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这魁伟大汉现身时,这酒楼中,无论楼上楼下,所有的人都站起身来。以一种敬畏而胆怯的姿态,甚至没人敢直视他的面庞。
他居然不是嘲风坛坛主,断江龙辛节?
四女皆有疑色。
雁妃晚问道:“你不是嘲风辛节?”
托塔手移目扫来,眼前的少女妃衣艳丽,身姿婀娜,面容更是精致绝伦,尤其是那双幽深如水,摇曳如光的星眸,直要把人的灵魂陷进去。
辛毅慢慢回神,将眼睛从少女眸中移开,再看其他三人,又是惊艳连连。
洛清依如弱柳扶风,舒绿乔是绿萼芙蓉,风剑心如优昙映雪,雁妃晚是潋滟星华,俱是风情各异,出尘绝俗的美人。
饶是辛节自认并非好色之徒,也觉眼前百花齐放,令他恍然失神。
就在他失神的刹那,身后的房间又转出两个人来。这两人光天化日居然披着罩头的斗篷,又刻意回避众人的视线,只敢隐隐约约的露出半截面孔。
他们面白有须,显然都是男子,眼角余光往姑娘们这里瞥来,似乎若有所思。
两条恶汉急忙过来参驾,“五爷!”
辛节回过神来,见到他们这个口鼻出血,那个眼角肿青,不由怒从心起,骂道:“没用的东西!叫你们两个奴才打发个小叫花子,竟也弄的如此狼狈,真丢我嘲风坛的脸面!”
说罢,手中宝塔前推,那呜啸声又起,宝塔飞出,沉重刚猛,如有灵异,回旋一圈之后迅速将两人撞落楼去。两条恶汉登时口吐鲜血,和那伙计躺到一处,已是生死不知,那座银光宝塔又稳稳的落回辛毅手中。
这手举重若轻,隔空击物的诡妙功夫造诣极深,当真能称是独步武林,托塔手的名号确是名不虚传!
辛毅回身抱拳道:“御人不力,此是辛某之过,请二位就此回府,我们暂且别过。”
宝塔天王辛毅,横行遥东,不可一世,却对这两个神秘人这般客气,可见他们的身份非比寻常。
二人闻言,竟似无动于衷。一人凑到辛毅耳语喃喃低语,辛毅频频颔首,最后拱手向二人告别,“两位请!”
那两人临走前视线还在少女们这边驻目过顷刻,随即缓步下楼,从容不迫。
萧千花此时心底尽是寒凉胆战。此人武功之高,自己见所未见,就凭她那点微末功夫,怕不是这人一合之敌!
今日怕是要死在这里!
萧千花心中寒凉。
她虽年幼,却不惧死亡,奈何她有血海深仇要报,绝不能死在这里。但想到各位姐姐对她有恩,她本就无以为报,又怎么能弃她们不顾,独自逃之夭夭呢?
也罢,想来天意注定她报仇无望,今日能为义而死,也算不愧此生,到九泉之后与两位姐姐团聚也没什么不好。
一念及此,她不动声色将众人护在身后,轻声低语道:“各位姐姐,这个人非常厉害,咱们是遇到煞星啦!这里就让小……就让我来抵挡,你们快走吧。”
以她和这托塔手的武功差距,可以说是天差地别,别说抵挡片刻,只怕她们一转身,那小姑娘当场就要颅开脑裂,死在这里!
众人皆感其情,怎能忍心相弃?
现在是紧要关头,生死之际,她们心中打定主意,只怕不得已时,也要显出真本事来。
风剑心按住她瘦削的肩,走到前去,萧千花脸色骤变,急道:“姐姐,不可!”
风剑心笑道:“没关系,你既然叫我这声姐姐,又岂有做姐姐的让小妹挡在面前的道理?”
托塔手辛毅扬眉冷笑,“哼哼!也不必如此,反正你们今天谁都别想走!”
说罢,他摇动手中宝塔,宝塔旋转,发出刺耳高鸣的声响,从左右回廊两侧迅速穿出两路人马来。
看他们的服色,和先前两人相似,可见他们都是辛毅手下的恶汉。萧千花心底倏凉,那两条恶汉已是极难对付,如今她们前后左右围着的更有不少二三十人之众,今日怕是插翅难逃了!
天衣和玲珑等人面上仍是风平浪静,不见丝毫惧色。以她四人之能,区区潜伏在暗处的嘲风坛匪众,又岂能逃得过她们的耳目?
更别说将他们放在眼里。
辛毅胜券在握,笑道:“正是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自来投!要怪就怪你们运气不好,偏偏在这个时候送上门来,倒省去我的功夫,这份大礼,辛某就却之不恭啦。”喝令左右:“给我拿下!”
嘲风坛众属包围迫近,场中杀气腾腾。萧千花凝眉切齿,随时准备拼死一搏。
突然,惊闻破空声起,一道黑电从西面包厢里破窗而来,其势直如疾风劲雷,就听砰的一声闷响,那道黑电笔直插进梁柱当中,深没半尺有余!
嘲风坛众人惊骇,尽皆注目望去,那物不是别的,竟是一把黑檀木的剑鞘,以白银锁扣,鲨鱼皮包裹,剑虽不在鞘中,却远比普通的宝剑更加令人心惊胆寒。
以剑鞘之钝,檀木之脆,竟能生生楔进这坚实的梁柱当中,深没半尺而剑鞘不损不碎,这份内力,如此绝技,饶是横行遥东的托塔手辛毅也不禁生出寒意。
来人武功之高,不容小觑!
“什么人?”
辛毅高声喝道,目光死死的盯着西面,暗暗戒惧。
“哈哈哈哈……”
长笑声起,房门洞开,一人从西边厢房里走出来。还未见其形貌,就见身形晃动,一道黑影犹如惊鸿穿掠,径直疾射出来。
直到听到叮的金响,长剑已然入鞘,随后身法潇洒俊逸的,稳稳落在场中,立如盘松。
此人能以腾空飞跃横掠三丈,中间不需凌空借物,这等高超的身法堪称惊艳,不同凡响。
但见这名男子穿着蓝衣,身量挺拔端正,气势卓然不凡,约有三十往前的年纪,生的是剑眉锐眼,鼻梁冷硬,虽然俊朗却太过锐利。在众人中傲然屹立,睥睨群贼,视若无睹,就连托塔手这样威震遥东的人物,也绝没放在眼里。
那双冷锐如锋的鹰眼扫过风剑心等人,眼底闪过刹那的惊艳,而后蹙起眉,眸底平白生出些厌恶来,让人莫明其妙。
辛毅被人轻视,登时心头怒火翻涌,沉喝道:“尊驾是谁?敢来管我潜龙帮的闲事?只怕还要掂量掂量吧!”
那男人转过身来,鹰眼定在辛毅身上,托塔手登时汗毛倒竖,如有剑锋抵在他的咽喉,让他发不出半句话来。
此人武功之高,怕是不弱于他。
眼神锐利的男人忽的张口,冷硬的语调说出的更是无情的嘲讽,“辛五,你说是谁掂量不清?别人叫你五爷那是抬举你,你还真不客气,把自己当作什么本领通天的人物?这鹿河两岸的绿林忌惮的是九头老儿的名头,黑白两道卖的是你哥哥辛节的颜面,你却狐假虎威,作威作福,还兀自做着什么宝塔天王的美梦?也真厚颜无耻,笑煞旁人!”
“你……你,你这混账……你找死!”
辛毅武艺非凡,手段强横,但能在鹿河两岸横行霸道,当然少不得其兄断江龙的庇荫。奈何他心高气傲,自认武功绝不在兄长之下,生平最忌旁人提起他仗势欺人,狐假虎威,如今叫人一语道破,登时勃然大怒。
“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将这杂碎乱刀砍死!”
众属闻令而动,立时挥舞着钢刀扑过去。男人鹰眼微眯,唇角冷笑,“哼……蚍蜉撼树!”
话音未落,就听剑鸣声声如蛟龙长啸,刃光层层似水波粼粼,嘲风坛众属眼前寒光闪烁,恍惚之间似有寒风吹至,登时如坠冰窟。
接着是叮的声响,男人从容收剑入鞘。合鞘之声却如判官催命般,冲在最前头的三人刚张开嘴连叫三声“好冷”,虎躯忽然抖三抖,瞪着眼睛,随后缓缓的栽倒在地,当即没再动弹。
“啊……”
萧千花不过是刚及笄的少女,哪里见过这般场面,不禁失声轻呼出声。众属看去时,也是大惊失色。
但见倒地的那三人咽喉各有一道红痕,仅有数滴鲜血洒落在地,宛似点点梅花,那三人的面色满是青白,眉睫带霜,嘴唇冻裂,直似厉鬼。
中剑的三人身量不同,但那剑客出剑却能毫无停滞,一剑割断三人的咽喉。更奇的是,剑锋划破他们的皮肉,割断他们的咽喉,却没见鲜血喷溅的惨状,足见此人剑术之精,速度之快,出手之狠,着实是当世少有。
辛毅见那三人顷刻丧命,心生寒意,两股微颤,眼前浮现三人的死状,忽的灵光灌顶,失声叫道:“风卷雪,剑折梅!你,你是剑豪温灼宁?”
众属闻言大惊失色,“竟然是他?”
四女也不禁动容,“英雄台,意气盟?”
“西风剑豪?”
在场看客更是一种更加敬畏和狂热的眼神仰望着他。
风剑心蓦然想起,当时在青丘原,雾绡姬说起意气盟时,就提到过西方盟主,剑豪温灼宁的名号。
萧千花年幼识浅,但英雄台意气盟的名号在东南可谓是尽人皆知,意气盟声名赫赫,当真是如雷贯耳,叫人高山仰止!
虽不知剑豪温灼宁是何许人也,但见这群恶奴面色苍苍,如遇鬼煞,也知此人来历颇大,必是位声名显赫的武林豪侠。
东南武林,鹿河两岸,其中观云的潜龙帮称雄水路,贤居避世江津,意气盟执掌川北正道名宗,白骨旗号令陆地邪道魁首,东南武林四分当世,各据一方!
意气盟由天魔手谢令如领袖,总盟之下以东南西北分而治之,选任良才,名为四方大杰,统辖四方盟下各派帮会豪强,其之尊崇,可谓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若论武功和地位,潜龙帮中唯有龙九子方可与之比拟,辛毅不过是区区嘲风坛副职坛主,以剑豪之尊,当然没放在眼里!
男子薄刃般的唇角弯起,饶有兴味的盯着辛毅,“是我。”
先前还不可一世,跋扈嚣张的辛五爷,如今站在温灼宁的面前,竟然脸色青白,“你……你到遥东城做什么?”
他虽是出言质问,却明显的色厉内荏,话刚出口,忽的恍然大悟过来,“是,是这样,再有十日就是七月初九,算起来,虚山也该是到这个时候啦。”
剑豪剑眉微蹙,冷声说道:“所以,识相的话,你现在就应该带着这些不入流的爪牙给温某人滚出去。你该感谢现在是‘那个时候’,否则你们今天都要死在这里!”
辛毅咬牙怒道:“姓温的,你当我怕你不成?”
剑豪见他将宝塔托在掌中,挡在身前,仍是浑不在意,视之有如无物,他傲然道:“忠言逆耳,温某这是实话实说而已,你这点本事,比起辛老三来说,都还差得远呢……”
托塔天王辛毅生平最不能容人轻视,此时怒极反笑,“哈哈哈,温灼宁,你当你有什么本事?要不是你那可怜的妹子送给谢大官人吹出的枕边风,我怕你还坐不到这西方盟主的位子吧?”
温灼宁鹰眼倏忽圆睁,长剑陡然出鞘,剑光凛冽,杀气沉沉,刺的旁人肌骨生寒!
“好……好……好!”
他一连道出三个好字,迅速逼近三步。
“是你自寻死路,休怪温某心狠!”
眼中杀意越发凝实,辛毅显是触到逆鳞!
托塔手不敢大意,伸手探进宝塔底部,一推一拉,居然从里面扯出一节兵器把柄来,足可让他双手持握,这座玲珑宝塔就被当成一支硕大沉重的铁锏!
温灼宁蔑声冷笑,“不自量力,给我躺吧!”
话音一落,长剑刺出,漫天俱是可怖的波光剑影,抬手就是一招“风起云涌”。
当先两人连声惨叫,登时口喷血箭,倒跌出去。长剑毫无迟滞,直取辛毅的面门!
好快!
托塔手暗暗心惊,先不论温灼宁是靠什么上的位,就这手精妙绝伦的剑术莫说在东南,便是放眼武林也是相当惊人的。
辛毅奋起虎威,竟挥动巨锏,其势如天雷地火,呼啸轰鸣而至,只听铛的巨响,巨锏竟将温灼宁的长剑磕歪。
“哈哈哈哈,老小子你这是让五爷说到痛处,要杀人灭口啦!”
温灼宁勃然大怒,接着使出一招“光风霁月”。就见四面八方皆是剑影,辛毅大惊失色,忙将巨锏顶在身前划圆格挡。他天生膂力过人,虽不及兄长,也算天赋异禀,一柄巨锏在他手中竟似寻常棍棒般,教他舞得水泼不进。
叮叮叮,数声金响。
温灼宁使这招“光风霁月”竟被辛毅全数挡住,托塔手还来不及心中大喜,肩背突然传来猛烈的剧痛,巨锏险些脱手!
辛毅暗暗惊异,老小子这招竟能绕过自己身前的防御,拐出弯刺在他的肩背?
这是什么妖法?当真是防不胜防!
当初这剑若是向他的后颈刺来,恐怕……
他暗暗心惊,嘴里却不饶人。
“你那小妹确实娇俏水灵,虽有些蛮横泼辣,也算别有情趣。不如将她送给我家真君老祖,倘使他讨到老人家欢心,说不定也会封你个儿子当当,何必舔着脸去做人家见不得光的小舅子呢?”
“住口!”
温灼宁外表冷硬,其实内心暴烈,尤其是涉及到他的亲妹,那更是怒不可遏。风字十三诀如潮狂涌,直奔辛毅而来。辛毅自负神勇,悍不知死,一把巨锏使得风雷阵阵,横扫千军!
两位当世高手斗在一处,直将旁人都看得呆怔住。温灼宁剑法更精,辛毅膂劲更强,奈何剑豪被他言语相激,已经失去部分理智,没想着以身法剑术取胜,偏要和恶贼正面交锋,想要将他碎尸万段。
辛毅本来就极为凶悍难斗,虽落下风,身体的剑创也不少,但一时之间要将他置之死地,谈何容易?
二人杀到二楼大堂处,犹如狂风过境,巨石洪流,直将堂中桌椅板凳打的粉碎。
剑气横冲,锏影呼啸,二人交错轰鸣,直将这酒楼战得天昏地暗,竟也似要摇摇欲坠般!
萧千花看得目眩神迷,心惊胆战,这东南武林两大高手一战,竟然恐怖如斯!
辛毅已然落在下风,此时心生诡计,也管不着用出什么手段,忽然向这边喝道:“愣着做什么?快将那些小娘们儿给我拿住!任凭你们处置!”
他此举当然是意在扰乱温灼宁的心神,等他分心回身去救,自己就有机可乘。
谁知剑豪完全杀红眼睛,冷笑道:“他人生死,与我何干?温某先要你的命!”
长剑攻势愈发凌厉,势不可挡!
这边嘲风坛众属回过神来,状如恶狼,凶狠的扑将过来。风剑心和雁妃晚再不迟疑,这些小喽啰甚至没有让她们拔剑出鞘的资格,合鞘横扫前推,轻描淡写之间就将一众恶徒打下楼去,再起不能。
萧千花暗暗咋舌,没想到这两位姐姐这般厉害,不费吹灰之力就打发掉这群豺狼虎豹。
她虽然惊叹二人武功高强,但具体高强到什么程度,以她的经验和阅历来说,也道不出个所以然来。毕竟对手是群不入流的恶犬,风雁二人哪会显露出真本事来?
这边的辛毅却是看得真切,暗暗叫苦。
今日出门真是倒大霉,遇到剑豪温灼宁这个煞星不说,碰到的这几个小娘们儿居然也有这般好本事?
天亡我也!
如今再也不敢想着掳夺良家少女,当前速速脱身要紧!
辛毅那双贼眼滴溜乱转,忽然从温灼宁剑底使出懒驴打滚钻过去,瞬间两人互换身位。
托塔手现在是前有剑豪,后有剑宗,雁妃晚和舒绿乔开始暗暗留心,防他跳楼逃跑,随时准备截断他的路径,封堵他的退路。
辛毅似是浑然没将身后众女放在眼里,堂而皇之的露出背后的破绽,还不忘向温灼宁挑衅叫道:“姓温的好大的火气?敢莫是对老人家不满意?若是如此,想来是相中我那几位英雄了得,一表人才的哥哥啦?嘿嘿,令妹相中哪个,尽管说就是,辛某向来有成人之美,就算豁出面子,也要替温老弟你说道这桩亲事……”
温灼宁登时怒发冲冠,举剑就刺,“死吧!”
一式“风驰电掣”使出,剑尖凝出半尺的剑芒,剑豪整个人化作蓝色闪电,一剑三折,径直向辛毅刺来。
等的就是现在!
辛毅身躯旋拧,巨锏顺势向楼面磕去,挑起漫天碎屑,借这一锏反冲之力,横掠飞出。他这招乃是保命的绝技,轻易不肯显露,如今实在是万分危急的时刻,再不藏拙。
温灼宁这风驰电掣的一剑极快极狠,更有破海分山之势,辛毅遁走,他也一时无法控制,径直朝萧千花刺来!
这一剑,纵是在千军万马当中,也能势如破竹,何况是区区一个孩子?
当时不过电光石火之间,风剑心瞬息已到萧千花身前。她甚至没用霜翎出鞘,紫珊瑚金的鞘尾轻轻一点磕在温灼宁的剑身处,当时就使长剑偏离轨迹。
风驰电掣去势不止,一剑掼入身侧房中,硬生生的将门窗撕出巨大的窟窿,这招的威力着实惊人。
剑豪这一惊更是不小。来人能以鞘尾轻点就能破解他这式杀招,须得有洞察秋毫的敏锐和高深的技法,此人年纪轻轻,又是姑娘,怎么会有如此高强的能力?
温灼宁骄傲自负,号称“东南武林第一剑客”,浸淫剑术二十余年,近年来更是在原有的风字十三诀的基础上,领悟出更强的第十四诀,第十五诀,自认在剑法上的造诣,莫说东南,便是西原的剑宗,也未必就能胜他!
区区黄口小儿,还是一个姑娘,竟能在信手之间,就将他引以为傲的剑法击破?
不,不,不,这定是歪打正着,偶然使为!
他心中的震惊无以复加,等他回过神来,辛毅早已消失的无影无踪,就连那班嘲风坛属众也逃之夭夭,追之已然不及。
温灼宁却已经对他失去兴趣,剑尖忽转,指向众人道:“你是什么人?也敢来挡我的剑?”
舒绿乔被他这种态度激怒,毫无惧意回声道:“你这人真是岂有此理!我七妹若不阻拦,难道眼睁睁看着这位小兄弟死在你的手里?”
温灼宁狭长锐利的眼睛,扫过舒绿乔和萧千花,不屑冷笑道:“半刻之前,这小子还认贼为师,想要投身邪道,这等灾星祸种,死在我的手里也算是死有余辜!倒是你们横插一脚,让辛毅那厮跑脱,想来与他定是一丘之貉,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你!”
舒绿乔见到这么是非不分,颠倒黑白的正道侠客,当真气的不轻,骂道:“枉你号称名门侠士,正道英豪,没想到如此不辨是非,强词夺理,真是让人齿冷!”
温灼宁竖眉道,“你说什么?你算什么东西?也敢来对温某口出狂言?我看果然是潜龙帮的宵小奸细,勾结贼匪来污蔑温某的名声。”
“你这混账!”
舒绿乔挺剑迫前,要跟他在剑上分高下,衣袖却被人轻轻拉住,身后萧千花低声,“舒姐姐,你别再说啦。”
鸣凤怪道:“他差点伤你性命,你还护着他做什么?”
温灼宁厌倦这种无聊的争论,收剑入鞘,抬步要走,萧千花却忽然赶过去,张开双臂,将他拦住。
温灼宁目光倏寒,道:“小子滚开!”
萧千花摇晃着脑袋,忽的膝盖打弯,扑通跪倒在地。众人诧异,就听她道:“温大侠武功盖世,剑法高绝,小子仰慕已久,求大侠收我为徒,我愿为师父牵马坠蹬,粉身碎骨,愿为本门光耀门楣!求大侠您收下我吧!”
说罢,嘭、嘭、嘭,向着温灼宁连磕三个响头。
“喂,你怎么……”
舒绿乔心里郁闷。她们刚刚还为她跟这什么剑豪冲突,她转眼就去拜他为师,这不是在打她们的脸吗?
舒绿乔正想去把她拉回来,雁妃晚横出一臂将她拦住。
“你拦我做什么?”
雁妃晚没有回答,星眸盯着萧千花,似是若有所思。
舒绿乔瞪着小姑娘,气笑道:“倒是我高看你,也是,有这样的名师在前,哪里还有我们什么事啊?”
萧千花瘦削的身躯颤颤,胸膛苦涩滞痛,却仍没言语。她也知如此作为无异背信弃义,狼心狗肺,但她报仇心切,为学真功夫,也顾不得什么礼义廉耻啦。
“哈哈哈哈……”
温灼宁放声长笑,锋锐的鹰眼扫过众人,满是轻视与不屑之色,料想她们徒有其表,也没什么真本事,否则这小子怎会舍近求远,要向他拜师学艺?
他昂着首,俯视面前的少年,视如蝼蚁般渺小,温灼宁漫不经心道:“你要拜我为师?”
萧千花听他语气,似有余地,连忙真诚恳切道:“是,温大侠您武功盖世,剑法绝伦,三招两式就将那群恶人打发走,小的今日大开眼界,对您极为仰慕,求大侠收我为徒!求大侠收我为徒!”
她背负血海深仇,走遍鹿河两岸,但求拜得名师,习练武艺,早日替两位至亲报仇雪恨。但如此谄媚的模样,与先前的风骨刚正的少年判若两人,四女心哀可怜,一时不忍直视。
温灼宁没让她起身,“你知道我是什么人吗?就想要投靠到我的门下?”
萧千花怔住,支吾道:“温,温大侠是意气盟,是意气盟的英雄好汉……您是剑豪,是,是个大英雄!大豪杰!大宗师!”
“哈哈哈哈……”温灼宁发出长笑,隐隐嘲弄,笑声回荡楼中,剑豪忽然厉色道:“小鬼!就凭你?吾乃剑豪温灼宁,风诀慧剑门第十三代传人,川北正道第一宗西盟的盟主!你算什么东西?也来拜我?还不滚开?”
他的声音冷彻如冰,尖锐似刀,击碎萧千花所有幻想。少女身躯抖震,一时竟不能言语。
舒绿乔是性情中人,待人真挚,听他说话如此目中无人,忍不住言道:“姓温的,你别太狂妄!就凭剑豪的名号,也摆不起这么大的架子。”
温灼宁眼神轻蔑凌厉,完全无视舒绿乔的挑衅,对着跪倒的萧千花道:“温某收徒,有三不收。其一,资质愚钝,难成大器者,不收;其二,出身卑贱,辱没门楣者,不收。这其三嘛……”转身环顾众女,不屑冷笑,向萧千花道:“其三,温某不收女流,儿女情长,妇人之仁,不收!你说,我有什么收你为徒的理由?”
“今日没死在我的剑下,你应该感到庆幸。”
说罢,温灼宁抬脚从她的肩侧跨过,扬长而去。
萧千花匍匐在地,羞愧难当。
原来她的乔装改扮早就被温灼宁看破,这时拜师不成,还背信弃义,让帮助过她的姐姐们心寒齿冷,实在是无地自容。
“小妹……”
头顶传来风剑心的温声软语,萧千花更是无颜相见。
“你先起来……”
萧千花瑟瑟发抖的抬起脸来。
但见她面染微尘,两眼潮红,紧咬着唇,身躯颤颤,“我……是我不识好歹,是我背信弃义,是我对不起,对不起……各位姐姐的好意……”
风剑心推己及人,知她报仇心切,这是忍辱负重,正要宽慰她两句,就听掌柜的在楼下喊道:“小叫花子,你也不必难过。这些江湖大侠啊,整日杀人饮血,神出鬼没,还个个眼高于顶,从来是没将我们这些老百姓放在眼里的。我看哪,你就别再做那些不切实际的江湖梦咯,我看你实在可怜,不如就留在我这楼里……”
少女断然拒绝,“我不是叫花子,我不是来要饭的,也不是来做梦的!我想报仇,你能帮我报仇吗?”
掌柜的讪讪,没有再说话。
伙计们开始收拾那些残桌破椅,在这里还能听见他们的奚落和讥讽。
“臭要饭的,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哪……”
“要饭就要饭,还想当大侠,白日做梦!”
“他还想报仇呢?报什么仇?就他这点功夫,就是再练一辈子,也报不了仇咯……”
小姑娘不堪折辱,更无颜再见恩人,倏忽爬起来,跑出酒楼,掩面而去。
风剑心站在原地,也不知追是不追。洛清依洞悉她的想法,轻拍她的肩,柔声道:“鹿河已至,现在又有潜龙帮的踪迹,暂且在这里歇脚。你要是不能放心,就尽管去吧,我们在这里等你。”
风剑心犹疑道:“师姐,我们这次是有任务的,我怕会横生枝节。”
这时,雁妃晚走过来道:“就是去去又有何妨?相信我,这小姑娘这里的秘密不少,她的出现怕是别有缘由。”
“三师姐的意思是……”
“去吧,她的故事想必非常精彩。”
雁妃晚既然如此说道,风剑心再无迟疑,旋即追出去。
萧千花虽是刚及笄的少女,还不会轻功,脚程却也不慢。在体能充沛时,她行进的速度甚至比寻常的大人更快。
风剑心刚追出去,瞬间就失去她的踪影。
天衣虽然练就超绝的五感,但在闹市当中人流混杂,就算是她也很难寻踪追迹。
忽而她想起萧千花说过,她有位伯父就住在城外庙中,现在她拜师失败,极有可能会先折返回去。
她初来遥东,不识地形,就去请教路过的妇人。这鹿角渡西临遥东,南北两面环山,山中有寺庙,却唯有城东有座旧黄陵庙。打从新庙建成迁址后,老庙就已经甚少有香火,据说现在那里已经变成流民和乞丐的聚居地,鱼龙混杂,当地百姓都避而远之。
风剑心想到萧千花的情况,猜测她现在就在那座老黄陵庙里,遂立刻往城东的郊外追去。
其实她也说不清这份执念所为哪般?
或许是类似的身世令她触景生情,或许是她与少女一见如故,冥冥之中有莫名的缘分。
若非当年秦绣心的恻隐慈悲,她早害温病死去,又怎么能投身剑宗,更遑论和师姐相遇,相伴,相依。
萧千花的脚程虽然比普通的成年男子还要快不少,但和风剑心这种先天境界的绝顶强者相比较的话,无异天壤之别。
追到城外的松树林时,风剑心已经能清晰看见那个灰色小点。萧千花体能消耗过半,已经无法再发劲况奔,可怜沮丧的往城东蹒跚走去。
忽然停在松前,跪地恸哭起来。
风剑心也没相扰,远远的跟着她,以萧千花的本事,当然不可能察觉出半点异样。
小姑娘一直走到那座破败的庙宇前停住。
庙门绣框的匾额,“黄陵庙”三个字陈旧灰白,阶前摆着对年久失修的石羊,一羊缺腿,一羊断角。庙中供奉的禹王殿神像彩绘斑驳,露出泥塑的金身。中央那口方鼎香火早断,有五个落魄脏污的乞丐正支着破锅,锅中炊火袅袅。
他们见到小姑娘回来,也没多话,软塌塌的抬起晦暗麻木的眼睛,稍微看看,再也没有更多的反应。
在这艰难的世道里,他们这种朝不保夕,随时有可能饿死丧命的流民,除活着之外,没有问候的余裕。
甚至像是防止她来抢夺食物,乞丐们还悄悄将煮着残羹剩菜的锅给盖住。有与她相识的,就叫她作“裘小哥”。
她竟然姓裘?
她不是姓萧吗?
风剑心暗暗惊诧。但转念想到,她既然已经落魄江湖,隐姓埋名也是寻常的事。这次北上鹿河,她们不也没有将师承来历据实相告吗?
“裘小哥”问道:“老伯呢?”
那人不耐烦回,“裘伯啊?裘伯在里面。”
里面指的是禹王殿的后堂。少女闻言没做他想,径直往后堂找来。一边找人一边叫道:“伯伯,老伯,裘伯?我回来啦!伯伯,您在吗?”
后堂檐下放着一张长桌,上面斜盖着一张黄布,布上是一个“卦”字,桌面随意放着一个龟甲,一个签盒,还有数枚铜钱。地上躺着一个人,那人的上半身还盖着一面幡,杆上系个葫芦,幡上隐约可见“生死有命”四字。
想来这人算卦测运想来没什么生意,因为光是这“生死有命”四字就很不讨喜。寻常的算命先生都会写些“铁口直断”,“百测百灵”诸类,像他这般直白的,倒是别具一格,非同寻常。
一听有人在叫唤,那人便将卦幡一扯,坐起半个身子来,“嚷什么嚷什么?平白坏我清梦……”一见来人,声音忽转,慵懒道:“哦……是你啊,怎么,师父找到啦?”
这人披头散发,白面长须,一身破旧的黑衣虽然狼狈,却无半点寻常乞丐的颓废丧败。眼睛黑如点漆,风采矍铄。
萧千花闻言脸色变化,半是沮丧半是置气的背过身去,坐在阶前,身体一抽一颤起来。那黑衣老人见她不发一语,神色哀哀,便问道:“怎么?没找着那人?”
萧千花轻叹一息,仍不言语,老者又继续问:“你当真按我说的去做了吗?”
萧千花回身嗔道:“怎么不是?老伯您说三遍,我心中记住三遍,记得清清楚楚的,您让我申时二刻赶往鹿角渡,由东门入城,向西直走九百九十步,见黄而入,其中有位高人,他就是我的师父。”
黑衣老者颔首,又问:“不错,某是这么说的,你没找到人吗?”
萧千花又委屈气道:“找到啦。我从东门进城,西行九百九十步,见到一座酒楼,楼上高悬一支杏黄酒旗,想这可不正是见黄而入吗?”
黑衣老者敛眉,正色道:“你见到谁了?”
萧千花气笑,“里面有两个人,不知您说的是哪个?”
“两个人?”
老者疑道,沉思半晌,问道:“都是些什么人?与我说说。”
萧千花回道:“这其中一人,他掌托一座宝塔,转动起来,银光四泄,可来去自如,有摧碑裂石之威。宝塔还能变化成铁锏,攻守兼备,臂力惊人,我听说他是遥东城里最有势力,武功最高的人,人送外号宝塔天王。”
黑衣老者抚须而笑,眼中不屑道:“徒有虚名。辛毅好勇斗狠,但是武功平平,全仗他兄长的威风,就凭他,还当不得你的师父。”
萧千花暗道,不是他?那莫非是那位?
她接着续道:“还有一位,身法如同鬼魅迅捷,剑术精妙绝伦,我见他一剑就割断三人咽喉,地上只落下数点梅花,当今令人惊骇。”
老者眉间稍敛,哂笑:“西风剑豪温灼宁?”
萧千花眼睛透亮,惊喜道:“裘伯,您认识他?这位大侠好生厉害,那辛毅武功已经算是十分高强的,竟也完全抵他不过。我若能学他三分的本事,报仇指日可待!据说这位温大侠还是意气盟西盟的盟主,地位非常尊崇……”
老者听着,却蹙眉问她,“你拜他为师了?”
闻言,萧千花脸色迅速灰败,苦笑着叹息道:“意气盟是川北第一正宗,连我这样的乡野小民也久闻其名,如雷贯耳。英雄台是川北正道一百三十七门派,万数豪杰的领袖,温大侠位居西盟盟主,这等神仙般的人物,又怎么会看中我?”
老者不哀反笑,竟还似是松口气,他摇头道:“温灼宁剑术尚可,然而自视甚高,为人太过狂妄自负,向是目中无人!因为他妹妹和谢令如那段说不清道不明的干系,他虽身居要位,却饱受各派非议。所以,他非常痛恨女人,尤其是貌美的女人,他是不会收你为徒的。”
萧千花脸色惨白,而后咬唇委屈道:“裘老伯,您既然知道这层关系,怎么如此耍弄我?让我去丢这个人?”
老者叹息,伸手抚她发道:“我怜你遭逢厄运,孤苦无依,你我相依为命,也算是至亲之人,又怎会戏耍于你?我要为你找的,是这世上最好的师父,是能护你此生无虞的强者,是明知你是女孩子,也会真心待你的人啊……”
萧千花眼眶微热,颤声道:“裘伯伯……”
老者道:“温灼宁徒有虚名,就凭他,还不配当你的师父。”
萧千花抬起脸,问道:“那我师父在哪里?”
老者心生疑惑,“不该如此啊,不该如此啊,”他道,“待我再给你算算。”说罢,勉强站起身来,缓步走到卦桌面前。他的脚步移动缓慢且很不自然,隐隐有生涩僵硬之感。
老者手掌抹过卦桌,三枚铜钱落入掌中,被他攥在手里。黑衣老人闭目,似在凝神静气,神游物外。
萧千花见过多回,不敢相扰,轻声走到卦桌旁,静立屏息以待。
倏忽,老者双眼蓦然睁开,眼中似有精光如电,右手铜钱掷向台面,那三枚铜钱并没有立刻呈一字排开,反而各自在桌上打旋不止。
最令人啧啧称奇的是,那三枚铜钱最后停止旋转,居然直立不倒,铜钱边缘隐隐指向西北方向。
萧千花瞪圆眼睛,直叫道:“这是什么戏法?”
谁知老者的惊异比她有过之而无不及,他忽然望向西北方的庙墙,内力灌注在双瞳之上,原本竭尽全力才能看到的半缕紫气,如今竟忽然在眼前炸开般,紫光辉耀,险些要刺瞎人的眼睛!
老者一惊一怔,忽而放声大笑,“哈哈哈……哈哈哈哈……千寻万觅,贵人不请自来啊!哈哈哈哈……”
似悲似喜,如痴如狂,萧千花只道他突发疯症,不敢近前,苦劝道:“裘伯伯,您这是怎么啦?您别吓唬龙儿啊……裘伯伯……”
老者倏忽笑声止住,遥遥朝西北方向的庙墙高声道:“尊驾既然到此,不妨出来一见吧!”
萧千花正自疑惑,就见一道淡紫色的纤影从西侧的高墙翻身进来,起如惊鸿掠影,落似蝴蝶栖花,端的飘逸绝尘。
那名少女生的极美,她立在那处,与这残败不堪的黄陵庙格格不入,真有云泥之别。
她,正是天衣风剑心。
萧千花霎时又惊又喜,叫道:“是你?七姐姐,你怎么来啦?”
风剑心轻笑,“她们挂念你,让我过来看看,看看你过得好是不好?”随即向老者执礼道:“晚辈见过前辈。”
老者漆黑锐利的眼睛开始打量起她来,风剑心顿觉肌骨生寒,有未着寸缕之感。老人的这双眼睛竟和雁妃晚相似,有洞晓人心之能。
黑衣老者道:“既然自称晚辈,为何不报上名来?”
风剑心心中为难。禹王殿外,已有三五流民悄然凑近过来。她们此行有要事在身,不便透露风声,她和黑衣老者不过萍水相逢,彼此未明底细,不敢轻易相告。
萧千花适时说道:“裘老伯,这位是洛七小姐。我与七姐姐在酒楼相遇,她们为人极好,还请我吃过一顿饭呢!”
可惜那只烧鸡和一坛酒,她还没来得及带回来,就遭逢变故……
老者责道:“既然如此,你为何瞒而不报啊?”
萧千花悄然看风剑心一眼,哑口无言,总不能说,她从来没有考虑过各位姐姐们吧?毕竟她们的年纪太轻,看上去也比她大不到几岁。
老者长须微微翘起,隐有得意,“某就说吧,本人卜卦测验之术从无差错,岂有误你的道理?”
等萧千花品出这话里的意味来,登时鹿眼圆睁,不可置信的道:“您是说?”望向风剑心,疑道:“这位姐姐她……她,她就是……”
老者颔首微笑,其意不言而明。
意识到某种可能性,少女心中同样感到震惊无措,她道:“老先生慧眼如炬,一眼就能看出我的行踪,想来武功定然在我之上的。那为何不亲自授徒呢?”
老者口中哂笑,心中暗道,以你的武功,恐怕当世也没几人是你的对手,何苦来埋汰我?
心中如此道,明面却叹息说:“实不相瞒小友,老夫已是一介废人,行走尚且不能自已,”老者移动脚步,走下台阶,萧千花急忙来扶,见他行走时虚浮无力,东颠西倒,确是双足残疾之状,“又如何能收徒授艺?”
风剑心看向萧千花,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难怪小妹的身法似是而非。”
老者轻抚女孩帽顶,眼神慈祥,“这小子……”说完这半句,讪讪笑道:“也罢,这也瞒不过你,她是个小丫头。这小姑娘聪慧敏悟,光是听我口头传授,已有三分模样,可惜终究未得名师,迟迟入门无法,功夫也就止步于此了。”
老者言语之中,甚是惋惜,萧千花挽着他的手臂,羞愧沮丧的垂下脸去。老者轻拍她手,转而向风剑心道:“至于老夫是如何察出你的踪迹的,乃是另有别情。”
“愿闻其详。”
老者抚须踱步,忽然正色到:“尊驾可曾听过,天生异眼?”
风剑心疑道:“异眼?”
老者道:“人条生有眼瞳,可洞真伪,辨虚实。这其中更有甚者,天生异眼,能见常人不可见之物,或能通阴阳,见鬼神,预吉凶,断生死,而老夫这双眼睛……”
他指指自己的太阳穴,神情慎重,道:“能望气。”
天衣又是一惊,疑道:“望气?”
老者对她分说道,“世间万物,或卓然不群,或天材地宝,或千百年岁,汲取日精月华,则生灵性。名剑出寒气,美玉蕴宝魂,而人生为万物灵长,其气最盛易显。老夫这双眼睛,偏能见凡人不可见之灵气。适才,我正见西北侧的庙墙紫霞天光大盛,便知定有贵客临门,否则,以尊驾隐迹藏踪的本事,老夫岂能看破?”
风剑心闻言却是不以为然,她不过是个普通的江湖人,哪里有什么“紫霞天光”?怕是老先生有意在抬举她吧?
这话说的实在有些不着边际,信口开河,因此她道:“先生说得玄乎其玄,晚辈实在莫明其妙。但要说晚辈身负什么紫霞天光,那未免太过不着边际,令人发笑啦。”
老者蹙眉怒道:“你不信我?”
风剑心应道:“晚辈不敢。”
黑衣老者愠怒道:“哼!无知小儿,天地玄妙,岂是凡人所能度测?”他背负双手,侧过身去,傲然而立,续道:“这样吧,你若能答应老夫一事,我便甘冒泄露天机的凶险,为你卜测一卦,你看如何啊?”
老者看向风剑心,眼中的傲慢洒脱慢慢的沉淀,换成殷切热望。他轻轻的推搡着萧千花,暗使眼色。
萧千花也明白过来,黑衣老者所求,不过就是让她拜到这位七姐姐门下,希望有人能护佑她余生顺遂。
心心念念想要投身拜师的萧千花,此时却生出沉重的不舍和刻骨的眷恋。其实她们之间既非爷孙,也非父女,但自从遭逢变故,她们就相依为命,已是这世间感情最深的人。
脚底似有千斤之重,她回首,一声“裘伯伯”,黑衣老者身躯颤抖,险些就要站不住,却听风剑心在这时顺道:“不然。”
萧千花和裘老伯震惊的望着她,眼神难以置信。黑衣老人厉声道:“你为什么拒绝?你可知道,老夫一卦,价值万金?”
老者气极反笑,道:“还是说,我家这小姑娘,还不配做你的徒弟?姓风的,你是本领高强,但别这么看不起人!”
天衣感到诧异,没想到老人真有本事,居然能叫出她的姓氏,恐怕也早已看出她的来历吧?
“今天这个徒弟,你要收也罢,不收也得收!”
老者怒而向前,衣袖却被人抓住。萧千花的身体缩在老人身后,满眼凄凄惶惶之色,她咬唇道:“裘老伯,您别再说啦……”
她怯怯的抬起眼帘,羽睫颤颤,道:“七姐姐,是仙子般的人物,我又有什么福分,能当她的徒弟?裘老伯,您可千万别跟姐姐为难……”
老者怒道:“她这般轻贱你!你还为她说话?”
萧千花抱住老人手臂,向风剑心说道:“姐姐,你快走吧,你肯来看我,我很感激,我在这里很好,我会照顾自己的,你快走吧。”
风剑心轻揺螓首,心中已有决断,天衣轻抬素手,柔声说道:“我还没有给人当师父的经验,你要是真心实意想拜我为师,就走过来,行礼吧。”
萧千花鹿眼圆睁,莫敢置信。
“七姐姐?你这是……”
老者也惊讶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风剑心说道:“我收徒弟,不在乎出身,天赋,和性别。当年师父若是看重这些,也就不会有今天的我。师徒情分,合缘即是。我要是若应先生的要求,岂非是轻贱我和萧儿之间缘分?她聪慧明礼,心诚志坚,我很喜欢她。如果不是因为喜欢她,我也不会追到这里来。”
缘分这种东西,有时候真的非常奇妙。
“若是老先生和小妹不嫌弃晚辈这微末之技,我是真的愿意收她为徒,这和先生的卦验无关。”
萧千花这大起大落的,登时喜心翻倒,顿觉百骸俱轻,三两步奔到天衣面前,膝盖磕地,重重的向她叩三个响头,起身再跪,又叩三个,三跪九叩后,俯首拜道:“弟子萧千花见过师父!”
此时她早已不在意风剑心的武功高低,当今之世豪杰千万,强者如云,但谁会不计出身,不分男女的真心待她?就凭这份真情厚爱,纵然师父武功低微,萧千花也愿真诚侍奉。
风剑心伸掌将她扶起,生涩的笑道:“好徒弟,快快起来吧。”
“谢师父。”
萧千花遵命起身,忽然想起什么来,不由心生惭愧道:“可惜徒弟一穷二白,没什么孝敬师父,连一杯敬师茶也没有……”
风剑心摇首,不以为意,轻抚她帽顶,说道:“师父现在也是身无长物,没什么能当作见面礼送给你,同样初为人师,你我师徒皆是一般,就算扯平啦。”
“好,好,好。”
老者抚掌而笑,接连道出三个好字,显然颇感欣慰,“天意如此,你们该有师徒缘分,孩子,望你谨遵师命,日后不可违逆。”
萧千花心底暖热,道:“是,萧儿明白。”
禹王殿外的流民们远远看着,见裘小哥三跪九叩,他和那位仙子模样的姑娘相处和睦。本来还忌惮少年的身手,如今腹中饥饿,便忍不住想来讨个彩头。
为首的三个人壮着胆,叩着棒,捧着碗走进来,高声叫道:“哎哟!恭喜裘小哥,贺喜裘小哥,小哥今日拜到名师,他日必定飞黄腾达,指日可待啊!”
说罢,抬碗上前,意要赏赐。
人逢喜事,风剑心也不介意仗义疏财,正想给点赏钱,萧千花已经挡在她这位师父身前,“你们想做什么?”
她知道师父心善,否则今日也不会在酒楼招待她这么个衣衫褴褛的小姑娘。
但有些人,有些时候,做善事并不会结出善果。
那人嬉皮笑脸的说道:“裘小哥,三个月之前,你和老裘伯来到这老黄陵庙栖身,心里可是我们的地盘,当时我和弟兄们待你们不薄啊。现在你要跟着富贵小姐去吃香喝辣的,总得给咱们留些念想吧?”
萧千花冷笑,握拳道:“不薄?哼,癞头阿三,当时要不是你们挨过我一顿拳脚,这里哪有我和老伯的一席之地?只怕我们早就被你们赶出去了吧?”
“你小子!不识好歹,口出狂言!”
“那日爷爷没吃饱饭!今天就让你知道厉害!”
三个流民卷起衣袖,跃跃欲试,为首的癞头面色阵阵青白,尴尬的干笑,转向风剑心殷勤道:“未知小姐是何方人士,师承何派呀?”
天衣虽美,凡人不可谓不心浮意动,但见她衣裳华贵,气质清绝,又兼配执宝剑。他们就是些流民乞丐,命如草芥,轻易是不敢开罪这种贵人的。
风剑心不置可否,对师门来历,她觉得还不必向无关紧要的人言明。
萧千花见她沉默,心中想当然的以为师父是出身小门小派,因此不好明言,遂圆场道:“师父,你不必理会这些泼皮无赖,咱们师门的宝号咱们自己知道就行,何必与这些人说!”
有人自以为是,啐道:“呸!装什么名门大派?我说裘小子,你忘了你都被那些个天桥卖艺得江湖把式骗过几回啦?还信呢?”
“我看也像,指不定又是哪里的地痞无赖呢!”
萧千花怒道:“你瞎掉眼睛,我师父这般好看,哪里像你们这样的泼皮?今日小爷高兴,不想弄脏我的拳头,识相的,快滚吧!”
流民们听此,想起这小子的重拳,只觉往日被他打中的伤处还在隐隐作痛,连忙退后,保持住距离。就等她发起难来,即刻夺门而出。
退后三五步,自觉这小子追之不及,嘴里也就更加逞能放肆起来,“你师父确实漂亮,就像,就像青楼里的头牌花魁,哪里有什么真本事?我看是侍候男人的本事吧?啊?哈哈哈哈……”
“没错!我看她自己也就是个小姑娘,我看这次人家收的不是徒弟,怕是面首吧?”
“就是就是,姑娘家有情,小白脸有意,还做什么师徒啊?做对姘头正好!”
萧千花怒气暗涌,攥拳就骂,“狗嘴吐不出象牙的东西,看我撕烂你们的嘴!”
她刚动,那些流民乞丐立即四散奔逃,萧千花还要追,天衣却将萧千花拦住。少女急道:“师父,他们这么说你!”
天衣轻笑道:“无妨,他们走不掉的。”
“他们要跑啦!”
邋里邋遢的乞丐们站在禹王殿外,躲在破败的殿门后。他们认为这样的距离,就算那小子追过来,他们也能全身而退。
“小美人,看你能奈我何?”
“呜呼!呜呼!”
乞丐们发出热烈的嘲笑。
风剑心颦眉冷笑,“既然想走,我送你们吧。”
话音未落,左臂挥摆前扫,袖中掌风犹如惊涛骇浪骤然而起,狂卷起满地碎木土屑,宛如掀起的尘暴,直奔禹王殿门外而去。
那些人怔在那处,目瞪口呆,竟眼睁睁看着尘暴袭来,打碎腐朽的木门,将他们一掌拍出三丈之远,身形滚落各处,犹自哀鸣不止。
众流民就看到三五人被轰出来,恐惧的奔走四散,各自逃命去。
好在风剑心并没动杀意,否则就这些完全不懂武功的流民,哪里还有命在?
萧千花看着瞬息之前发生的事情,心中潮翻浪涌,久久不能平复,她瞠目结舌,简直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
禹王殿外距离她这里不少五丈之远,而师父瞬发一掌竟能掀起狂风尘暴,将人打出庙去。
这等武功,简直是匪夷所思,别说是见所未见,闻所未闻,就是想也不敢这么想过!
她心中惊骇如涛,怔怔立在当场,直待黑衣老者抚掌而笑:“好好好,如此甚好。无愧是剑宗年轻一辈中最绝顶的人物,恐怕比起你那两位老祖宗也不遑多让啊……哈哈哈哈……好得很呐!”
萧千花这时才如梦初醒,闻言惊叫道:“什么?师父,师父她是剑宗的弟子?”
这一惊比她听到意气盟的名号时更甚。都说这天下武林,正邪两立,正道以十二宗为首,邪道奉十三门为尊。而在十二宗当中,禅宗太玄被尊为正道的领袖旗帜,剑宗却被武林称为正道最强的门派!
剑宗远在西原,按理来说,其在东南的势力本不及意气盟,但论威名震慑,却还要压英雄台一筹,宗门之鼎盛,可见一斑。
风剑心颔首道:“我确是剑宗门下。”
少女心潮翻涌,思绪起伏。半晌,她赞叹道:“我虽是乡野村姑,也在坊间实景听过许多江湖传闻。‘七星纵横乾坤颠,苍穹绝顶第一剑’,当今剑术最强,不出剑宗。师,师父竟然是剑宗弟子?”
萧千花拜师学艺,不知求到多少“江湖好手”,如今竟阴差阳错,投身江湖中人梦寐以求的名门之下,感觉甚不真实。
“师父,我,我这样的……真的能成为剑宗的弟子吗?”
要知道,剑宗选材虽然不至苛刻的地步,但能拜到剑宗学武的,要么天资出众,要么出身渊源,要么是名门巨富,像她这种流落江湖,无名无势的,那是想都不敢想的。
风剑心道:“你已经行过三跪九叩,拜师之礼,现在要是反悔,那就算是欺师灭祖啦。”
萧千花忙道不敢。
风剑心了却此事,念及城中的师姐,意欲和少女回返遥东。临别之前,望向黑衣老者,她道:“老先生身怀绝技,又何苦栖身在此?不若同回城中,再做计较?”
萧千花眼中满怀希冀,黑衣老人摆手谢绝道:“姑娘好意,老朽心领,缘起缘尽,皆是因果。你我萍水相逢,就此别过,倘若姑娘有心,只望你对这孩子多加照拂。”
“她是我的徒儿,该当如此。”
老者眼中流露出少有的慈祥,萧千花心中隐隐滞闷,两眼泛红,颤声唤道:“裘老伯……我,我这一走,若是那些毛贼回来,您该如何是好啊?”
老者仰头大笑,“哈哈哈哈,真是个傻丫头,你莫不是忘记,你的本事都还是我教的,区区地痞毛贼,还能奈我何?”
萧千花还不肯放心,“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就怕这些泼皮无赖不择手段,伯伯腿脚不便,难免要……”
老者抬手断道:“不用你操心,你既拜到名师,往后有依,老朽也算大恩得报,心愿已了,自会离开此地,你,你这就去吧。”
说罢,挥袖送客,
萧千花急道:“伯伯,您要到哪里去?”
老者远目天外,身姿挺拔,竟隐隐生出些江湖豪气来。可以想见,此人年轻的时候,绝非寻常之辈。
“茫茫四海无归路,天涯何处不埋人?天地之大,于我来说哪里都是一样的,你走吧。”
萧千花眼含热意,“可是……”
黑衣老人忽的怒目圆瞪,须发皆张,勃然喝道:“哼!不争气的东西,江湖儿女生离死别也是寻常之事,怎的这般喋喋不休?快滚吧!”
老者腿脚虽然不便,气势犹在,此刻突然发难,直将少女震得站在当场,不知所措。
风剑心将她挡在身后,行礼道,“既然如此,老先生,就此别过,我们后会有期。”
说罢,牵着萧千花就走。
老先生忽道:“且慢!”
天衣疑道:“老先生还有何赐教?”
“老朽先前对你许诺,你虽没有答应,但是,某素来言出必践,所以,这卦,你得听着。”
黑衣老人目视天衣,谨慎正色的说道。
“龙困九渊七星锁,凤落梧桐三昧真。逢金受难,遇水则生。我言尽于此,你好自为之吧。”
此言高深莫测,风剑心不明所以,她本不信怪力乱神,未卜先知之异,但既是好心,她权且记住吧。
“告辞。”
萧千花跟在风剑心身后,仍是频频回首,远远看见黑衣老人弯身取过卦幡,将早已饮尽的葫芦挂到腰间,形影落寞,不禁凄楚。再想起她们之间相处以来的点滴时日,竟有百般难舍。
天衣看在眼里,温声问道:“怎么?舍不得?”
萧千花含泪道:“裘伯武功虽好,但腿脚不便,我真怕他让别人欺负去。”
忽而,她跪倒在风剑心面前,真切道:“师父,我和裘伯虽无血亲之实,却有至亲之情!他说我救过他的命,其实他也救过我的命。虽然看起来不近人情,待我却是极好,我二人不是亲人胜似亲人!如今要我弃他而去,心里实在难过……”
她的声音微微颤抖,“师父,就让我去送送他吧?师父……”
风剑心轻笑,将她扶起来,从袖里取出一锭纹银,说道:“老先生对你有大恩,你要为他送行,那是理所应当的。以他那样的本事,却甘愿流落江湖,若我赠他钱财,未免是轻觑他,必要教老先生一顿好骂。你拿这点银两为他买些酒喝吧?”
萧千花心中暖热,“师父……”
风剑心说道:“去吧,和你老伯再叙天伦之乐,我在今日那家客栈等你,望你明日准时归来。”
萧千花应诺,“萧儿明日午前即归。”
说罢,少女再拜,回到那座黄陵庙中,风剑心向遥东城赶去。
日落昏沉,等到风剑心踏夜入城,城中街道人影稀疏,远远就能看见,弄云楼的客栈前,那道淡蓝白衣,俏然独立。
风剑心忍不住唇角笑意,她们相视而笑,眼中尽是温柔。风剑心对洛清依道:“大师姐,你怎么在这里?”
这实在是个多余的问题,然而洛清依愿意回答这样的问题。这会让她们之间似乎拥有着某种家庭般的归宿感。
“我在等你。”
太过熟悉的答案,日复一日,日积月累,她们相信就会有一辈子那样长。
找到雁妃晚和舒绿乔处,四人坐到一处,风剑心将她收萧千花为徒的事,尽数道出。洛清依和舒绿乔皆喜形于色,由衷欣慰。舒绿乔更是道:“这样甚好,我本来还不放心让这般可怜的姑娘投身到江湖草莽门下,以风妹妹的人品武功,若是肯收她为徒,那是最好不过。也不知这小姑娘是几世修来的福分,能拜在天衣的门下?”
风剑心面红耳热,羞道:“舒姐姐莫来打趣我,我也是初为人师,做不做得好还是未知之数。”
唯见雁妃晚似乎莫可奈何,摇首叹息。风剑心不禁奇道:“三师姐何故叹气?可是我哪里做的不对?”
雁妃晚道:“七师妹还是一如既往的面和心善,我还道,你修书一封将她举荐到剑宗留是,没想到你竟会将她收进门下,唉……”
三人俱感疑问,风剑心疑道:“三师姐如此说,可是我这样做不妥?”
雁妃晚道:“七师妹收徒纳新,当然是件好事,或许是我杞人忧天吧,莫怪我多言,我且问你。”
“问什么?”
雁妃晚道:“不知七师妹这位徒弟的出身背景,年岁名姓?”
风剑心微微怔忪,回道:“萧儿先前说的清楚,她名叫萧千花,川北太胥人士,父母早亡,至亲遇害,如今流落江湖,孤苦无依。”
雁妃晚道:“七师妹武功高绝,然而心地太善,江湖阅历也浅。她说的那些,你们就真的坚信不疑吗?”
天衣惊讶,舒绿乔直言问道:“你的意思是说,那些都是她骗我们的?全是不尽不实的谎话?”
雁妃晚轻笑,“从我见她的第一眼,观其行,听其言,表述种种,至少露出三处暧昧不明,你们知道吗?”
舒绿乔不耐道:“快说快说,不许你卖关子。”
雁妃晚悠然道:“其一,她的名姓。还记得吗?那小姑娘自称名叫萧千花,萧姓含糊其辞,姑且不提,但说起千花二字时,她非常犹疑,似是难言之隐,寻常人问起姓名,哪有这般?”
三人暗暗心惊,风剑心解释道:“纵然是这样,也不能说她居心叵测吧?她或有难言之隐,我们不是也没有向她坦露身份吗?”
雁妃晚微微颔首,“其二,你们注意到了吗?她说山中强盗屠村灭庄,杀害她的亲姐,但问起仇人的形貌,她居然讳莫如深,语焉不详,说出疤脸男人这种模棱两可的描述,这样是非常不合常理的。要真是杀亲仇人,她定是化成灰也认得的,怎么会记不清对方的长相?”
众人颔首,深以为然。舒绿乔道:“说的不错,若真有如此的深仇大恨,仇家的相貌必是刻骨铭心的,怎么会是模拟两可,含糊其辞?”
“其三,”雁妃晚续道,“小姑娘说村庄被灭,唯她幸存,但她口口声声说报仇雪恨之时,从来只说她的亲姐,只字没提过村人,似乎对村邻的感情非常冷漠,这难道是另有隐情?”
洛清依道,“这么说来,她当真是满嘴谎言,屠村之事根本就是她信口开河吧?”
雁妃晚道:“我观其神态,此子心怀仇恨是真,但屠村之事,恐怕没有那么简单,这也就是我说的,在她这里还有不少秘密。”
风剑心温婉,心中郁闷,“三师姐慧眼如炬,怎么不早点说与我知?让我像个笨蛋似的,被人戏耍。”
洛清依劝慰道:“你也不必挂怀,人都有秘密,我们和她萍水相逢,那小姑娘若真如她所言,身世凄惨,饱经磨难,不敢对我们据实相告,也是情有可原的。”
玲珑也说道:“不错,她虽然有不尽不实之处,秉性却不坏,且心诚志坚,知恩识报,至于另有别情,等她回来之后,我们再从长计议就是,七师妹不必心灰意冷,妄自菲薄。”
说到这里,此事就算暂且搁置,洛清依提起正事。
“这次北上鹿河,我们要暗查的是龙图山庄,南疆,真理教等勾结江津潜龙帮,蛰伏西南阴图不轨之事。现在我们正好在城中遇到潜龙帮嘲风坛麾下的副坛主,后续如何行事,还需议定。”
舒绿乔性如风火,直言说道:“还要议定什么?正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依我看啊,将辛毅那厮擒住,严刑拷打就是,何必这般麻烦?”
雁妃晚觑她,不以为然,“你也是一庄之主,就是这样做事的?先不说托塔手身居副职,能知道多少秘辛?咱们现在是初来乍到,对东南的形势知之甚少,纵然他知无不言,你怎么知道这人说的是真是假?”
“这还不简单?今夜我们夜探辛府,先杀他个措手不及!”
雁妃晚这般好脾性的人,也忍不住抬掌去拍绿裳少女的脑袋,说道:“先不说现在是什么时候,你若败露形迹,就是打草惊蛇,我们可就得不偿失啦。谋定而思动,你头晕脑热得,一头就扎进去,后续该怎么办?我倒要听听舒大小姐高见。”
舒绿乔登时噤口不言,风剑心颔首道:“不错,用兵者,索情,庙算,知察,示形,料敌,最后才是用间,如今敌情不明,不可轻易用间。”
玲珑笑道:“七师妹聪颖敏悟,孺子可教。”
“哎呀!”舒绿乔失声叫道,众人问:“怎么啦?”
鸣凤急道:“还记得今天白日里那两个身穿黑斗篷的男人吗?辛毅自负称霸遥东,纵横无忌,却对那两个人恭敬有加,只怕他们的身份不简单!”
洛清依也附和道:“没错,舒姐姐说的有道理,那两人装神弄鬼,必有蹊跷,晚儿师妹,这件事情咱们不能不防啊。”
雁妃晚闻言却似是不以为意,不慌不忙的替自己添倒清茶,舒绿乔急道:“哎呀,什么时候哩,你怎么半点也不着急?倒是快拿出个主意来啊。”
风剑心忽然心领神会,也随之静下心来,劝道:“三师姐如此镇定自若,想来已是成竹在胸?”
玲珑抿茶,笑道:“知我者,七师妹一人尔。”
舒绿乔云里雾里,不耐烦的捉住雁妃晚的手腕,“你们真是两个女先生,可别再之乎者也的,你有什么法子?快说呀。”
雁妃晚轻笑,泰然自若,她言道:“你没发现,小师叔,二师兄还有金师兄他们到现在还没回来吗?”
“你早就安排好啦?”
“一切,都在掌握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