之患。要是虎台不破,我们就算攻关破城,东南幅员辽阔,州府兵马要是联合起来,我们的水师来到陆地之后,想要横扫千军,势如破竹,谈何容易啊?”
潜龙帮众人面色发沉,不言一语。
他们当然知道。各州府的兵马虽然软弱,任由倭军肆虐横行,都是明哲保身,但不代表他们能够坐视倭寇大举进犯。
袭扰边境尚可息事宁人,攻城破关却只有死战!
当今天子沉溺声色不假,朝廷暗弱是真,但大齐国势虽暗,却也远胜东瀛弹丸之地,镇守四方的将帅俱是人中英杰,绝难对付。
正因此故,纵使朝堂昏聩,大齐的根基正在慢慢腐坏,四海之内,仍呈太平之世。
今元收敛起那副浪荡不羁的模样,肃正颜色时,也能见到不输其父的精明谋断,“在下来时,将军就已吩咐,先破虎台,再进东南,这个顺序绝不能乱。虎台如果失败,东南各地的游兵散勇立刻就会溃不成军,再也不足为虑。”
今元环顾众人,说道:“而想要击破虎台防御,打开东南门户的‘钥匙’就至关重要。”
玲珑鸣凤在檐上听的心惊不已。虽然早有预感,但亲耳听到潜龙帮勾结倭寇,里应外合,意图举事造反的事实还是让她们心情激荡。
还有,这今元义雄说的那把“钥匙”又是何物?看到听到这件事的在座众人面容平静,想来他们已经不是第一次听今元谈及他们的阴谋,对所谓的“钥匙”也是心知肚明的吧?
今元义雄继续说道:“我等联盟之时酒已说定,贵帮以宝船和美人相赠,两方联盟,换我天临军从东海西进,我们东瀛恪守诚信,绝不食言!本来就等钥匙一到,我们今元家即率亲军三万并水军五万倾巢而出,兵临虎台!现在重要的钥匙迟迟不到,我们当然要三思而行。”
听他责备,成帆反击道:“说到底,潜入虎台,盗取钥匙是由你们天临军负责的,要怪就怪你的人办事不力,竟然让至关重要的信物落到一个小丫头手里,贵军的能力实在令人汗颜!”
译者如实翻译,今元义雄执杯的手微顿,道:“七爷也许不知道,要潜入重重守备的虎台需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就算我们事先买通官吏,里应外合,想要将钥匙从里面盗出也需要精密谋划。”
他毫不忌讳的将一杯酒洒在案上,表示出祭奠死者的意思,“我今元家派出最精锐的三十名死士潜入虎台,最后能活着逃出来的,还不到六个人。而这最后的六人,还莫名其妙的死在连州的禹南。你知道要培养一名这样的高手,需要耗费多少财力和人力吗?”
铁山面带不屑,哼道:“我管你耗费多少心血,这样成事不足的废物,也能叫高手吗?我看,真是死有余辜!看来号称隐天遁地,无所不能的东瀛忍者也不过如此嘛。”
韩玄脸色倏忽阴沉,喝斥道:“老四!你醉了,休要胡言乱语。”
今元义雄听到译者的翻译,也没恼怒,还在笑道:“这就是我对和贵帮的合作不甚合意的地方,我的人莫名其妙死在禹南城的一个小村落里,贵帮对此竟然一无所知?说是合作联盟,你们坐享其成也罢,我的人出事,你们既找不到凶手,也找不回钥匙,甚至连一个逃跑的小丫头你们也捉不到!只能拿一些乡野小民的贱命敷衍我们,未免令人发笑。”
玲珑鸣凤心中一震,没想到小芦花村的屠村惨案居然在这里真相大白?屠杀小龙王她们村落一百二十三口人命的凶手竟然就是潜龙帮?
男人抬眼看向韩玄,囚牛久居高位,今元义雄这年轻人的气势竟也丝毫没落下风,“韩先生,贵帮号称东南第一大帮,势力横行三省,如今倾尽全力竟找不到一个小姑娘?看来,在下和将军或许需要重新评估贵帮的能力了。”
潜龙九子闻言,面色俱都阴沉。韩玄心中不悦,表面却不着痕迹,他目视嘲风,辛节双眉紧蹙,道:“我已经吩咐三省九坛境内所有分部去查,一个人只要还活在世上,就断没有消失的无影无踪的道理,相信很快就会有眉目。”
“三个月……”
今元义雄道:“我今元家的忍者死了三个月了,在下来到贵帮也有两个多月,诸君,你们认为我还要继续相信下去吗?”
潜龙九子无言以对。
雾绡姬坐视这些妖魔鬼怪针锋相对,唇角微弯,暗暗冷笑。
今元道:“在下时刻谨记诸君所说的夜长梦多,事不宜迟之言,各位也时时催促我向将军请命发兵。不过现在看来,诸位如此安坐如山,巍然不动,似乎也没那么急迫。”
他环视在座众人,悠然笑道:“我是无所谓的,天临军远在海外,你们大齐向不主动出击。在下每日和诸位大人饮酒作乐,又有美人作伴,当真是非常快活逍遥,别说三月五月,就是三年五年也能继续住下去。”
说罢,还意味深长的望向雾绡姬。
韩玄将他这一眼看的清楚,心中了然。
这世上能对着雾绡这样的美人仍能无动于衷的男人是不存在的,莫说今元义雄这样血气方刚的年轻男子,就算是号称不近女色的韩玄和在座这些年过天命的潜龙帮魁首们,也不能说对她绝无非分之想。
今元家的天临军潜居海外,大齐军势鞭长莫及。但潜龙帮地处江津,谋划已久,怎么能真的功亏一篑?再者说,徐敬帘知谋善断,手下能人众多,潜龙帮的意图难免不会败露,时间拖得越久,形势越是不利。
薛格见韩玄面露难色,遂道:“此事事关生死,不可迁延,今元殿下宜劝将军尽早发兵。到时天临军兵临虎台,我等从鹿河北上,接连攻取其后的定关,鹿门,里应外合,两面夹击。徐敬帘腹背受敌,顾此失彼,虎台未必不能一战而破。”
今元闻言,不以为然,否道:“虎台内接鹿河,外连东海,驻守的水师是东南最强的精锐,且船多兵广,更有游击,城防两军随时策应。我们现在连他们的兵力分布和关口要隘都一概不知。就这样贸然行事,不是明智之举。”
说到底,无论是东海外的倭寇还是鹿河内的潜龙帮都不愿意先动手。
薛格不知是酒性所致,还是被他说的话羞到面红耳赤,一时无言,不敢直视。
译者替今元翻译说道:“先破虎台,再进东南,这件事的顺序不可不能轻易变更。所以,拿到打开东南铁壁的钥匙,就至关重要。”
韩玄沉吟半晌,最后叹息道:“如今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与其再等一件去向不明的东西,不如另寻他法,再作图谋。”
说罢,潜龙九子众人的目光纷纷落在雾绡身上,就连今元义雄也向她这边看来,眼中饶有兴味般。
这些目光虽未亵渎冒犯到她,也让镜花心生厌恶,她秀眉微敛,暗道,真是贼心不死。玉靥沉静如水,不为所动。
韩玄客气道:“雾绡姑娘也在这里听了这么久,不知有何高见啊?”
镜花神色冷然道:“小女子不过应韩先生所请,在此羁留做客,你们潜龙帮想要勾结倭寇,窥望东南,与我何干?”
她声调婉转悦耳,就连嘲讽讥笑的话语也说的妩媚动听,实在让人不能当场发出怒来。
铁山面色铁青,直直的盯着她,就像头伺机而动的黑豹。费战从头到尾不发一语,这时,阴翳的眼睛转向她,咧着嘴,露出森冷的白牙,眼睛里泛起残暴的光。
最后是敬陪末座的申远说话,他义正言辞道:“雾绡仙子此言差矣,你我份属邪道,往日虽有嫌隙,但也不值一提。而今南齐朝廷软弱无能,东方皇室气数将尽,逍遥津何不趁势而起,乱世争雄呢?”
镜花看着他,意味深长道:“那申先生的意思是?”
申远好言劝道:“逍遥津财势雄厚,巨船甚多,巫山女子更是巾帼不让须眉,东南往北的水道势力尽归你手。巫山道出陵河,陵河顺流而下就是丘垣,丘垣距离戍安不过一城之隔。倘若巫山和我帮还有天临军联手,今元将军攻虎台,我潜龙帮取定关,巫山则藉机偷袭戍安,徐敬帘纵有三头六臂,也管教他首尾难顾。”他得计的抚须笑道:“到那时,虎台顷刻可破,东南唾手可得。”
雁妃晚、舒绿乔暗惊道:这狗贼好毒的算计!
倘若巫山真的襄助潜龙帮和东瀛,三路并举齐下,则虎台危矣。
雾绡姬鸦羽般的秀眉微敛,掩袖一笑,随即娇声道:“此计虽好,雾绡恕难从命。”
众人似是早知如此,毫无异色。
申远笑脸僵硬,“为什么?”
镜花明媚的眼眸扫过众人,悠然道:“为什么?巫山远在北地,深居幽谷,你们东南之间的战事与我逍遥津何干?我们凭什么罔顾性命,耗费钱粮为你们的狼子野心冲锋陷阵?韩先生莫不是以为巫山皆是女流之辈,所以可欺可骗不成?”
韩玄面色微沉,手中铁球微顿,随即再次转动起来,他道:“镜花莫非就不想为巫山扬名立万,为逍遥津雄据一方吗?到时功成名就,你我三家三分东南如何?”
众人闻言,登时惊声哗然。
本来东瀛和潜龙帮联合,目的就是平分鹿河两岸三省,如今再加个逍遥津,两分东南平白变成和巫山三足鼎立?
这怎么可能?
东瀛的今元听到译者的翻译,也露出惊讶的神情,但他却打算静观其变,没有断然拒绝这种提议。
众人却坐不住,连声劝道:“大哥!万万不可!真君他老人家是断不会……”
韩玄抬手力排众议,说:“如今义父闭关不出,万事有我担待!”又向雾绡姬道:“不知姑娘意下如何?”
镜花娇声笑道:“韩先生抬爱,雾绡愧不敢当。我巫山皆是弱质女流,偏安一隅尚可,要说与中原豪杰争雄却是万万不敢,还请各位坛主另寻他处吧?小女子愿在巫山静候佳音,祝各位旗开得胜。”
“你!”
铁山气急败坏,众人闻言也是面色铁青。韩玄手中铁球攥得咯吱作响,巨掌青筋暴起,咽喉滚动,好不容易咽下这口浊气,隐忍道:“好,好,好。”
满腔怒气火到嘴边,也只剩三个好字。
“镜花仙子明哲保身,如此甚好。”
他盯着雾绡姬,眼神里的恶意都恨不能化为利刃,刺穿她的心脏。
等到韩玄阖眸再睁开时,已然敛去锋芒。
“仙子既然选择置身事外,韩某也不再强求。这样如何,韩某有一议,你们逍遥津不需费一兵一卒,事成之后,我仍保你巫山逍遥世外,太平无事。”
“何议?”
“韩某只向巫山借一件事物。”
雾绡姬秀眉挑起,“何物?”
“借道。”
雾绡姬倏忽绽开美丽的笑颜。犹如春风照拂过杨柳,桃李次第花开。
“各位要借道巫山?”
韩玄回道:“不错。”
雾绡姬笑吟吟道:“这样。东瀛倭寇兵分两路,一路佯攻虎台,一路从巫山过境,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奇袭戍安,韩先生妙计,妙计啊。”
她直接称呼东瀛人叫倭寇,也不怕今元义雄发难,也许是料定译者不敢如实相告。果然,今元听到译者的话,居然露出赞许的笑容,不住颔首称是。
韩玄道:“仙子以为如何?”
雾绡姬居然露出欣喜的笑容,道:“自然是好。我巫山感念众位的深情厚谊,万分感激。到时诸位要是路过巫山,还请务必拨冗而至,雾绡必要一尽地主之谊。”
众人没想到她答应的如此干脆,还以为要多费口舌,见她答应,皆是大感意外,不由面面相觑,暗道:其中莫非有诈?
韩玄却无喜色,蹙眉道:“姑娘这是答应?”
雾绡姬巧笑倩兮,道:“先生说的这是哪里话?巫山虽在北地,还是大齐境内,黑峡谷是大齐王土,非我巫山私有,大齐百姓人人能走,问我逍遥津作甚?”
转而,貌似恍然大悟道:“哎呀,看我糊涂的。这位今元殿下好像不是我们齐人吧?这要从巫山过境,恐怕就需要官府开具的文书或是官凭路引了吧?”
常进沉着脸色,道:“雾绡姬,你少来装糊涂!巫山水路,你到底让不让过?”
镜花眼眸白他一眼,笑道:“常六爷要过就过,问小女子做什么?”
韩玄道:“巫山的黑峡谷汹潮浪涌,遍布暗礁,若无经验老道的引水掌握渡水之法,船队根本无法正常通行。据我所知,这些水鬼都在你们逍遥津掌控之内,不知这个忙,仙子帮是不帮?”
雾绡姬道:“就像韩先生说的,你我份属邪道,虽称不上同气连枝,念在潜龙帮待我的恩义,小女子也当略尽绵薄之力。”
韩玄知道雾绡姬异常狡黠,因此没有感到丝毫喜悦,果然听雾绡姬施施然道:“韩先生这样吧,你挑几个聪明好学的水手随我返回巫山,由我来负责调教,只需三年五载,管教他闭着眼睛也能游过黑峡谷,韩先生你意下如何啊?”
三年五载这等托辞自然当不得真。潜龙帮各位坛主哪里还不知雾绡姬这是在戏耍他们?
铁山拍案而起,勃然怒道:“雾绡姬,小贱人!你这是敬酒不吃,吃罚酒!我大哥他看你年轻识浅,这才让你三分,你当真以为非你不可吗?”
费战也在阴恻恻道:“姑娘未免有些自视甚高,太过不识抬举了吧?”
申远也助威附和,“有道是:识时务者为俊杰,姑娘难道还看不出来,现在是尔为鱼肉,吾为刀俎吗?”
雾绡姬眼眸含笑,不置可否。
铁山性情最是暴烈,见她几次三番戏弄潜龙帮,更没将他们这些人放在眼里,登时就怒火中烧,酒性冲涌。他一把掀飞桌案,抡圆臂膀就要过来拿她。
“贱人!凭你这蕩妇也敢在爷爷面前耍威风?看四爷我今天如何整治你!”
说罢,矮壮身躯直朝雾绡扑将过去。
镜花毫无惊异之色,秀眉蹙起,沉声喝斥道:“嘴碎,找死!”玉指轻弹,将桌案酒杯直击出去。
雾绡武功卓越,铁山现在又有五分酒醉,这一酒杯去势迅猛,犹如飞电,铁山眼花耳热,身躯沉笨,居然不及躲避,酒杯砰的一声,正中铁山面门。
登时杯碎酒洒,将这厮浇个满面。
雾绡内功深厚,这杯酒就好似一块方砖拍在他的面门,铁山被拍得头晕眼花,脚步踉跄,险些栽倒。
震地犼摇晃脑袋,强运内功,总算换回七八分清醒,脚底堪堪站定,耳边迷迷糊糊听到疾风破空的鸣响,脑袋下的颈脖倏忽收紧,好似被四面八方的刀刃架在颈上,使人无法呼吸。
雾绡姬的相思绕已经缠住铁山的脖子,锋锐的银线在慢慢勒紧他的皮肉,刺破他的皮肤,在震地犼肥大的颈项上留下触目惊心的血线。
现在,雾绡姬只需手腕微微一抖,铁山那颗圆润丑陋的脑袋就会当场滚落掉地。
铁山已经快要不能呼吸,本能让他想要横冲直撞,韩玄恐他牵动丝线会立刻血溅当场,当即厉声喝道:“老四!别动!”
转向雾绡姬求情道:“仙子手下留情。”
说时迟,那时快。变故来的太突然。
就在众人还手忙脚乱时,听到韩玄暴喝,登时止住脚步,哪里还敢轻举妄动?
他们看着铁山,目露戒惧之色。再看看雾绡姬,更唯恐她手腕抖动,震地犼立时当场丧命。
雾绡姬笑意不减,皓腕微转,左手伸出指尖挑动金丝银线,丝线开始收紧,铁山只觉颈间传来剧痛,像是窒息,有种脑袋要跟他颈脖分离的感觉。他两眼渐渐翻白,已经快要昏死过去。
镜花手指勾动致命的银线,铁山当即承受不住,脚步跌撞踉跄,被强迫着跪倒在雾绡面前。
雾绡姬媚眼含笑,眼神阴戾,“四爷你说说,谁是小贱人?谁是蕩妇?现在谁是鱼肉?谁又是刀俎啊?嗯?”
铁山被她相思绕勒住颈脖。那根银线极其霸道,一触就能穿皮破肉,切筋断骨,铁山连呼吸都异常困难,哪里还能说出半句话来?
求生的本能让他吭吭哧哧,不住的眨着眼睛告饶。
韩玄见他这副贪生怕死的模样,当真丢尽他们潜龙九子的颜面,恨不能当场祭出九龙连星珠打碎他的脑袋!
但也只能这么想想。
毕竟是手足兄弟,如今还有强敌在侧,贵宾坐望,要是真的手足相残,岂不是白白让人看笑话去?
他脸色阴沉,向雾绡道:“三方会盟非同小可,雾绡仙子未有师命就敢对我潜龙帮痛下杀手?如此同道相残,大伤和气,在令师面前,恐怕不好交代吧?”
“哈哈哈……”
雾绡姬冷笑道:“原来韩先生要找我师父告状?难道潜龙帮恃强凌弱,强留我巫山弟子就是待客之道,对小女子口出恶言便是和气融融?好,尊驾尽管去寻我师父就是,逍遥津送往迎来,无有拒之门外之理。不过我师父她来去无踪,归期不定。巫山共有八百八十八个山头,你潜龙帮人多势众,费个三五月的功夫,何愁见不到?”
众人心中倏紧,这时别说三五个月,就是十天八天也是要紧得很。
惊波坛和巫山素无交谊,非但如此,往日还因水路问题多有龃龉,潜龙帮虽然强凶霸道,但许白师与京中权贵交善,能量非比寻常,即使有那位的关系,能否达成三方会盟仍是未知之数。
正因如此,韩玄才会对雾绡姬一忍再忍,一让再让,否则以他的脾性,岂能让镜花在帮中如此放肆?
韩玄暗咬槽牙,只道大事未竟,小不忍则乱大谋。
怒海神龙左手一抖,九龙珠收入袖中,向雾绡执礼作揖,道:“是四弟他烂醉如泥,出言无状,冒犯仙子。韩某代他赔礼谢罪,还请仙子大人大量,恕罪则个。”
九头龙隐敖延钦闭关不出,韩玄身为潜龙第一子权掌潜龙,以他之尊肯低头赔罪已是将姿态放的极低。
众坛主连忙劝道:“大哥!万万不可!”
“怎么能向这妖女低头?”
“住口!”
韩玄厉声喝止,他何尝不是恨不能将雾绡当场擒拿,剥皮拆骨,以泄心头之恨!但如今,他不能。
他压抑满腔怒意,却仍道,“还请仙子饶我四弟。”
雾绡姬知他的忍耐已到极限,明眸扫过众坛主一张张龇牙咧嘴,眦目喷火的面容,眼中毫无惧色,望着铁山笑道:“既然如此,就饶过你这回,四爷烦请记在心上,日后莫要再口无遮拦,当心祸从口出。”
“滚吧!”
相思绕如电收回腕中,震地犼噗通倒地,已经开始手脚抽搐,意识迷沉。
“既然如此,小女子不胜酒力,先请告退。”
镜花直将这满堂枭雄匪寇视如无物,步步生莲般,妖娆妩媚的走出聚龙阁,临去之时,却还回眸一笑,满是骄矜傲慢,不屑轻蔑。
今元义雄见她背影洒脱肆意,也不顾潜龙九子铁青的脸色,将一屠苏的酒一饮而尽,而后哈哈大笑起来,似乎觉得这件事非常有趣。
说罢,一摔屠苏,扬长而去。
译者还忙着火上浇油,“殿下说,很有意思,很有趣。”
这句话无异于是对他们的嘲讽耻笑,潜龙帮各坛主更是气得额角青筋暴起,胸膛怒火焚心。
“岂有此理!岂有此理——”
裴亨忍无可忍,抡起镇天尺往桌案劈去,只听破风声起,桌案当场应声碎成两瓣,酒食散落在地,地面劈出触目惊心的裂痕。
睚眦费战面色阴沉,双目含凶淬毒,手中玉杯应声而碎,“大哥若是有言,我必将雾绡这贱人碎尸万段……”
韩玄抬手止住,袖中巨掌紧攥成拳,身体微抖,犹如一头暴怒的雄狮,一身真气沸腾,险些就要压制不住,看着地上铁山的矮壮身躯,终是收敛狂躁的内息,摆手恨声道:“先将老四抬下去,好生照看。”
众人齐道:“大哥!”
韩玄抬手,道:“老三,老九留下,其余人等,居岛待命,不得妄动!”
“大哥!”
韩玄喝道:“下去!”
帮主御龙真君闭关不出,潜龙帮以囚牛韩玄为大,威严甚重,不可违逆。
成帆裴亨一左一右架起昏迷不醒的铁山,沉声叹气,众人悻悻而去。唯龙三子辛节,龙九子申远留在阁中。
韩玄转过身来,看着座首那把盘龙银座,负手叹息道:“我潜龙帮纵横东南三十年,雄霸一方,今日竟被两个黄毛小儿羞辱……”
他暗抽凉气,恨恨怒道:“这事若让义父知晓,韩玄羞愧难当!”
辛节阴恻恻道:“雾绡姬这贱人不知天高地厚,任性妄为,等到事情结果,必教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今元家那小子目中无人,咱们敬他声“殿下”,他真当自己是东瀛的王孙贵胄?不过是条丧家之犬,也敢在我们面前这样装腔作势,耀武扬威!简直是欺人太甚!”
韩玄低声喝道:“老三,言而自重……”
断江龙辛节犹是怒意难平,轻蔑冷笑道:“哼!从来只有我们潜龙帮横行东南的份,什么时候受过这等奇耻大辱?简直是气煞我也!什么狗屁今元大家,天临军势,不过是群无胆鼠辈,海外蛮夷。他们要真像吹嘘的那样能战无不胜,攻无不克,也不至于被沧海打得差点全军覆没,现在有家难回……”
聚龙阁顶的玲珑鸣凤眸光骤缩,暗暗心惊道:沧海?他们说的是沧海?难道就是传说中那个在百年前掀起三道大战的世外大宗,魔道沧海?
今元家的天临军势居然去过那座传说中海外魔城吗?
申远乍听此名,内心深处的恐惧仍是令他虎躯颤颤,背脊生寒。半晌,喟叹道:“云起吞日月,弹指天下倾。沧海魔道势力之大,实力之强,中原正邪两道无有出其右者,岂是区区的东瀛倭寇能比?若是能与沧海结盟,东南之地如同探囊取物,唾手可得。”
韩玄竖眉,沉声道:“老九!休要再胡言乱语!你忘记真君……你忘记你六哥那条手臂是怎么丢的吗?”
申远脸色惶恐,回道:“小弟没忘,也不敢忘。当年义父带着六哥出海,要不是碰上雾妖,也不会……我们潜龙帮,跟沧海,势不两立!”
潜龙三子说起巫山雾绡姬和东瀛倭寇时,俱是义愤填膺,恨不能食其肉,寝其皮之势。但一提到沧海却都似讳莫如深,异常畏惧。
若是他们所说的沧海,真是传说中那个差点灭掉中原武林的沧海,那么这些人的恐惧也在情理之中。
这的确是个会让人肝胆俱裂的名字,这是中原武林,正邪两道都挥之不去,闻之心寒的黑暗梦魇。
百年前攻进中原,以区区一派之力挑战正邪两道,武林无人可挡,若非最后昆仑出世,他们甚至能覆灭中原。
传说中的东隐沧海,确实远非潜龙帮势力可及。
二十七年前,横扫武林,无人能敌的鬼王易狂吾是何等的杀伐肆意?十七年前纵横江湖,七星顶一战成名的魔君季涯深是怎样的意气风发?
寻常江湖中人虽久闻四绝盖世神通之名,却鲜有人知,鬼王和魔君,二者皆出沧海门下。
云起吞日月,弹指天下倾。
江湖谓之沧海魔道,其势力之强可见一斑。
“事不宜迟。”韩玄终决心道:“时间拖得越久,对我们就越是不利。”他转过身来,望着辛节说,“三弟,你即刻传讯东南三省境内各州各府分部的所有势力,出动全部人马,掘地三尺也要将这个小龙王找出来!她手里掌握的东西,关乎我们举事的成败,关系到东南大计!”
“是!”
辛节领命,还有些犹疑道:“但这样兴师动众,徐敬帘那边若是察觉到蛛丝马迹……”
韩玄摆袖道:“而今形格势禁,管不得这许多,你以为我们继续按兵不动,他就会永远一无所知吗?夜长梦多,何况你我卧榻之侧,还睡着一头猛虎呢。”
辛节领命,正要退出。
“且慢!”韩玄叫住他,“你派人联络祝元放,让他出动魑魅魍魉,严查川北境内可疑的人。”
“遵令。”断江龙领命退去。
韩玄向申远道:“依本来之计,今元去破虎台,我潜龙帮在江津响应,两军并起,也犯不着把巫山牵扯进去。但如今形势有变,我这才不得不考虑三方联盟的可能性。”
“刚刚在席间我有意试探巫山对结盟的意愿,雾绡姬居然立刻拒绝,可见她根本没有考虑过联盟之事。但和巫山联盟本也不在计划之内,我担心的是,许白师袖手旁观就罢,就怕她巫山从陵河顺流直下,横插一手,我等谋划恐怕要功亏一篑。”
韩玄锐眼精芒闪动,眼神森冷阴毒。
“与其继续再静观其变,不如我们主动出击。雾绡姬既然如此不识抬举,那就休怪韩某不择手段!我看那今元对她似乎很有兴趣,老九,他用点手段,把她送过去。也正好藉机试探天临军和巫山的意思。逍遥津的道我要,逍遥津的人,我也要!”
申远当即心领神会,拱手道:“遵令!”
鸱尾行礼告退。韩玄的目光落到座首的那张银龙宝座上,巨掌抚摸着龙头,细细摩挲,眼中显露出贪婪**的光。
“逆我者亡,挡我者死!”
玲珑鸣凤见他完全陶醉在那张宝座上,这里已经没有监视的价值,悄然从聚龙阁重檐之下撤出去。她们避过望楼的耳目,依原路折返,落在廊下。
二人身披斗篷,并肩而行。
舒绿乔忧心忡忡,悄声问计:“现在可以确定,潜龙帮勾结倭寇,意图分裂东南,近十万反贼集结蓄势,箭在弦上。我们绝不能坐以待毙,否则东南沦陷,则天下大乱。”
雁妃晚敛眉问她:“那你想怎么样?”
舒绿乔稍加思忖,道:“唯今之计,最上之策,就是要将这里的情报送去虎台,先发制人。我们要先从九龙湖逃出去!”
雁妃晚觑向她,意味深长道:“那么依你之见,我们要怎样从守备森严的湖中孤岛逃之夭夭呢?”
舒绿乔脚步微顿,苦思冥想,半晌,却还是一筹莫展。要潜入九龙湖的惊波坛已是不易,要想从四面环水,遍布巡船的孤岛脱身更是难如登天!
雁妃晚继续道:“再者说,纵然你真能逃出去,找到虎台,你能不能见到徐敬帘倒还两说,现在我们一无人证,二无实据,就凭你一面之辞,徐敬帘会相信你吗?”
舒绿乔懊恼的敲敲脑袋,火急火燎道:“哎呀!那你要我怎么办嘛?让我去打架倒还干脆,要我动这脑筋那是真难为我啦。我这脑袋啊,就没好使过!哎呀!哎呀!”
雁妃晚忍着笑,伸指弹她的脑袋。
啵——
“难得,你总算也知道自己脑袋笨。算了吧,你还是别敲啦,要是当真敲成个痴儿,我可不管你咯。”
舒绿乔见她神情从容,还有心思来打趣,眼睛清亮,当即抓住她手道:“你已经有主意是不是?你肯定是想到办法了。是了,你是谁呀,你可是江湖人称千机百策,神机妙算的玲珑啊,我就知道,没有你办不到的事。好晚儿,你就跟我说说嘛,咱们接着该怎么办?”
玲珑扒开她的手,没好气道:“别吵吵嚷嚷的,怕别人不知道你是谁是不是?先松手。”
舒绿乔这才强自镇静,环顾左右,见无人注目,将手收进斗篷底下,不急不缓的信步行走。
雁妃晚的声音从兜帽里低低传来,窃窃私语般,“我们先回南房,去找雾绡姬。”
舒绿乔闻言,脚步微顿,讶然道:“你不是说,若非万不得已绝不轻易涉险吗?何况你们剑宗自诩正道,巫山份属邪道,你就不怕你那些太师父们恼你结交奸邪,斥你善恶不分吗?”
雁妃晚看她,笑着说道:“你想的倒还挺多的。不过,就连你这勾连巫山的大小姐我也护了,就算是逍遥津的镜花又有何妨?况且,此一时,彼一时。现在我们和她处境相类,利害相关,要想从这龙潭虎穴脱身,我们还需她助一臂之力。至于正邪之分,门户之见,只能暂且放下啦。”
回到南房不难,要找到雾绡姬的房间位置也不难。显然,这南房内外,巫山弟子守备最为森严之处,料想必是镜花所在。
二人身着巫山夜燕,顺利通过院外守备,却在雾绡姬的房外被看门的弟子拦住。
“报上名号,所为何来?”
雁妃晚不慌不忙,回答道:“我们是巫山弟子,有要事求见雾绡师姐。”
守卫弟子颦眉道:“你叫什么名字?拜见之前,要先揭开兜帽,现出本来面目,这件事没人教过你吗?”
巫山不愧是邪道大宗,想要见到雾绡,果然没那么容易。
守备见她们形迹可疑,登时警惕起来,抚剑质问道:“说!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舒绿乔和雁妃晚互换眼色,她道:“师姐噤声,我是奉境主之命,从巫山远来,事关机密,不能显露真容。烦请入内通报雾绡师姐,就说久别的故人舒绿乔求见,看师姐她愿不愿意见我。”
守备弟子听她从巫山来的,立时不信,但她既然报出名讳,还如此信誓旦旦,虽然是半信半疑,却也没敢怠慢。
她让人全神戒备,随即返身进房。
未多时,通传的弟子出来,将玲珑和鸣凤放进去,自己和同伴则撤到院外看守。
雁妃晚和舒绿乔进到房中,将房门掩住。
但见房中炉烟袅袅升起,四周飘散着若有似无的暖香,甜腻魅惑的,就像是生出无数只绵软的手,要将人拖进那缠绵悱恻的温柔乡里去。
身着红衣的雾绡姬以手托腮,柔若无骨,慵懒妩媚的倚在桌上,望着这处,媚眼如丝的眼眸落在她们这里,红唇勾起,带着淡淡的兴味和狡黠的笑意。
活色生香……
二人不禁暗叹,巫山雾绡姬不愧是邪道第一美人。这等世间尤物,别说男人,就是女人也未必不会倾心动情。
雁妃晚暗生警惕,察觉到这阵袅袅烟雾绝不简单,她只稍稍吸进半缕,就觉内息凝滞,身体发沉。当时就屏住呼吸,暗向舒绿乔传音,“这烟有古怪,你要小心。”
舒绿乔如梦初醒,登时凝神静气,目视着雾绡姬,拨开兜帽,道:“多日不见,师姐别来无恙。久别重逢,你就这样招呼我吗?”
兜帽揭开,露出舒绿乔清秀的脸。虽然被刻意遮掩本来的容貌,仍能看出内里无法掩藏的美丽面容。
雾绡姬认出舒绿乔的模样,眸光微滞,随后红唇轻启,“真的是你?”
镜花坐正娇身,红袖挥摆,那阵妖娆的炉烟登时散去,“这烟名唤醉生梦死,行走江湖,不得不妨。”
“七星顶时,舒大小姐不是已经弃暗投明,跟我邪道恩断义绝了吗?现在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雾绡姬审视的眼神落到舒绿乔身边的女人那里,疑惑问道:“这位又是谁?”
她当然不会认为舒绿乔带来的,会是普通的客人。能够跟鸣凤并肩而立,此人的气质,绝非庸俗之辈。
那人轻抬玉臂,伸出纤指,揭开兜帽。
虽然画着刻意粗陋的妆容,也难掩其出尘绝俗的仙姿玉貌。出现在雾绡姬眼前的是似曾相识的面容。
女孩望着她,眸光璀璨灵慧,笑:“雾绡仙子,你还记得我吗?”
话音落地,镜花如水的眸瞳倏忽震荡,讶然道:“你,你是……玲珑?”
雁妃晚扬唇道:“四年前,你我有过一面之缘。谁知再见之时,七星顶上我们各为其主,未曾深交。如今与仙子重逢此处,不知别来无恙否?”
雾绡姬望着她,见她明媚含笑,并无半分敌意,缓和容色,“你们怎么会到这里来?”
没等玲珑回答她的问题,雾绡心念电转,讶然答道:“是这样啊。剑宗击破龙图山庄不过半月,现在你们竟然能顺着申远的踪迹摸到这九龙湖惊波坛来,还神不知鬼不觉的出现在九龙岛上……”
舒绿乔惊讶,“你怎么知道这件事?”
“虽然潜龙帮对申远在西南的失败讳莫如深,但是我想要知道,也没那么难。”
镜花多情艳丽的媚眼望着玲珑,眸中清波荡漾,不由惊叹道:“你真厉害啊。雁姑娘七窍玲珑,百巧千机之誉,当真是名不虚传。”
玲珑含笑,回道:“仙子过誉。”
雾绡姬眸色微凛,收敛起那身妖媚慵懒的姿态,“那么,你们到这里所为何来?”
忽然眼神有瞬间的迟疑,雾绡姬有些期待道:“那位天衣,也跟着你们来了吗?”
玲珑道:“不怕仙子知道,师妹还有别的去处,到这惊波坛来的就只有我和舒大小姐,至于我们为什么而来,现在还不能告诉你。如今的当务之急,是我们合作,助仙子化险为夷,让巫山可以金蝉脱壳。”
雾绡姬听说风剑心没来这里,心中不免微感失望,又听玲珑说话的口吻,暗忖她果然知道自己和风剑心的私交。也不知是赞这位玲珑聪慧灵敏,还是叹她那位“剑心妹妹”心思纯善。
镜花心中虽然知道雁妃晚可能已经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但还不敢贸然信任她。
“雁姑娘说的哪里话?我们是承韩先生之邀,来九龙岛来做客,潜龙帮倒屣相迎,巫山来去自如,何来化险为夷,金蝉脱壳之说?”
雁妃晚知道雾绡姬行事谨慎,还没有轻易信她。
舒绿乔直接道:“我就看不惯你们这欺来瞒去,谨小慎微的。雾绡师姐,你就如实相告吧。我和晚儿看得清清楚楚,潜龙帮和东瀛那些腌臜龌蹉之徒,对你这般放肆无礼又岂是待客之道?我知道你因为姐妹们受制于人不能轻易脱身,这才和他们虚以为蛇。但你知道吗?现在那些无耻歹毒之徒,现在想要害你呢。”
雾绡姬玉靥微沉,双眸敛起,“你说什么?”
舒绿乔看向玲珑,见她并无劝阻之意,遂道:“我说的都是真的。潜龙帮现在举事在即,不得不发。你挡着他们的道,又不肯跟他们合作,韩玄这老贼已经失去耐性,申谋远那老贼要来害你!”
雾绡姬闻言沉吟不语,鸣凤近前两步来,急道:“雾绡师姐,我虽和巫山划清界线,互不往来。可当年若非师姐相救,绿乔早已埋骨巫山,救命之恩不能不报,你就信我这次吧。”
镜花抬眸望她,面色略有松动,“你们真的,有办法从这龙潭虎穴出去?”
舒绿乔见她还有犹疑,索性指着雁妃晚,道:“你别看她这样正经,心眼可是又多又坏,还爱作弄人……”
“喂,你胡说什么呢?”
“但她是真的很聪明。”舒绿乔话锋突转,道:“现在咱们是一条绳系着的蚂蚱,不过我心里一点儿也不怕,有她在,我们肯定能平平安安的逃出去。”
说罢,鸣凤眼中泛着清濯的神采。
镜花微笑颔首,“玲珑之能,名满江湖。七星顶上,我也是见过的。”显然已经被她说动。
雁妃晚笑着对舒绿乔说道:“你就这么相信我?我可还什么都没说呢。”
舒绿乔转身嗔道:“你就说你行不行吧?”
雁妃晚对她无可奈何,望着雾绡姬时,却慎重正色道:“可以。”
镜花见她们如此从容自若,稍定心神,莞尔笑道:“好吧,我也信你。说吧,我们要怎么做?”
舒绿乔面露喜色,雁妃晚走上前去,二人相继落座。
雁妃晚先望向雾绡姬,说:“我们是初来乍到,对现在的情形还不太了解,所谓欲破局者,先索其情。现在的形势如何,还请雾绡姐姐你不吝赐教。”
镜花微讶,随后她笑靥如花,笑的更是千娇百媚,“你叫我姐姐?你们剑宗自诩名门正派,难道不禁弟子结交奸邪吗?”
雁妃晚道:“正道之中也未必就全是谦谦君子,邪道中人也不乏英雄义士,姐姐是性情中人,小师妹既然愿意和你以姐妹相称,我对镜花仙子也神往久矣,叫你这声姐姐也不过分。”
雾绡姬听她说出风剑心这层关系,遂心领神会,微微颔首,一边为她们斟茶,一边回道:“好,这样的话,姐姐就却之不恭啦。玲珑妹妹有什么疑惑,尽管问我就是。”
玲珑拈过茶杯,却没喝,她直视雾绡姬,问道:“雾绡姐姐为什么会在潜龙帮?”
巫山逍遥津和江津潜龙帮素来不睦,为武林所共知,究竟有什么目的,会让镜花雾绡姬以身犯险,到这龙潭虎穴来?
似是早知她会有此一问,雾绡抿着温茶,不急不缓道:“一个月前,邪道七星顶一役功败垂成,之后七宗分道扬镳。逍遥津在回返巫山途中,我发现我管辖的一名弟子无故失踪,音讯全无。”
玲珑鸣凤齐齐露出奇异之色。
玲珑道:“居然还有这样的事?找到她了吗?”
雾绡姬眼眸黯淡,叹道:“没有。她名叫伴蝶,是侍奉我多年的近身侍女,虽以主仆相称,实有姐妹之谊。”
二人闻言,心中略沉,不无担忧之色。
舒绿乔不解,“那这跟潜龙帮又有什么干系?”话音未落,鸣凤倏忽恍然道:“难道,这件事就是潜龙帮做的?”
她忽然想起来,她们在遥东发现的那艘西来宝船,还有被掳掠的百名美女……
这些人里,难道就有巫山的人?
镜花颔首道:“就是因为探知到潜龙帮的作为,知道他们最近在到处搜罗年轻女人,我怀疑伴蝶就是被他们捉去。这才带着巫山弟子延着陵河顺流南行。谁知找到观云府附近时,就跟辛节和常进狭路相逢,我还没问起伴蝶的下落,就被他们请到九龙湖中幽禁起来。得知押送人的宝船还没到,我索性静观其变。因为潜龙九子和东海倭寇勾连成奸,想要借道巫山,是以现在还不敢轻易迫我就范。”
舒绿乔暗道,原来如此。
雁妃晚眸光却蓦地冷冽,望着雾绡姬发出冷笑。
“仙子若这般谎言相欺,你我还谈什么信任?如何从长计议?”
舒绿乔表示诧异,雾绡姬同样惊讶,随即露出浅淡的笑容。
“晚儿,你这是什么意思?”
雁妃晚璀璨明眸盯着无比从容的雾绡姬,那双眼睛仿佛拥有能看透人心的神异,她冷笑着道:“我是不知道是什么样的巫山弟子,能让身为极乐仙子座下最心腹的镜花率领数百人众乘红袖亲至鹿河。如此兴师动众,大张旗鼓的阵势,怎么也不像是要找什么不知所踪的巫山弟子吧?”
雾绡姬淡然道:“那你说,我是为什么?”
雁妃晚缓缓道:“镜花倾巢而出,要么是进攻,要么,就是出逃。”
舒绿乔还在云里雾里,雾绡姬沉默半晌,倏忽长舒一口气,苦笑道:“难怪申远那老儿一出手,就大败而回,在玲珑的面前,就连一言半语都遮掩不过去。”
她道:“没错。侍女失踪是真,但红袖到鹿河,也确实并非全是为她。”
舒绿乔道:“那是为什么?”
镜花深深望向她们,终是回道,“为逃命。”
“逃命?”舒绿乔心中惊疑更甚,“是谁有这么大的本事能害你?”
雾绡姬这时看向雁妃晚,眼神意味深长的笑道:“素闻玲珑神机妙算,不知能否猜到?”
说着,举杯将热茶凑到唇边,抿一口茶,茶杯还没放回桌面,雁妃晚就道出名字来,“水月,冯静媛……”
镜花拈着杯的玉指一顿,看着玲珑的眼神眸光闪动,似是难以置信,半晌,她叹,“你真的很聪明,聪明到不像是个人。你像一把刀子,会把人的心扎透,让人看着就心生畏惧。”
舒绿乔听到她这么说,就知道雁妃晚猜的没错。她又惊又喜道:“你怎么知道的?”
雁妃晚淡然回答她,“邪道七宗刚铩羽而归,还不至于在此时大动干戈。若是其他正道门派来寻衅报复,雾绡姐姐要逃命大可藏进巫山。就像她说的,巫山共有八百八十八座山头,若要她有意隐踪匿迹,恐怕无人能找到她。既然如此,让雾绡姬不能回到巫山的理由,恐怕就只有巫山中人了吧?江湖中早有传言,镜花水月,分掌巫山两脉,素有龃龉,没想到居然已经到水火不容的地步。”
镜花称许颔首,“你说的没错。”
鸣凤道:“不对呀!既然如此,水月同门相残,雾绡师姐为什么不去揭穿她的诡计,让极乐仙子将她扫地出门?许境主不是一向都偏疼你的吗?”
镜花莫可奈何,玲珑看着她摇摇脑袋,鸣凤感觉受到某种羞辱,正要气恼发作,雁妃晚葱白玉指点向她的额角,“这么简单的事你没想到?因为这次,许白师选择站在冯静媛那边啊。”
“什么?”
雾绡姬娓娓道来。
“从七星顶失败后,我就跟随师父回到巫山。就在那时,我发现二师妹的人正在清理黑峡谷水道的淤泥和暗礁。”雾绡苦涩轻笑,“这数十年来,巫山坐拥黑峡谷天险地利,长久的戢鳞潜翼,休养生息,才有雄踞北方河道之势。如今竟然想要自毁根基,我当时就意识到这件事非比寻常,猜测其中必有蹊跷。”
“黑峡谷是水路要隘,内通陵河,外接东海,疏通河道当然不可能是为行渔商之便,倒是如果打通黑峡谷险地,极有可能会让肆虐海外的倭寇趁虚而入。”
雁妃晚神情凝重起来,她道:“此事事关重大,甚至牵系大齐国运和苍生的安危,水月冯静媛纵然胆大包天,也绝不敢私通倭寇,涂炭生灵。”
雾绡姬声色略沉,“但若是师父的命令……”
“等等,等等,”舒绿乔急忙截住,左顾右盼,她开始感到惊惶无措,“你,你们的意思是,许白师要,她想谋反?”
雁妃晚沉默着,没说话。
雾绡姬露出苦涩,哀悯的笑,“其实,我到这里,本来就是为三方会盟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