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阳道自中京府延入西南,途经三省,不如西北广开商道,路通南北,不若东南山水青秀,瑰丽繁华。
西南多是山地丘陵,此处土地肥沃,宜兴农作,倚靠丰富的自然资源而生,比之江南不如其风华兴盛,却有千峰万壑,洞奇石美之景,更有绿田层环,果林万顷之茂,正是:江作青罗带,水如碧玉簪,风景秀丽,举世无双。
剑宗位于西原省青玉州的安阳县,坐拥七星顶,独占大好风光,四海所部甚多,三省是其势力根基之所在,只论留驻本门的弟子,就有六千之众,若算分堂支部和依附而来的各路小门小派,更有过万之众。一宗之势已不下一方门阀,这就是朝廷忌惮江湖势力的根本原因。
剑宗在西原建立根基已有二百余年,能得七星顶为要充,传说是因先代祖师当年曾有庇护本朝太祖,也就是当时的镇南军统帅的功劳。至太祖东方氏取得神器,天下归心,感念剑宗护龙之恩,酬其功劳,故赐七星顶七峰及安阳县为其根据。七星顶占地百顷,剑宗食扈占安阳半税之巨,一时广纳门徒,传扬道义,声势鼎盛之时,连正道之首的禅宗太玄也要低它半头,而天下武林正道也唯其马首是瞻。
百年前中原武林遭逢大劫,至今还令人心惊胆骇的三道大战突然爆发,将整座武林都卷进腥风血雨之中。此役,正道宗门损失惨重,可以说是十不存八。剑宗亦耗损过半,因此人才凋敝,日渐式微。所幸当时同样遭逢灭顶之灾的气宗并入,气剑从此合一,剑宗也由秦洛二姓掌门执掌。经过百年的休养生息,及至洛天河秦逸城这一代,以风息绝影二剑名震江湖,威扬宇内,赢得剑圣之名。
二十年前,东海狂徒易狂吾横空出世,挑战天下高手,武林正邪两道竟无人可挡!不知多少枭雄豪杰俱损于其手,最后是二位剑圣力挽狂澜。三人在剑天绝顶之上大战三天三夜,易狂吾久战不胜,一怒之下,遁走东海,销声匿迹。从此剑宗声势如虹,一时无两,不止藉此重返正道巅峰,更有隐隐成为正道魁首之势。
这些剑宗的始末缘由,渊源历史,是风剑心在灵棺下葬,七日丧期过后,才从方行明的交代中听了个囫囵。一知半解,心怀忐忑的她此时才知道,明日她便要正式登名录册,拜入山门,也要自此开始练武学艺。
风剑心被安排在西厢最末的房间,葬礼期间谨遵教诲,不敢轻易出户。前来送饭的杂役因着好奇,随口问起她的身份,风剑心只抿唇不答,实在是无言以对。其实她也不知道自己目前的处境究竟算怎么回事。她虽有师父,师父却已驾鹤仙去,如今她可以算是无师之徒,无根之萍,这剑宗虽大,没有师父,却不是她的归处。既然师父已死,她又要跟谁练武学艺?不过风剑心其实打定主意,这剑宗势力雄厚,门徒广众,即使不能在这里练武学艺,若是能在剑宗做个小小的杂仆也是不错的,总比她从前风餐露宿,朝不保夕,还要时常受人白眼的日子要强上百倍不止。
风剑心的安置问题同样也在让剑圣左右为难。
按理说,秦绣心既然血书遗愿,要收那小叫花入门,死者为敬,又是至亲的遗言,自然不好违逆。可那小叫花根骨下乘也罢,右手还落下残疾,即使终生勤修苦练也注定难有成就。莫不成要特意传她左手的剑法?宗门里面,七峰的剑法各有惊绝玄妙之处,六千门徒不可能没有惯用左手的剑士。可风剑心的地位非比寻常,她是秦绣心亲点的徒弟,算是拜在天璇峰峰主座下,让她去跟外门弟子学艺,可以说对秦绣心来说甚为不妥。
若是要从七峰峰主中选一位师叔代为传艺也无不可,摇光峰首座,青鸟剑尧景飞练的正是双手剑法,或能稍加指点,据说三徒弟,天玑峰天行剑允正贤早年对左手剑术也略知一二,这两个人都不失为传艺的人选。
洛君儒和秦绣心的遗体以厚葬规格送入碑林之后,虽还有三月服丧期限,洛天河却下令让剑宗门下免丧除服,只是不能七星顶上饮酒作乐,高声笑语。如此隐秘,自然是因为不能让丧讯惊动天枢峰上那位日月双剑的掌上明珠,剑圣师祖们的嫡亲血脉。
次日一早,风剑心就被引路弟子带着走下摇光峰,再上天璇峰,带进剑宗的天璇大殿。秦绣心故前是天璇峰首座峰主,风剑心拜她为师,当然就要在天璇峰天璇大殿。相比摇光的深邃莫测,这里更是壮丽宏伟,气势非凡。
洛天河秦逸城两位宗主高居殿上,端坐正位,剑门七子仅剩五位,分左二右三坐着,见她到来,皆是目不斜视,神情肃穆。观其神色,其中嗟叹者有之,无谓者有之,轻视者亦有之。
风剑心低眉垂眼,不敢与众人对视,若有若无的却与一道忧郁的目光不期而遇,风剑心迅速垂脸,不敢再看。她心中直觉那道目光大约是名女子,就在那瞬间的目光相错,风剑心恍惚撞进一双忧伤哀怜的眼睛里,那种疼痛如芒在背,直教她不堪重负。
任何门派,要收亲传弟子都是大事。所谓传道授业,甚于传承。以往剑宗的一峰首座要收录亲传弟子或是嫡系的门人,需要诸多礼仪,首先就需要黄道吉日,师徒先要沐浴更衣,再焚香敬拜先祖,祷告上苍,而后方能登名记册,收入宗案名录之列。如今秦绣心逝于英年,再选什么黄道吉日就显得不合时宜的有些啼笑皆非。在剑圣的授意下,这拜师之礼便刻意化繁为简,甚至可以说是敷衍行事。
风剑心先对着剑宗历代先祖叩九首,再向两位剑圣同叩九首,最后向秦绣心的灵位叩九首,这拜师之礼就算完成。接下来再由六师叔沉山重宣读剑宗的诫律。沉山重行峻言厉,是以由他执掌开阳峰的刑堂。
沉山重声音沉冷,那张如铁的面目不怒而威,朗声宣读道:“本派开宗祖师有二,一位是四百年前大燕朝奇士洛公讳宁祖师,一位是同朝气宗祖师秦公讳纪。二百年前,剑宗由西都原宿迁至西原安阳,盘踞根基,百年前气剑二宗合并,传承至今。本宗有重诫七条,门规八十一条。切记一禁擅杀无辜;二禁奸淫掳掠;三禁结交奸邪;四禁欺师灭祖;五禁同门相残;六禁恃强凌弱;七禁行止不端。犯此七律者,轻则逐出师门,重则依律格杀!”此言一落,掷地有声。风剑心心魂俱颤,连忙恭恭敬敬拜倒,又叩三次首,“弟,弟子必恪守门规,不,不敢……”
她这唯唯诺诺的一开口,已能听见殿中不轻不重的叹息声与压抑着的一阵轻声咳喘。知道自己已教人大失所望,风剑心惶恐,不禁对自己心生厌弃,转眼就将方行明昨日的交代的应对礼仪彻底忘个干净。不知所措,慌慌忙忙的对着殿上又叩了三首,颤抖着身体,伏在地上不敢起来。
沉山重虽对她颇有微词,然这是师姐遗愿,两位师尊既无异议,也只能将她的名字记录在剑宗名册之中。洛天河心中当然对这小叫花的出身和资质大大的不满意,语气虽然还算温和,却没有半点殷切和期望之意。“你原是绣心的弟子,本该入天璇峰修行,然则她现已遭逢不幸,天枢天璇如今由本宗和你秦太师祖代掌。我二人事务繁忙,无暇教授,念及七峰之中,唯有玉衡峰专收女徒,你若无异议,就随玉衡峰首座去吧。往后剑宗武学,由你五师叔代为传授。”
秦逸城唤道:“静慈。”
殿中剑门五子唯一的女师叔站出来,恭敬作揖道:“弟子在。”
风剑心微抬眼眸,悄悄的望了一眼。这名女子的模样比秦绣心年龄还要小些。她以玉簪束发,应当还未出阁,着素净青裳,相貌清丽秀美,眉宇柔和温情,真似女菩萨那般。可惜脸色略苍白,眼眸郁郁,不时以袖掩面而咳,似有沉疴,方才发出隐隐咳声的应当就是这位女子。原来她并非是对风剑心有所不满,只是身体抱恙,不能控制。也难怪,风剑心从川北跟着剑宗到一路到西原,五位师叔里唯独这位但闻其名,不见其人。
秦逸城吩咐道:“静慈,你便领她回玉衡吧。其余人等各自回峰理事。景飞,你且留下。”
“是。”众人执礼告退,各遵其令。风剑心的拜师礼就算顺利结束。
沉默无言,忐忑不安,一路亦步亦趋跟着师叔下山。风剑心无意中注意到,这位五师叔行走时脚步虚浮,然而落地却无声无息,甚至连一点灰尘都不会带起。风剑心隐隐担忧她会不会走着走着就忽然栽倒在地,又不禁暗暗惊叹,当真是人不可貌相,想不到五师叔行走时看似虚浮软弱,居然还有这样神奇的功夫。
那相貌温和的女人见她一路走来沉默不语,眼神怯弱。知道她此时甚是拘谨不安,有意与她亲近,便柔声与她说道:“咳……孩子,我听说,你叫风剑心?”她的声音柔和绵软,还带着那种病弱气虚的感觉,让人不禁软下心防。小姑娘稍微怔愣,反应过来是在问自己,连忙点头道,“嗯。我,我是……”
符静慈微微颔首,称赞道:“剑心……真是不错的名字,寻常人家不会给女儿取这样的名字吧?”
风剑心呼吸微滞,眼圈稍红,道:“是,是观音娘娘替我取的。”
“观音娘娘?”
“就是,是师父……”
符静慈眸光忽黯,脚步顿住。想起故人的音容笑貌,不由眼眸微红,暗暗喘上一口气,“是吗?原来是二师姐啊……”
“您没事吧?”风剑心见她忽然停住,未及思量,伸出左手就要去扶。符静慈这时摆手婉拒,苦笑道:“放心,师叔不碍事。我的身子还好着呢。这伤这病也有些年了,结果没要我命,反倒是久病成良医,让我在医术上琢磨出些门道来。”风剑心站在她的左侧,按理说要扶人应该用右手,此时却见她伸左手过来,符静慈心中泛起疑色。
“您的病?”
“呵呵,”符静慈没再想下去,闻言惆怅苦笑,“早年不识天高地厚,与人争执。我与那人大打出手,师叔学艺不精,让人打成重伤……因此落下顽疾,病体沉疴不能长途跋涉。此次川北之行,剑门七子中就我没有随行。想不到,想不到就连师哥师姐们的最后一面都……”说罢,符静慈捏着袖,在眼角处轻轻擦拭,随即叹道:“唉……是师叔不该失礼,与你说这些作甚……”
回忆往昔,符静慈不禁动情。风剑心处在晚辈的立场,还是初次见面的晚辈,也不好劝慰。二人沉默着走过一段,符静慈心绪稍定,说道:“此下天璇,你便收拾行李跟我上玉衡峰吧。玉衡峰上都是与你年纪相仿的小姑娘,应该更好相处,这点你且放心吧。明日需要早起,洗漱更衣之后,你到西边的素问药庐来见我,我先传你本门的基本功法和入门要诀。”
风剑心听她温言软语,不由感激道:“是,师,师……”符静慈听出她的为难,道:“我虽传你技艺,你仍是二师姐的弟子,我姓符,名静慈,你就叫我五师叔吧。”
“是,五师叔。”
符静慈跟着交代,“本门亲传的弟子,你算是当今的第三代。按例剑宗弟子不以年纪长幼排序,只论入门先后,因此你虽是二师姐的弟子,在七大亲传弟子中,你排最末。你是他们的七师妹。而其他同为三代弟子的众人,则不能与七位亲传并列,按礼都要敬称你一声七师姐。这其中的辈分尊卑,你可记住?”
风剑心闻言,忽觉惶恐,“这……这……”能入剑宗者,无一不是百里挑一的骄子,她何德何能能让众人称她一声师姐?心念电转,倏忽想到,“那,那些与师叔同辈的叔伯们,又当如何称呼?” 符静慈道:“剑宗历来唯有亲传弟子能以数为号,其余人等皆以姓氏相称,因此与我们同辈的师叔师伯们虽长你一辈,论辈分你须低上一头,可你是三代亲传,若论尊卑,他们对你当予礼待。这是门派内的长幼尊卑,不可失礼。”
风剑心张着嘴,嗫嚅着却说不出话来。她自幼颠沛流离,饱受欺凌冷眼,如今居然要她成为受人尊敬的七师姐,如此转折起落,当真是前所未有的怪事。其实这事不怪她,更不怪符静慈。符静慈因病静养在玉衡,对风剑心的来历和师父的用意完全是一知半解。今日到天璇峰来,见她已向苍天厚土,创派祖师和师姐灵位行过亲传弟子的拜师大礼,就认为她亲传的身份想来是得到师父和诸位师兄弟的认可的,要她代为传艺也是对这小姑娘寄予厚望。却不曾想,师父将风剑心交到她手里,完全就是一念之想,交到摇光和天玑也是一样。
符静慈带着风剑心走到天璇峰山脚,居高而望,早有四人在山下等候多时。符静慈认出来人,那张清丽却贫弱的面容竟也露出一点笑来。那四人连忙上前作揖行礼,齐声唤道:“师父。”
风剑心闻声,这才抬起头来。眼前的四人果然都是姑娘。四个正是亭亭玉立的妙龄少女,穿着剑宗标志的白衣,面容端正,姿态婀娜。她们的装束相类,细节处却还有些自己的与众不同。譬如那些不同寻常的妆发和各种俏丽的容貌,让她们即使站立在联袂如云的众人当中也能显出别样的风情。
就如众星拱月般的。当间那个女孩,与风剑心一般的年纪,容貌之差却是天壤之别。那女孩子冰肌雪肤,纤腰玉骨,眉是远山聚,眼是清波横,鼻若垂玉,唇如淡花,长发如墨如绢,不过以一段锦绸装饰,就显出万分的美丽出尘。虽然此时少女年幼还未及笄,但是如此姿容无疑是将来倾城的绝色。犹是那双瑰丽明媚的眼睛,如似漫天的星辰撒落在湖泊璀璨而清寂的影。
风剑心自幼便在乞丐堆里摸爬滚打,散乱的妆容甚至算是邋遢。唯有这次拜师之前才用房间的皂角洗过多次,再找根别人随意丢弃的丝带扎上她的满头乱发。她的容貌本来普通,更不懂打扮,此时与她相比,更显出风剑心骨子里那些不修边幅的寒酸。
虽然面前的小姑娘极美,风剑心甚至为她容貌居然恍惚出神,可一念转动,又觉自惭形秽,遂不敢再看。一副低眉垂眼,温和顺从的模样。符静慈一见那女孩,蜡黄病态的脸上竟也浮现出几分神采来,她道:“晚儿,你不在玉衡掌事,到此作甚?”
那女孩悄无声息的望了望师父身边的风剑心,唇边勾出一抹无可挑剔的笑容,回道:“晚儿听说今日太师父召您上山,又听说天璇峰在为新来的师妹办拜师典仪。我就猜这新来的师妹十有**要到咱们玉衡峰去。晚儿想着师父您的身体素来欠佳,若是师妹真到玉衡峰,少不得要您操劳照顾,这上山下山一来一回也是辛苦,索性就让徒儿为师父效劳,照顾这位小师妹如何?”
她说话的条理清晰,声音虽然还稚气未脱,却甚是烂漫悦耳人。见其言行落落大方,这般体恤师尊,爱护同门,符静慈不由连连颔首,满怀欣慰。她早年伤损根基,武功进境有限,生平最为骄傲的就是收了个好徒儿。符静慈怜她孝敬,赞许道:“晚儿有这份心思,师父真高兴。好吧,你猜的没错,为师带你认识下新师妹。”她向后招呼,将风剑心介绍给她的徒儿,“好孩子,你过来。”
风剑心闻言,顺从的上前几步,盯着鞋面,不敢抬眼。
“晚儿,这是你二师伯新收的弟子,也是你的七师妹,她名叫风剑心。”此言一落,就连那叫“晚儿”的姑娘,温和的脸上也显露出惊异的神色。剑宗以数为号者,非亲传首席不可。
符静慈又向风剑心道:“孩子,这位就是你的三师姐,她是五师叔的亲传弟子,名唤雁妃晚。你可以叫她晚儿师姐。”风剑心闻言,恭谨行礼,轻声唤道:“晚儿……师姐。”
雁妃晚回过神来,展颜笑道:“呵呵,小师妹可真怕羞,怎么不抬头看看我?是嫌师姐不好看吗?”风剑心心里忽而突突狂跳,连忙抬起脸来,意识到被师姐捉弄,随即又迅速低下头去。符静慈嗔怪道:“晚儿,别戏弄你的小师妹!她刚来玉衡,还需要你们多加照拂。“再向风剑心分别介绍三人,”还有,这是倚袖,这是鸳鸯和思蕊,她们三个虽先你入门,算来却是你的师妹。往后若有难处,你只管找她们就是,或者到素问草堂来,师叔会帮你的。“
“晚儿,你们随她同上摇光峰,取你小师妹的行李过来,路上也好藉机热络关系,不要欺负了你小师妹。”
“徒儿谨遵师命。”四人齐声尊命,符静慈遂先行一步,往玉衡峰方向走去。
待符静慈一走,雁妃晚就立刻过来牵她的手。风剑心唯恐亵渎师姐,连忙退后,不住摆手道:“不不不,不用去。我没有带行李,我,我上山,什么都没有带,我没有行李。”
“那你就没有自己的衣裳?”雁妃晚疑道。
风剑心如实相告,“衣裳,衣裳是老先生,是掌门人叫人买的,不是我的。”
雁妃晚皱皱秀眉,觉得这小师妹当真有趣,“真笨,太师父让人买给你的,那不就是你的吗?走走走,跟我上山去,就算你真不喜欢那些衣裳,也该把七师叔的地方收拾干净再走吧?”其实各峰杂务都有杂役处理,根本不需要她们这些弟子亲劳。可这雁妃晚甚是聪慧,短短几句话的功夫,就对她的性情略知一二,知道什么样的理由能让她无法拒绝。
风剑心一想,深觉有理,还没答应,就被这位三师姐抓过左腕,拉着她就往摇光峰去。
符静慈立在不远处的亭中,望着她们渐行远去的背影,不禁露出怀念的宽慰的微笑。遥想这些年来,她与二师姐也是这般亲密无间的深情厚谊,又不禁愁容惨淡,不胜唏嘘。
风剑心被这美丽聪慧的小姑娘牵着,心里不住突突直跳。也许接触美好的事物,总是令人赏心悦目,心情快乐的,这无关性别,也无关出身。此时她还在想着,自己的手会不会很脏?掌心的汗会有黏腻的感觉吗?会让眼前出尘脱俗的小仙子感觉到厌恶吗?转念一想,她的手早已经用皂角搓洗过许多许多次,身上应该也没有让人作呕的臭味,衣裳也尝试着整理过好久,一路以来也没有冒犯三师姐的举动,这才稍稍安下心来。
她们一直往摇光峰上赶,风剑心既雀跃又期待着,想象着师姐妹们和睦融洽的生活,全然没察觉到随着她们之间越沉默,气氛就越是诡异。风剑心还没有意识到,她所期许的未来不会到来,而接下来迎接她的,将是一场无妄之灾。
三位师妹渐渐阴沉下脸,有意无意的将她围在当间,全然没有在符静慈面前表现的那样友好和善。雁妃晚牵着她的手走在前面,在她看不见时,已经收敛起巧笑倩兮,姐妹情深的模样。眼看着就要到半山处的望山亭,附近除她们以外,就连往来巡视的弟子也没有。雁妃晚早已摸清楚,这时候的半山亭是不会有闲人到来的。
唇边弯起一抹美丽的弧度,眼神渐渐阴狠起来。而在她身后的风剑心是绝看不见的。
“风师妹是哪里人啊?”
风剑心没注意到她称呼和语调的变化,闻言慌慌张张答道,“川北,川北未城……”
“哦?那你的爹娘呢?”
小乞儿心中微微发疼,胸中一阵难过。过一会,她含糊不清的回道:“爹娘……爹娘将我卖给赵婆子,我,我后来跟着吴老大……”
雁妃晚眸里闪过一丝异色,沉沉心神,问道:“赵婆子和吴老大是什么人呀?”
风剑心胸膛苦痛茫茫,略微思量,还是选择相信这些新交的朋友们。她有意无意的绕过赵婆子,苦涩说道:“吴老大,他,他就是……就是管着我们小叫花的乞丐头头……”话音一落,谁知道其他三人居然嗤笑出来,用充满恶意和鄙夷的眼神望着她,那是风剑心再熟悉不过的眼神,是毫不掩饰的蔑视和憎恶。风剑心突然就被这样的眼神和耻笑刺痛,脚步微顿,再也迈不开腿。雁妃晚却拖着她往前走,因为她的停步还在手上施加力量,那是足以让风剑心感觉手腕都要脱臼的剧痛。
风剑心忽然恐惧起来,她想要挣扎,却完全不能挣脱雁妃晚的禁锢。她惊慌无措的用乞饶的眼睛望着“师姐”的背,对方却置若罔闻,她没有回头看她,或者说根本不想看见她。
那女孩的声音疏忽充满冷漠,像是寒冬里刮起的冰风。“你是怎么进的剑宗?”
“我,我不知道!是,是观音娘娘,是,是师父救了我……”风剑心声音和身体都开始颤抖起来,她感觉到有不详的预感和一种本能的恐惧。她一直记得的,身上的累累伤痕和被挑断的右腕永远不会忘记,以往她没讨到钱,没要到饭,吴老大抬起脚,充满愤怒的走过来时,就是这种声音,是充斥着憎恶和愤怒,甚至还有即将施加暴行的愉悦和高昂的兴奋。
而通常在那之后等待着她的,就是犹如梦魇般的折磨和冷酷的践踏。
想起那些可怕的回忆,风剑心不敢再往前走。可雁妃晚抓住她的手腕,强硬的将她拖向那座亭台。
“师,师姐,放手,放手啊三师姐!我不去了,我不去!”
三个姑娘冷笑着,推搡她的背,将她赶往无人的亭台处。
“住口!”雁妃晚突然发怒,转过脸,那双星光烂漫的眼睛此刻冷的让风剑心打寒颤。“谁是你三师姐?你不要叫我三师姐,你不配!”她心里既害怕又难过,复杂而混乱的情绪让她的眼泪瞬间夺眶而出,“是,是,我不叫,我不叫……”
那女孩将她一把拽进亭台里,随手一掼,风剑心踉跄着,堪堪站住,刚抬起脸,啪的一道脆响,脸上就结结实实的挨了一记响亮的耳光。风剑心瘦弱的身板被打的转半圈,脸颊高高浮起,她捂着脸傻在当场,不知所措。她从来没想过,也想不明白,为什么之前还那么善良温柔的师姐,现在会是这般可怕的模样。
风剑心蓦地感到难过,雁妃晚却像是比她还要伤心。她眼角微红,眸中含雾,仿佛压抑着极其悲伤和愤怒的火焰。“为什么是你?为什么是你?就为了救你这样的人!就因为你!如果不是你的话,师伯她们一定不会死的!就因为你!”稚嫩的拳头凶狠的砸在风剑心的下腹,发出沉重的闷响。
雁妃晚年纪虽幼,到底是练武之人,风剑心则完全不通武艺,就这一拳就打的小乞丐两眼发黑,险些昏死过去。
“那么多人都死了!为什么偏偏就活你一个?那个大仇家为什么放你走?难道是你贪生怕死吗?是你跪地求饶了吧?还是说,你是贼人派过来的奸细?不然,为什么活下来的是你?像你这样的,像你这样的人活下来有什么用啊?”到最后已经是仿若疯魔的歇斯底里。雁妃晚抬起一脚踹在风剑心胸口,她那单薄的身板就像是块破抹布那样飞出去。后腰没防备的撞在石凳的边缘处,接着跌倒,摔趴在地。
那瞬间风剑心感觉脊柱如裂,腰部以下完全失去知觉,后腰却阵阵剧痛,让她不住咬牙低声嘶叫,却说不出话来。风剑心瘫仰在地,痛苦让她的眼泪夺眶而出,颤抖着唇发出痛苦的悲鸣,就像是条被折断脊梁,即将死去的狗那样。雁妃晚却还不放过她,就势坐在她腰上,发狠地扇她脸颊,不断挥拳砸向她胸腹,发泄那些彻底失控的愤怒,“为什么?为什么救回来的是你这种人!为什么不去逃命?是你害死他们的!我要替师父师伯们,替剑宗教训你!凭什么,凭什么你就能活的好好的?”嘭嘭啪啪的攻击,就像是雨点一样落在风剑心的身上,而她却没有任何反抗,抿着唇默默承受着,如同没有灵魂的死去的躯体。
直到雁妃晚的双拳渐渐乏力,风剑心听见她哭泣的声音,“为什么?为什么要抛下我……一个人……”风剑心此时脸颊已经高高肿起,胸腹阵阵沉闷的钝痛,脊柱像断掉那样,她躺在地上,恍惚间似乎是回到了川北盘龙山的那座暗无天日的地牢里,回到了任人践踏,没有希望的现实之中。
她怎么敢的呀?就因为离开了那座人间地狱,就觉得一定能够重获新生?就因为被从未有过的善意对待,就敢去奢望拥抱美丽的未来的好梦。她无言垂泪,眼泪和地面激起的尘埃糊在一处,肮脏的面容让她本来就寒酸的长相显得更加丑陋,甚至是不堪入目。她并没有出声乞求饶恕,不计其数的挨打的经验告诉她,越是求饶,越是挣扎,就会让施暴的人越是兴奋。不去抵抗,不去乞求,这种求生的经验已经化作本能深入她的骨髓。
那三位玉衡峰的弟子眼见雁妃晚总算怒气渐消,唯恐闹出人命,这时壮起胆,犹豫着劝道:“师姐,算了吧……我们知道您和二师伯感情好,可二师伯已经不在了,咱们就是打死她,也换不回二师伯一条命……”雁妃晚双眸盈泪,慢慢的松掉手劲,从风剑心身上站起来,稍微平复片刻,移目审视众人。倚袖,鸳鸯和思蕊三人从未见过她今日这般凶神恶煞,一时噤若寒蝉。
雁妃晚冷声道:“今日在这里发生的事,谁也别去告诉师父,不然,我有的是手段让她在玉衡峰待不下去!”别看她小小年纪,行事却端的狠绝。此时眼神到处,三人俱是一颤。倚袖连忙回道:“谨遵师姐之命,今日摇光峰上风平浪静,无事发生。”思蕊也很机灵,附和道:“玉衡峰的各位师妹都知道,如今师父在药庐静养,峰上事务全由师姐主持,师姐的命令就是师父的命令,众师妹们谨遵吩咐。”鸳鸯见好话都让她们先说,立即殷勤的从袖中取出手帕递过去。
雁妃晚接过手帕,一边漫不经心的擦着手,一边道:“你们说的我不信,我只相信自己。”说着,那双冷冽的星眸却往地上的风剑心瞥去。三人意会过来,相互对视两眼,接着上来围着风剑心连踢好几脚才算罢休。那过分美丽的女孩居高临下的俯视着她,就像是俯视地上的蝼蚁,风剑心只能看见一个模糊的轮廓。好在雁妃晚也心存忌惮,没敢用上内力,否则就她这身体,早就不堪重负,一命呜呼了。可是练武之人的拳力,也不是风剑心这样的贫弱之躯可以承受的,风剑心的意识已经开始渐渐模糊起来。
“今天的事,你尽可以去告诉师父。不过你说她是信你,还是信我?师父和二师伯关系最亲近……如果让她知道是你害死了二师伯,呵呵……还有,我很讨厌你,要是让我看见你出现在玉衡峰,下次,我就让你横着出去,知道了吗?”雁妃晚从怀里取出一青一白的瓷瓶,扔到她身上,“绿瓶外敷,白瓶内服,你的伤势不出七八日就可下地行走。“再向三人道:”你们三个,把她抬回摇光峰,她住在西客房转角最末的房间,将她扔到床上就出来。现在还是昼寝时间,你们也要小心别让人瞧见。”
三人依言行事,一人在前方打掩护,两个抬着风剑心谨慎小心的赶上摇光峰。正如雁妃晚所言,摇光峰的弟子用过午饭,如今约莫还在昼寝,偌大的宫殿极少有人。三人小心遮掩着绕过院内清扫的杂役,抬着她依着雁妃晚的指示寻到住处。因有仆役时常要清扫客房的缘故,门上并不经常上锁加栓。三人推开门,随即将她随意往床上一扔。原本昏昏沉沉的风剑心登时疼的龇牙咧嘴,瞬间清醒过来之后,连忙将剧痛的嘶声咽进肚里。
两支瓷瓶在床头放好,三人即刻退出去,半晌,就再也没有声音。
风剑心腰椎传来阵阵剧痛,昏沉时还好,如今清醒过来,就感觉脊椎那处粉身碎骨,痛不欲生。腰椎以下那段却全无知觉,这回剧痛来得迅猛而真实,她终究压抑不住,压抑的呜咽着,艰难的哭泣起来。她不敢在剑宗的被褥留下口水的痕迹,咬着自己那只畸形的右手,拇指和虎口处传来的痛感是清晰深刻的,五根手指却还是蜷曲变形的模样。看着这只残疾的右手,风剑心的心就渐渐凉透下去。
一早换上的剑宗的制式衣装如今已经沾满尘污。她明明是那样珍惜着的,昨夜试穿之后,她小心翼翼的将它脱下来,整整齐齐的叠好放在床边,甚至还带着雀跃的心情,忐忑的等待着,期望着黎明的到临。现在这件衣服已经满是不堪的尘污,连带着破烂不堪的还有她那些微不足道的期望。
风剑心不会说那些讨巧的,使人愉悦的好话,她的性情总是卑微胆怯的。本来想要尽量让这里的人对她有个好印象,然而从结果上来说,她还是那个小叫花,这是一如既往的,没有任何变化。
是我害死了师父……
如果没有我,或许她就不会死……
她们说的是对的,也许没有我,或者活下来的不是我这样的人……
师叔和宗主他们,一定会……
我知道两位老祖宗不喜欢我,师叔们瞧不上我,现在,就连师姐也讨厌我……我该怎么办?
风剑心首先想到的不是怎样去报复,去反击,长久以来痛苦的磨难早已让她失去反抗的意志和胆量。剧烈的疼痛感让她的额角不住沁冷汗。她试图移动身体减轻痛楚,然而剧痛让她嘶着声,不敢再轻举妄动。
眼眸恍惚,黯然失神。
怎么办?我要怎么办?
她心里清楚,就算去跟老祖宗和师叔们说明实情,那也是没有用的,没有人会相信她。就算相信她也没有用,小乞丐的命贱如草芥。以前沿街乞讨的时候,遭遇过街市的路人,醉酒的恶汉,甚至是大户人家的狗都可以随意的驱赶和辱骂她们,无故殴打更是家常便饭,即使如此,也没有人会为她们这些流离失所,孤苦无依的乞丐出头。大家早就习惯了这样的生活,或者说,从她们捧起那个碗去要饭的时候,就注定这一生都没有自尊,更不会有快乐和幸福。她们仅仅是活着,像蚂蚁,像虫子,像畜牲一样活着。
要,下山去吗?可是我离开这里,又能去哪里呢……
西原距离川北那么远,那么远。骑马都要半个多月,我难道要沿途要饭回去吗?可我不识路,就算真的回到川北,回到家……爹娘早就把我卖掉了,我要是回去,他们一定会叫我跟赵婆子……我不要去那个魔窟……
我什么本事也没有,难道,我真的要再回去要饭吗……不,我不想,我不想那样……
还是说,我留在这里?
那位五师叔虽然好像对人很好,但是那些师姐都很讨厌我,我要是去,她们肯定会天天打我,说不定哪一天,我就死了……
还是,去别的峰?
老祖宗们说,我的资质很差,而且……右手残疾,不是练武的材料,哪位师叔会愿意收下我呢?
这里不是我的家,我的家也不要我,我没有地方可以去……
身体的疼痛和紊乱的思绪纠缠着她,浑浑噩噩,恍恍惚惚。一时心伤难过,一时怅然若失,就像是那些醉酒的秀才们胡言乱语说的,天下之大,却没有可以去的地方……
我要怎么办……
想着这些混乱的问题,不知不觉间就慢慢昏死过去。
恍惚之间,她像是感觉到有人把什么散发着淡香的东西就着水一起灌进她的嘴里,甚至还梦见有蛇在她的腰间盘踞着,缠绕着,先是湿凉的,然后就是一股难耐的灼烧感……
也许正是这股灼烧的痛感让风剑心从梦中惊醒过来。
她尝试着移动身体,惊奇的发现她居然可以控制双腿的活动,虽然腰腹处依然疼痛难耐,双腿也还不能灵活控制,可比起她昨夜之前对瘫痪的恐惧,这些要好太多。她艰难的努力着除去外裳,勉强落地之后,取过水盆边的毛巾开始擦脸。她的四肢百骸仍旧疼痛难忍,但比起先前那种险些以为要死过去的剧痛,她竟仿佛如获新生。
此时意识仍然昏昏沉沉的她没有注意到脸盆里的水是从哪里来的,也没注意到原本在她床上的瓷瓶此刻正摆放在她的枕边。疼痛让她下意识的忽视和遗忘了许多细节。见到枕边的瓷瓶,想起雁妃晚的话,她犹豫着,打开瓶塞,按照雁妃晚所说,将白瓶的丹药倒出来吞服,再将绿瓶的药丸倒出来用水融化后抹在腰后和脸面。面上和后腰一阵发凉,随即就是那股恍惚曾经体验过的灼热感,再就是阵阵发疼,等到疼痛稍缓,内服的丹药起效,风剑心再次昏睡过去。
剑宗的摇光峰近来无客到访,因此杂扫的仆役也甚少再来收拾这间客房。风剑心这断断续续,恍恍惚惚的就睡到次日清晨,正是雾冷春寒的时候,腹中空空如也,也不知是不是被饿醒的。
后腰还是一阵沉重的钝痛,却总算能够坐起身来,能落地行走。脸颊和眼睛传来肿胀的不适感,她伸手触碰,摸到一抹湿黏,才知道夜里原来是已经哭过。
她依稀记得自己做了梦,梦见一间破败却怀念的土屋,房子里还有两个人,她觉得那就是她的爹和娘。他们在对着她笑,嘴里说的什么话却听不清楚。然后风剑心就在梦里流泪。那些到底是不是她的爹娘,是不是她的家呢?风剑心不知道。她四岁就被卖给妓院的牙婆,四岁以前的人和家,她早已经没有记忆,那些梦境是不是她凭空臆想出来的呢?她不知道……她什么也不知道,却还是憧憬着有那么一个家,一个能让她感到温暖和安宁的所在……
看见房门未锁的杂役婆子,提着扫帚进来,就看到风剑心坐在床边,怔怔出神。老仆见此,就抱怨她一句,为什么这样不声不响吓人一跳。风剑心回过神来,就回说还要在这里再打扰一下,等身体恢复些就会离开,老仆以为她说的“离开”是要到别的峰去,便也没再说什么。风剑心到底是宗主带回来的客人,她区区杂扫的老仆,哪里有权说三道四?就连刚刚出言嗔怪的那句,现在都让她追悔莫及。
知道这间客房还有人居住,老仆日常照例给她送些饭菜,风剑心心里真诚的感激她,可又真的无以为报。再过去三日,风剑心想起来,自从那日天璇峰下一别,五师叔竟真的没有再来管她学艺练武的事情。看来正如那位师姐所言,她确实是可有可无的人,以为真的会有人在意的风剑心觉得,有过这样的妄想真是可笑至极。
原来那日雁妃晚回去之后,就推说七师妹忽感风寒,就地在摇光峰修养,待身体痊愈之后再来拜见。符静慈待雁妃晚极其爱重,当然是十分信任,又向七师弟尧景飞问过,知道她确实在摇光峰静养,符静慈遂让雁妃晚代为探望之后,也就没再说什么。
再过四日时间,秦逸城问起风剑心的事,符静慈以雁妃晚所言相告,说风剑心病倒在摇光峰,授业传艺一事宜当暂缓。秦逸城性情虽暴,却非易与之辈,直觉事有蹊跷,遂招来雁妃晚与他同上摇光峰。
此时,风剑心的外伤内创已经痊愈七八成,再要赖在摇光峰就着实过意不去。念及这些时日以来,老仆人对她多有照顾,见她杂扫辛苦,便想要帮她略尽薄力,老仆哪里敢这样轻怠客人?一来二去,你争我抢的,正巧就让秦逸城看见,当时勃然大怒,怒斥她玩忽懈怠,不思进取,简直是有负师恩,意思就是:烂泥扶不上墙!
秦逸城怒不可遏,风剑心伏身跪倒,不敢辩驳。秦逸城将她痛斥一番,随即要她早上玉衡。风剑心看见掌门身后的雁妃晚对她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登时吓得面如土色,连声说不去。秦逸城性情暴烈,若不是看在秦绣心的面上,他恨不能一掌拍死她,将她扔出山门。
眼见剑圣要发雷霆之怒,雁妃晚却在此时劝道,“太师父,既然七师妹看不上我们玉衡,此事罢休。玉衡从不强人所难。太师父,晚儿浅见,不若就让她去天玑峰吧?三师叔授徒有方,管教严厉,且对左手剑术颇有心得,要给七师妹教导传艺,三师叔是最合适不过的人选。”
秦逸城面沉如铁,其实暗暗思量。当日他和师兄就有让风剑心跟随允正贤学艺的想法,后来考虑到她毕竟是女孩家,性情软弱胆怯,就将她送去玉衡,让符静慈照顾,不意这小姑娘居然如此顽劣不肖,当真是叫他大失所望。
“好高骛远!不学无术!好!既然你五师叔降不住你,就让你三师叔来教你!”
说罢,拂袖而去。
雁妃晚却望着她,唇边勾起狡黠的弧度,星眸里别有深意。
风剑心想要辞别的话便如鲠在喉,再说不出来。以现在这位老祖宗的气性,她要说不去,秦逸城真能当场一掌格毙她!
翌日,风剑心离开摇光,孤身上天玑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