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队身着红边青衣捕服的捕役听令,即刻拔刀出鞘,将这间客栈前后左右围成个囹圄。
当先的魁梧大汉,虎背熊腰,生的是方脸无须,短眉豆眼,戴帽着袍,显然比起其他的捕役,他的地位就要高出不少。这大汉昂首阔步,袍袖招展,目光睥睨,端的是八面威风。
剑宗和御刀府众人见他到来,也不离席,坐在原位泰然自若,直将这伙官差当作无物。
尤其公孙繁捧杯抿茶,更是气定神闲。
那首领模样的男人环顾四周,见这店内俱是些青年男女。男人们仪表堂堂姑且不论,那些美丽的姑娘更是一把便攥住他的目光,使他怔怔失神。暗道:今日也不知道是什么好日子,碰到的都是些容貌美丽,各有风情的姑娘,难道今日当真是该老爷走这桃花运?
一时豆眼圆睁,双目发直。大汉嘿嘿一笑,向左右使个眼色,两名捕快迅速掩门落栓,确保这里的人插翅难逃。
那头领咳咳两声,上前三步,摆出审讯的架势,威风凛凛道:“你们这里哪个出来说话?”
公孙繁将杯盏轻轻放下,一双冷锐的黑眸望过来,那首领都不由得打个哆嗦。她不惊不忙,对他们没有半分敬畏,“官爷说的是哪里话?我等在座的都是活人,也不曾聋哑,自然都能说话。”
那首领面色僵硬,忽然厉声斥道:“哪里来的民女如此刁顽?竟敢明知故问搪塞老爷,不知我大齐国法森严吗?”
公孙繁作出不解模样道:“如此确实不知,不知我等法犯哪桩,律犯哪条?官爷又因何故到此问罪拿人啊?”
那头领顿时面色难看,以往他若先把高高在上的官家架势摆出来,哪个不是战战兢兢,俯首帖耳?不想今日倒让他遇着这样的不识抬举的。
当即沉声道:“本人陈义先,是这出阳府衙的捕吏老爷。今日此地发生命案,本捕收到百姓检举,昨夜各位入住此镇,今早便有要案发生,诸位都有重大嫌疑,识相的,都随老爷走一趟为好!”
公孙繁轻声冷笑:“就凭我们适逢其会就有嫌疑?未知陈捕头遵的是本朝哪条律法?用的是官家的什么罪名?”
陈义先突然发怒,将刀身猛然往桌面重重一拍,斥道:“你这是在教我做事?告诉你,老爷要拿就拿,遵的是本捕的规矩!照的是老爷的心情!”大汉持刀恐吓道:“哼!我瞧你们如此身挟兵刃,招摇过市的,也不是什么顺民良善,全都有重大的作案嫌疑!”
他突然指向允天游道,“你!面容白净,仪表堂堂,想来定是个斯文败类,凭着这副好皮囊也不知骗过多少好姑娘?是也不是?”
允天游莫名被骂,当即驳斥,“胡说八道,血口喷人!”
允万福闻言大笑不止,当即拍掌赞道:“这位老爷果然慧眼如炬,见识不凡,在下佩服!”
陈义先心里得意,意犹未尽的指着说话的允万福,“住口!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本捕瞧你獐头鼠目,贼眉鼠眼,很像是犯下这桩命案的贼人哪。”这回轮到允天游给他竖起拇指,赞道:“大人明察秋毫,断案如神,当真是高明,高明至极啊,如此,就请大人将嫌犯押走罢。”
陈义先被这般吹捧,登时大为受用,“哼哼,你以为就你们那点技俩还能逃过老爷的眼睛?本捕料想这罪大恶极的狗贼定有同党,我瞧……”他目光扫视,突然一指淳省,嘿嘿笑道:“和尚,你这细皮嫩肉的,想来未出家前可风流得紧呐!我看你这秃驴定是个淫僧!还敢混在脂粉堆里,可惜却瞒不过本捕的这双法眼!”
淳省从未听过这等污蔑,强忍着不悦,道声佛号:“施主万不可信口开河,小僧出家已有十年,从来只识青灯古卷,心念我佛慈悲。”
陈义先没理会他的辩驳,转开魁梧的身躯,走到众女的桌前。面对风情绝色的美女,他忽的脸色涨红,手足发颤,原想摆出威风凛凛的架势,话刚说出来已是色厉内荏,“姑娘,不妨摘掉面纱,让,让老爷瞧瞧你的庐山真面目如何?”
舒绿乔见他这副垂涎欲滴,蠢蠢欲动的模样,哪里还不明白他的用意?她暗暗攥紧小拳,等他敢凑过来,就要打烂这混账的眼珠!
公孙繁神色微沉,“怎么?姑娘也在官爷的搜查范围之内吗?”
陈义先勉强在雁妃晚面前挺起腰来,闻言一本正经道:“这……也许犯人男扮女装也未可知啊?本捕这是职责所在,姑娘还是摘去面纱吧?”雁妃晚不想横生枝节,正要揭掉面纱,公孙繁此时暗暗向允万峰使个眼神,小霸刀登时心领神会,旋即举起酒杯,一饮而尽,说道:“陈官爷真是好大的威风啊,你办这桩案子,就要得罪武林四大宗门,不知道官爷有多少脑袋?”
本来捕吏摆出架势,威慑群豪的套路屡试不爽。可这次他一如既往的危言恫吓,这些人却还泰然而定,心里不免心虚胆怯。再瞧他们的这身服饰气质,想来也不是简单的江湖人物,要知道惹到不该惹的人物掉了脑袋,未免得不偿失。一念及此,捕吏老爷打算一探虚实,“未请教诸位是?”
允万峰倏忽昂然站起,他走到纪飘萍面前,介绍道:“忠魂身铸英雄义,寒枪惊破虎狼骑。这位,是青寮铁卫纪统领的三公子。”纪飘萍但坐着,并不与他见礼。
陈义先心里猛沉,暗道这点子确实扎手。允万峰再指淳省道:“这位大师。捕吏老爷想来知听说过‘千载风云移不动,万佛朝宗一鼎香’?这位就是万佛金顶的得道高僧。”淳省连忙合掌谦虚道:“公子谬赞,小僧愧不敢当。”陈义先心底再往下沉了沉,暗叫糟糕。
允万峰这时却转向雁妃晚拱手作揖道:“至于这位,官爷说的男扮女装的小姐,她是西南剑宗的少主,‘七星纵横乾坤颠,苍穹绝顶第一剑’的名号想来各位不会不知道吧?”陈义先登时额角沁汗,手足发麻,恨不能拔腿就跑。
这些江湖门派名震神州,虽说不是自己的顶头上司,可是要取他这区区小捕头的性命,当真是易如反掌。今日真是出门不幸,遇到这般难缠的主儿。捕吏老爷此刻暗暗思量,想着待会要怎样就坡下驴,给自己和弟兄们求条活路。
允万峰再转到公孙繁面前,恭恭敬敬作揖行礼,道:“驱夜逐风朔雨寒,鬼神莫问一刀斩。这位就是我们御刀府的公孙小姐,陈义先,你应当听说过的吧?”
“什,什么?”
陈捕吏这惊当真是非同小可,若说其他江湖豪杰是威名远扬,那追魂公孙繁的名号就是如雷贯耳,振聋发聩。这当然并不单单是因为御刀府显赫的名声,公孙繁大小姐本尊可是皇帝钦封的司刑寺少卿,当今四大督捕使之一。少卿官居五品,专掌刑狱捕事,皇恩浩荡,权能非常,可以说是他们捕狱部衙的顶头上司,别说他这小小的八品捕吏,就是出阳城县令见到她都要毕恭毕敬。
公孙繁信手从腰间取出腰牌,往陈义先那边抛去。捕吏老爷慌忙接住,这物在手里,当真是炙如洛铁,沉若千钧。那是枚玄铁腰牌,系着金线流苏,最上为鹰翼,下端是狴犴,中间镌刻着“天威显正”四字,端的霸道威严,正气凛然。
陈义先登时骇得心胆俱颤,直叫吾命休矣!当即手掌失力,刑部的腰牌锒铛滚落在地,发出厚重的回响。
公孙繁立时眸出冷电,面罩寒霜,厉声呵斥:“陈义先你好大的胆子!此物是皇帝钦赐,天恩浩荡,有如君临,你竟敢将钦赐之物掷于地上,此欺君罔上之罪,罪诛九族!”
陈义先当即面色煞白,立刻跪倒在地,叩首如捣蒜,不住叫道:“上官饶命!上官饶命!是小的有眼无珠,不识真佛,不知少卿大人驾幸至此,多有冒犯!小的该死,小的该死啊!”先前还趾高气昂,不可一世的捕吏,现在居然磕头求饶,这般峰回路转直将众人看的那是目瞪口呆。
出阳城的捕役们此时也是呆若木鸡,不知所措。陈义先见状,怒道:“还愣着做什么?冒犯司刑少卿,你们罪责难逃!不想抄家灭族的,全都给我跪下!”说罢,继续向公孙繁伏首求饶,甚至还搬出他家中老小,哭的那是声泪俱下,死去活来。就连他身后的七尺男儿们也跪作满堂,鬼哭神嚎,涕泗滂沱。
允万福跟随公孙繁时久,最懂拿捏这等欺软怕硬的庸官恶吏,等到允万峰唱完白脸,唱红脸的角色那是驾轻就熟。允万福假意面露不忍之色,开口试探着劝,“不知者不罪。大人,我看不如就……”陈义先骤听暗道有戏,心中大喜,直把头点得好似小鸡啄米那般。
公孙繁觑那允万福一眼,眸光冷冽,寒声责问道:“怎么?我做事还用你教吗?”允万福战战兢兢,连称不敢。陈义先刚落一半的心胆复又高高悬起。公孙繁玉指轻轻叩击桌面,这声音本来极轻极小,却因此时此地无人发声,这轻微的响动倒像是雷霆一般,声声阵阵敲击着众捕役们的心底。尤其是首当其冲的陈义先,此时更是汗如滴豆,两股战战,心胆狂抖。
仿佛顷刻,似乎半晌,但听公孙繁忽而叹息,轻启檀唇,说道:“起来吧。”
陈义先登时如蒙大赦,正要千恩万谢,公孙繁道,“腰牌还我。”陈义先领命,万分隆重视若珍宝的将令牌高高捧起,膝行到公孙繁身前,轻轻放到桌前,随即又膝行回原地,最后才颤颤巍巍的站起来。
公孙繁冷心冷面,容色淡然,显得甚有威严,她说道:“你虽出言不逊在前,藐视上官在后,还对司刑寺的腰符不敬,不过念在你是初犯,本督缉凶心切,往后还有用得着你的地方,姑且将你这条小命记在账上,以观后效吧。”
陈义先心知自己这条命暂且算是保住了,不由如释重负,再听公孙繁说要以观后效,连忙恭敬伏拜:“小的区区贱命,多谢公孙大人高抬贵手。大人但有所命,小的任凭驱策,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公孙繁悠然抿茶,道:“本督此次正为京外的连环采花案而来。早闻陈捕吏断案如神,迅如风火,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啊。”
陈义先立时惊出冷汗,随即伏地道:“小的该死!小的该死!”
公孙繁抬掌示意他起来,“无妨。既然本督到此,从即日起,此案交由本督全权负责,务必要将真凶捉拿归案。陈捕吏若是能将功折罪,等到陈案的卷宗上自然有你的功劳,若是办事不利,迁延误事。到时就休怪本督以擅用私法,失责渎职的罪名将你身送法曹!你知道吗?”
陈义先心惊胆战,连忙投地而拜,“全凭大人做主!卑职粉身碎骨,万死不辞!”
如此恩威并用,陈义先对她已是俯首帖耳,半点不敢违逆。公孙繁见时机成熟,道:“听说出阳城这些时日,捉到不少宵小匪寇送狱?”
陈义先神色忽然僵直,不知她为何问起此事。这些宵小之徒都是县府出令,其中部分还是由他亲自带队锁拿到狱的,说是匪寇,其实多是些游侠浪客,还有部分地痞流氓,之所以锁拿到案,无非就是县令老爷给此案准备的替罪羔羊。因此公孙繁忽然问起,他犹犹豫豫,一时难以答应,最后还是决定将责任推给县府。
“都,都是些无关紧要的流民草寇。少卿容禀,这些时日以来这采花恶贼闹得是人心惶惶,鸡犬不宁。县尊老爷因此下令全城戒备,还将那些行迹可疑的外来人士请到县衙问话。”
公孙繁不以为意,直接道:“吾有一计,可将此贼绳之以法,请捕吏屏退左右。”
陈义先二话没说,直接让众捕役撤出客栈,守在门外等候官令。
就观形貌,也知道面前的这些青年少女皆是武功卓绝的高手,若真是对他心存歹念,外边的衙差捕役恐怕连片刻都抵挡不住。既如此,何必犹犹豫豫惹少卿大人不快呢?
公孙繁让陈义先撤去左右,自己却没想着避讳各大门派的朋友们。她将原先议定的计划向捕吏和盘托出,陈明巨细,捕吏闻言频频颔首,连连称是。最后,陈义先向公孙繁作揖行礼,恭敬道:“但愿能将此贼就地伏法,卑职微末之功实不足道,百姓安居乐业,天地朗朗乾坤即是小人所愿!”
公孙繁哪里不知道他用这番义正言辞来获取自己的好感,不过用人在即,她也不好戳破捕吏这点小心思,“也是吾平生所愿。”说罢,提着金线流苏将那枚令符递给陈义先,道:“你须记住我的吩咐,莫要出现差错,更不可向不相干的人提起本督的事情。出阳令那边问起来,你就给他看这枚司刑寺的令符,告诉他此案如今由我督办,让他配合你的行动,却别让他来见我。”思量续道,“还有,别让你这些伙计走漏风声,否则放走凶犯,本督唯你是问!”
陈义先胆战心惊的遵令,向公孙繁俯身敬拜,倒行着退出门外。捕吏官差们一走,舒绿乔首先按捺不住,轻笑揶揄道:“原来繁姐姐还有这等身份,刚刚那阵官威,别说那伙官差捕役,就是我也要望而生畏起来。”公孙繁稍感无奈,道:“江湖有江湖的规矩,官府有官府的法度。我原也不想这般倚强凌弱,谁知倒叫那些庸官恶吏看轻,以为我是女流之辈,做事迁延怠慢。今日若不恩威并施,这等小吏怎会替你尽心办事?”
舒绿乔敛容正色,真心敬佩道:“繁姐姐为民请命,锄强扶弱,实在是我辈楷模。”“公孙繁愧不敢当。”追魂不敢居功,随即吩咐众人道:“今夜都去歇息吧。料想明日那些获释的游侠浪客就要上门来拜访雁小妹妹……不,现在该称你剑宗少主。想来你到高阳镇的消息很快就会传扬出去,这恶贼若真和巫山老鬼干系,必然不会置之不理。到那时引蛇出洞,教他插翅难逃!”
陈义先持司刑寺少卿令回到县府,向县令陈明来意,县令莫敢不从,随即按照公孙繁的吩咐,将地痞流氓羁押在狱,而“误擒”的游侠浪客则尽数放出。还叫人传说是剑宗少主途经此地,路见不平,遂替他们求情申辩,县府卖与她情面,决定将他们释放回家,又故意在众人死缠烂打之下,“勉为其难”的透露出洛少主此刻就在高阳镇落脚的消息。
这些漂泊江湖的游侠浪客,本来打算当即就赶往高阳,当面拜谢少宗主救命之恩,后来又觉刚出牢狱,满身晦气,难免对恩人不敬,随即决定先行沐浴更衣,待明日一早便成群结队前往高阳。剑宗之名不止威震西南,就是整座武林都是如雷贯耳的巨擘。大齐的三江五河,九道四海可以说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先不论江湖道义,这援救之恩天高地厚,作为武林豪客,能一睹剑宗少主的芳容岂非三生有幸?若是结交到这等人物,即使得不到照拂,往后行走江湖时也是面上有光,多些阅历喝底气。
此夜安然无事。翌日清晨,还没听到鸡鸣,掌柜的云来客栈门外就早早排出一队长龙,熙熙攘攘,人声鼎沸。镇上居民纷纷翘首窥望,但见这队人里有各式装扮的江湖豪客,有南来北往的行商走贩,甚至还有外藩别国的蛮族夷类,这些人手里或是提盒挑担,或是牵牛抱羊,都是声称来拜请剑宗少主见面的三教九流人士。更有囊中羞涩,两手空空者,或觉格格不入,竟公然向街道两侧开门营业的商铺抢夺财物。或是胭脂红粉,或是绫罗绸缎,这些江湖豪客要抢,寻常店家哪里抵挡得住?任凭他们哭爹喊娘,这些江湖人横冲直撞,根本如入无人之地。
不消多时,这消息一传十,十传百,整座高阳小镇都知道,小张掌柜的云来客栈里,住着一位谁也惹不起的混世魔王。
风剑心躲在门后,透过门缝见到外间“热热闹闹”的情景,到底不忍,按着公孙繁的吩咐,当即打开店门迎接众客。原本闹哄哄的江湖客们见店门推开,从里面走出来姿色清秀的小姑娘,居然全都神奇的噤声闭嘴,场面瞬时安静。
风剑心站在阶上,像是疑惑不解般,向群豪拱掌道:“不知各位在此集聚,有何要事?”
当头的三两人见她白衣剑绣,正是剑宗的装扮,原来那阵踊跃的热情登时忐忑。他们面面相觑,最后推出一人,斗胆问道:“我等听闻西南剑宗的洛大小姐驾幸此间,未知此事真假,特来求证。” 风剑心装模作样的思量半晌,最终还是道:“正是我家姑娘,不知各位从哪里得到消息?”
群豪闻言,面露喜色,道:“我等生受洛少主恩惠,特来拜见,乞望能见恩人尊面,还请姑娘进去替我等代为通传。”风剑心犹豫半晌,像是受不住众人的乞求,随即转进门里。
群豪在门外搓手顿脚,焦眉苦脸,风剑心此时再从门里转出来,在众人翘首以盼的目光中,她道:“大小姐有言,武林正道本是同气连枝,仗义相援,不足挂齿。然则避而不见,未免有拂各位侠士的颜面,因此同意和诸位相见。”
群豪发出阵阵欢呼。
风剑心接着道:“不过,我家大小姐喜欢安静。诸位盛意拳拳,倘若蜂拥而入,恐怕不堪其扰。还请各位分别相晤,望诸位海涵。”
群豪连称不敢。暗道,这剑宗无愧是正道三大宗之一,就这小侍女待人接物的涵养也是非比寻常。
随即客栈店门大开,江湖豪客们分别迈步进来。
雁妃晚独坐居中案前,左边舒绿乔备好纸笔,为她砚台研墨,右边公孙繁抱臂倚柱,模样闲散慵懒。
洛清依毕竟神虚体弱,这引蛇出洞的计策要由她施行未免有些强人所难,所幸她素来深居不出,江湖上基本没有人见过她的真面目,何况是万里之遥的北地?因而雁妃晚决定顶替洛清依的身份名号,由她以身犯险。
雁妃晚并不喜欢客套寒暄的繁文缛节,不过这不代表她不会。相反,雁妃晚不但深谙此道,而且寥寥数语还能让人如沐春风,满意而归。幸而她轻纱蒙面,否则以她的姿色,免不得要看直那些江湖侠客们的眼睛。
舒绿乔坐在她身边为她替往来的江湖豪客登名记册。雁妃晚想出来的办法确是很能收买人心,那些江湖客也不知道剑宗少主是否会真的将他们的名号记在心里,见舒绿乔将名姓记下,就觉自己在洛大小姐心中也占有一席之地,再不济也算是一面之缘,日后与江湖同道高谈阔论也不乏吹嘘的谈资。因而进来的豪客俱都喜笑颜开,欢喜而回。
雁妃晚风姿绰约,到底不是一卷轻纱能够遮掩,就凭她那双瑰丽犹如星屑的眼眸,仍是惹得好些江湖子弟看直了眼睛。明眸善睐,当真是令人魂牵梦绕,比之那勾魂夺魄的镜花也还不遑多让。舒绿乔见那些游侠浪客失魂落魄的模样。心里忽来不悦,重重嗔怒出声,这些登徒孟浪才肯恋恋不舍的悻悻而归。
洛清依由风剑心护着出来,见此情景,不禁促狭道:“晚儿师妹美貌无双,饶是覆纱蒙面亦是风采非凡,我瞧着今夜恐怕不止那采花恶贼,还要提防这些年轻侠士望香而来。”
公孙繁略微思量,正色道:“洛妹妹言之有理,确是姐姐考虑不周。为免节外生枝,早该替晚儿妹妹摘去面纱,化作丑模样才是。”雁妃晚无奈苦笑,“你们莫要来取笑我,到底我是为师姐受苦受罪,事到如今你们却来寻我的开心?”
等到雁妃晚接待完所有访客,天色已近未时。允万福走下楼来阖起店门,允家兄弟和剑宗弟子与禅宗的淳省不约而同的靠拢过来,公孙繁将计划再三详细审慎,确保人员分配对应到位,才算放下心来。
“等午饭之后,你们就可以从这家客栈撤出去。按照原定的安排找到自己的位置,记住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务必对这家客栈周围的往来动向,一切情况洞察秋毫!这引蛇出洞的计策讲究的是出敌不意,一旦功亏一篑,再想擒住他恐怕就没那么容易了!”公孙繁按照计划分配任务,“允家兄弟,你们分三个方向,盯住客栈的正门和偏门的位置,剑宗的允少侠暗中守住后门,纪三公子负责随时策应,舒公子请在晚儿姑娘的隔壁戒备,至于我,负责随机应变,掌控全局。”
众人齐声称是。公孙繁向洛清依道:“洛大小姐身体羸弱,不宜轻举妄动,且让剑心姑娘守着你,在房中待命。不过我认为在擒到恶贼之前,你最好不要出来。”
洛清依微微颔首,没有异议。以她的武功,能做到就是不要制造任何麻烦。
公孙繁向年轻的和尚谢道:“法师仗义相援,在下感激不尽。”
淳省合掌,虔诚回道:“阿弥陀佛,我佛虽有好生之德,也有降魔之心。渡恶扬善亦是禅宗本分,不过贫僧武功低微,恐怕未必能抵挡得住贼人……”
公孙繁摆手道:“无妨,缉凶擒盗是我御刀府分内之事。不过还要拜托法师,倘若那恶贼走脱,我等追击之后,留在客栈的两位姑娘有劳法师多加照拂。”淳省口呼佛号,“小僧,定以命相护。” 部署完毕,公孙繁挥挥袖,众人各自散去,依计划行事。
从来未曾如同此刻这般期盼着夜晚的来临。
众人严阵以待,苦熬慢等,总算等到太阳落山,夜幕降临之后,小镇也迅速陷入阴森的寂静当中。月黑风高,万籁俱寂,市井小巷之间,杳无人迹,唯有犬吠之声响彻镇甸。
允家三兄弟从入夜开始就轻身跃上客栈周围的屋顶,将身形深潜入青黑的瓦砾之中,暗中监视着客栈的所有动静。允天游藏身在丰茂的老柳树枝头,屏气凝神,死死盯住后门。纪飘萍守在后门的巷道,隐匿在夜色之中,不露半点破绽。青寮协防边关时久,夜袭劫营的战术娴熟,故而纪飘萍也深谙隐匿潜踪之术。
据公孙繁分析,剑宗少主的行踪想来今日就会传遍此镇,考虑到凶犯素来行事谨慎,在没有确认目标之前极有可能会使用打草惊蛇,投石问路的策略。所以,她猜测凶犯今夜会来一探虚实,到时他们最好不要轻举妄动,以免过早暴露埋伏,除非目标已经威胁到雁妃晚她们的安全。
也就是说,凶犯今晚会立即采取行动的可能性不大。
就因为公孙繁的判断,允家三兄弟和允天游等人出来时就认为,今夜就是简单的演练战术,熟悉安排部署,想要擒住贼人的时机还未到来。因而众人表面严阵以待,实则心里难免出现疏忽松懈的情况。
如今已到夏末之时,夜色微凉,暖风欲醉,高墙深院传来阵阵虫鸣,闻之使人昏沉困倦。
允家兄弟和剑宗两人从日暮西山直守到深更半夜,从申时初刻盯到寅时三刻,眼见清晨将至,客栈前后没有半点动静,此时却还没收到公孙繁撤退的命令,难免有些怠惰因循。在此期间,除偶尔能见到淳省在小院里抬手示意之外,就再无其他异常,通宵达旦却劳而无功的结果更是让他们渐渐感到心烦意乱,焦眉苦脸。
凌晨最暗,黎明将至,就是人最容易心庸意懒,疏忽大意之时。一夜未眠,再加上腹内空空,一众青年们就有些立盹行眠,昏昏欲睡。就连允家三兄弟久随公孙繁捉贼拿盗,此时也不禁感到神志恍惚,倦懒困顿。何况是从来在剑宗养尊处优的允天游呢?
直到寅时三刻,他们的眼睛就已经是闭的多睁的少,神思混沌,耳目昏沉。
就在允天游忍不住小憩之时,突然从客栈后院的假山石里窜出一道黑影来。
那人身形矫健,在假山间闪转腾挪,可以说是完美的避开允家三兄弟监视的视线,一路穿堂过院,踏足无声,迅捷灵敏的直往客堂二楼而去。
传说中那位剑宗少宗主“洛清依”就下榻在此处。
这人一袭夜行黑衣,深谙潜行隐匿之术。一路行止小心翼翼,将那身体贴着墙面走,融入黑夜,行走无踪。未消多时,已到二楼的天字一号房。黑衣人那双冷锐的眼睛不住逡巡,暗暗窥探着这客栈里的所有动向,警惕随时可能出现的危险。
此刻正是夜色最暗之时,掌柜的早早歇息,其他人如允家兄弟和剑宗等人又都守在客栈周围,淳省毕竟是出家的僧人,对于少女的香闺敬而远之,如今正是千载难逢的良机!
灯影暗弱,黑衣人将身体靠住墙面,右耳贴紧纱窗,全神贯注的聆听着此间的一切声音。当他听到房间内传来轻不可闻的呼吸声,确认房中客人已经安然沉眠之后,黑影险些按捺不住那种心猿意马的高昂,身体更是兴奋的颤动起来。
想起那位的绝丽姿容和清冷雅逸的气质,虽然还未及笄,和先前那些胭脂俗粉已是云泥之别。
黑影人从怀里取出两节竹管,将填充着迷药粉末的竹管塞进另一节管内,准备向房间吹吐迷烟。巫山的恍然香别称情人香,烟雾中含有异种兰花的香味,在目标沉睡疏忽之时最有奇效。此物可致人幻觉,如坠梦中,正是他窃玉偷香,无往不利的邪物法宝。
黑影出指在窗纱上点破一眼小洞,随即悄悄地将竹管探进房中,口中不自禁的发出低沉阴森的秽笑。正在他鼓腮运气,准备往房里吹吐迷烟之际,竹管那端却被人一掌拍来,竹管当即倒戳进咽喉里。黑影人叫这迷烟回呛,登时咳喘连连,“咳呵!咳呵!”眼泪夺眶而出,险些被烟雾当场迷晕过去。幸而他擅用此物,早有解药之法,将舌尖那点解药咬破,黑影人意识立即回神。
此刻他心慌意乱,暗叫糟糕,不想他为偷香而来,这里面居然早有防备?不安的预感愈来愈近,危机突现,黑影的瞳孔陡缩,骤然倒退出去。微弱朦胧的灯火摇曳,黑影人的面前赫然出现一道清俊的倩影!
这位姑娘一袭红绣黑衣,金环束发,玉面桃腮,巾帼不让须眉,凤眼寒眸,仿若刀尖凌厉。清夜寒凉,美人如刀,竟然让他怔在当场,凭空沁出层层冷汗。
女人正是号称天下绝刀的追魂,公孙繁!
此刻她正手持那柄令群贼惊魂,宵小丧胆的黑色绝刀,冷冷的注视着眼前的黑影人,道:“真是让我好找啊,公孙久候了。”
黑影身躯微颤,知道此刻已是形格势禁,急如星火。
不容半点犹豫,没敢答话,当即将身体前倾,右脚踏地,爆发出全数内劲,犹如离弦之箭径直奔向公孙繁的右侧空挡。追魂早已料到他心中所想,故意留出破绽,右掌握紧绝刀,打算在他冲向右侧之时,横刀将他身首异处。以她绝刀迅如闪电的速度,一合就能分出胜负,决定生死!
谁料这贼艺高胆大,居然铤而走险,半空将身体拧转,直奔她的正面撞来。
公孙繁眼眸微动,暗道:来的好!
绝刀往身前回挡,凌厉霸道的寒芒闪过,就要斩向那恶贼的胸膛!黑影人突然身形晃动,将右掌往地面猛拍,生生改变去势,瞬息掉转方向,向左侧疾掠出去,犹如一道黑电那般射出回廊,飞身跳落一楼,窜进客堂,闪转腾挪,随即消失不见。
追魂一刀落空,恨道:“呵!流风回雪,登萍渡水!果然是巫山的人!”
她转向房间交代,“二位谨慎,小心保重。”话音未落,运起公孙家“驱夜蹑影”的轻功,身体已追出三丈之外。
这边的动静不小,允家兄弟早已离开监视地点,争先翻进客栈当中,正与公孙繁打个照面,追魂道:“凶犯已经现身,快追!”
允天游听到客栈内的动静,瞬间惊醒,正见一道黑影翻出客栈矮墙,三四处腾挪起落,风驰电掣般的消失在深巷之中。纪飘萍从后门处听到响动,正要往前面赶来,忽的惊闻骏马嘶鸣,随即蹄声如雨,但见一道骏影从墙后窜出,马上乘着黑衣骑士,运蹄如风,发足往镇外狂奔。
“快去牵马!”
此时娇喝声骤然惊起,公孙繁犹如在黑夜疾行的雨燕,风驰电掣,直追骏马而去。她身法极快,耐性极强,竟能在短时间内死死咬住骏马不放!想来她御刀府公孙家的“驱夜蹑影”的轻功已然尽得真传。允天游暗暗心惊,忖道:无怪公孙繁有“追魂”之名,就是这般惊艳的轻功已是让他望尘莫及。
允天游犹在惊叹,纪飘萍和允家三兄弟早已赶往前院,解缰策马,绝尘而去。他到底是不甘人后,随即御马疾驰,不消片刻,五匹骏马在镇道狂奔,蹄声渐远,最终消失在夜色之中。然而看似回复寂静的小镇,此时真正凶险的杀机才姗姗而至。
先前窜出黑马的巷道墙后,突然再窜出一道黑影。这人左右张望,确认客栈周围伏兵尽去,洋洋得意的微微颔首,随即提身跃起,轻易翻进院墙之内。这回他行事更加谨慎,潜踪匿迹,居然放过雁妃晚的天字一号房间,径直往洛清依居住的房间扑去。
但见此贼闪转翻越,形如鬼魅,顺利到达二楼别端,洛清依的地字三号房之外。他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确信廊外无人巡视之后,沾指点破纱窗,小心翼翼的往房内窥视。
房间内灯火早熄,不过练武之人夜视非常,藉着窗外透进去的半点光亮,他还能分辨出床上微微隆起的一道朦胧娇美的轮廓。黑影人眼睛眯起,露出得逞之色。接下来要做的事更是驾轻就熟,顺利非常。
黑影人熟练的向房间内吹吐迷烟,等到三四息后,迷烟发挥效用,房间里完全没有异常。那种尽在掌握之中的喜悦让他眯起狡黠的眼睛,洛清依遥不可及的姿态更是激起他亵玩的□□,让他忍不住从黑色面巾里发出阴测测的,兴奋的低鸣。
嘿嘿,管他什么御刀府,什么剑宗,什么青寮!说到底不过就是群乳臭未干的黄口小儿。什么引蛇出洞,请君入瓮的妙计也不过就是小孩家家的把戏,到头来,还不是让我玩弄在股掌之间?嘿嘿嘿……蠢货,就是蠢货。任他门第再高,今日也要栽在我的手上!
黑影放缓脚步,轻车熟路的挑落门闩,迅速潜进房内,悄悄的向那位洛大小姐摸过去。
窗外朦胧的月光照映在床边,洛清依怜弱柔美的脸庞渐渐清晰。采花贼的情绪愈发心猿意马,蠢蠢欲动起来。
啊……这就是那位传说中的少主,剑宗真正的大小姐?果真是倾城绝色,我见犹怜啊。嘿嘿……就是不知道尝起来是个什么滋味?想必和其他的庸脂俗粉与众不同吧?
啊啊……真想看看她在身下婉转承欢的模样,真想看看她被我折磨时候的表情,真想知道她醒过来之后的样子,一定是可怜较弱,凄惨美丽,让我兴奋到死掉的吧?
嘿嘿嘿嘿……
走到床边,黑影不禁流露出痴迷而邪欲的神情。他伸出指节修长的手,忍不住想去抚摸洛清依的脸庞。眼见那只手距离小美人越来越近,却忽然顿在半空。采花盗的眼眸倏冷,心中惊道:不!不对!不对!
恍然香别名情人香,除沉睡之用,还有迷情之效。然而此时洛清依虽面容沉静,却无半分醉生梦死,意乱情迷的模样,不对!这很不对!
难道……
采花盗此刻心中惊声示警,突然本能的往后撤步。床底一道剑光闪过,他但觉脚踝处蓦地生寒,剑光几乎是擦着他的脚背过去。
嗤啦——
剑尖划破他的鞋面。采花盗瞬间冷汗潺潺,心有余悸。要不是刚刚刹那的直觉,这一剑划开就足以削断他的双足!
不妙!非常不妙!
察觉到危险的采花盗转身就跑。就在此时,床上锦被掀起,一道白影如电疾出。直出一掌拍在黑衣人的肩膀,旋即出现在恶人身后,素腕翻转,一柄长剑已从后架在黑衣人的颈脖。
此人仙姿玉貌,明眸如星,可不正是采花贼心心念念,垂涎已久的雁妃晚吗?
风剑心这时从床底爬出来,而洛清依则从床上坐起,尚且兵刃在身,衣带未解。她望着这边蔑然轻笑,“你的调虎离山不错,可惜黄雀在后。”
这纵横三省,作恶多端的采花贼此时才知是中了她们的设计,暗暗悔恨,吾命休矣!
如今雁妃晚的长剑从后抵住他的咽喉,眼前还有洛清依和风剑心策应,他当真已是瓮中之鳖,插翅难逃。采花盗眼珠乱转,正自思量脱身之计。雁妃晚将剑锋往他颈脖前送,锋利的剑刃当即划出一道浅淡的血线,“尊驾还是束手就擒吧,否则休怪我剑下无情!”
就在此时,走廊外突然传出惊喝:“来人呐!有贼人!来人呐!强盗进来啦!”
雁妃晚略微分神的一瞬,采花贼袖底一翻,右手捏出两枚燕尾镖,镖尖隐隐透着森森绿芒,显然是淬过剧毒的。不过,此刻雁妃晚持剑架在他的咽喉,他若是回身发镖,恐怕顷刻之间就会被雁妃晚一剑封喉!因此,两枚燕尾镖向前射出,直取面前不到两丈之外的洛清依和风剑心。
攻敌必救,这就是采花盗的活命之法。
事实证明,他的算计收效甚好。洛清依和风剑心同时色变,拔剑就要挡去毒镖。可惜洛清依挥剑,挡的却是射向风剑心的镖!她心知小师妹学艺未高,唯恐她抵挡不住,居然不顾自身安危,拔剑替她抵挡。
“师姐!”
紧要之时,雁妃晚毫不犹豫舍掉采花贼,使出“玉女神织”,瞬息追及毒镖,雪名剑尖轻拔。
铛!铛!两声,正是洛清依和雁妃晚挡去毒镖的声音。
等毒镖落地,三人还不及缓过气来,那采花贼已经纵身撞破轩窗,转瞬失去踪迹。
雁妃晚神色凝重,没有说话,立刻翻窗追去。
洛清依跑出房门,见掌柜的此刻瘫软在地,手里提着灯笼,犹在瑟瑟发抖。
想来是他巡夜至此,却见贼人就在这里,不由的高声惊喝,不想惊动雁妃晚,以致放走贼人。
洛清依回去牵着怔怔的风剑心跑出回廊,公孙繁正好带着府衙的捕役们赶到。那些捕役高举火把,将这里客栈照得犹如白昼亮堂。
公孙繁见她们出来,连忙殷切问道:“两位妹妹可是安然无恙?那恶贼冒犯到你没有?”洛清依轻摇螓首,笑容微苦,“姐姐怎么不问,我等擒住恶贼没有?”
追魂行走江湖,目光如炬,见到她们却没见雁妃晚,就知道贼人定然走脱。公孙繁性情洒脱,对此不以为意,“无妨,你们没事就好。姐姐管叫这厮插翅难逃!”随后她向身后的人道:“陈捕吏,交代给你的事办好了吗?”
陈义先恭恭敬敬的拱手作揖,道:“回大人的话。府衙四十名捕役此刻已将这间客栈围得水泄不通,绝不会放跑贼人!”
若说先前他对这位司刑寺少卿是敬畏她的官威,如今这敬畏之中又有七分敬重。这采花大盗横行三地仍能逍遥法外,官府衙门都无计可施。公孙大人到高阳镇不过两日,就已经能看破端倪,逼出凶犯现身,比起他们实在是不知厉害到哪里去。
公孙繁微微颔首,视线落到坐地的掌柜身上,声音冷淡道:“将他也带过来。现在,我们该去会会那位恶贯满盈的凶犯了!”
“得令!”
两名捕役左右将掌柜的挟起,跟随公孙繁的脚步就将人往楼下拖。
洛清依牵过惊魂未定的风剑心走到客堂。一行人浩浩荡荡在大堂坐定,这里就已是高朋满座,宾客如云。
最先到的是淳省法师。此时他额角沁汗,僧衣略显凌乱,可见赶来的甚是仓促急忙。
法师左右环顾,合掌道:“阿弥陀佛,罪过罪过。小僧大意,居然没有注意到此间动静,匆匆赶来,不知情况如何?”
公孙繁道:“大师辛苦巡视整夜,休憩一时半刻也是人之常情。”
“不过,我照例问一句,贼人遁走之时,大师身在何处啊?”
淳省见她公事公办,也不着恼,回道:“小僧原来听闻动静,即准备火速赶往天字号房。然后见后巷惊马疾出,小僧本来要追,可惜不善骑术,遂只能回到客栈。适才在房间打坐之时,忽听地字房间传来惊叫,就立刻起身赶到。等我到后院时,就瞧见雁施主从二楼破窗而出,而贼人不见踪影……”
说着时,雁妃晚却在这时回来,她的身后跟着的是舒家兄妹,三人面色俱都不大好看,显然是无功而返。
公孙繁眼神望过去,雁妃晚摇首轻叹,神情略显沮丧。
陈义先顿感失望,已是有些焦眉苦脸。而公孙繁依然面容沉静,安坐如山,还颇有闲情逸致的拨弄着杯盖。这是她在思考的时候无意识的动作,她本人似乎也没有察觉到。随着雁妃晚和舒家兄妹坐定,客栈再次沉入诡秘的寂静。唯有那店家跪坐在地,瑟瑟发抖。
未多时,客栈外忽然传来阵阵蹄声,由远至近,踏街而来。
追击的允万福,允万振兄弟推门而入,允万福手里提着个人影,愤愤走来。陈义先以为他们擒住恶贼,不由喜出望外。谁知等到四人走近,这才看清允万福手里提的不过是具假人罢了。
允万福将制造粗糙的假人往桌面一掷,内里的陈棉与破旧的皮革就全露出来。
“小姐所料不错,那匹马上果然绑着这具假人。”
公孙繁意味阑珊的扫过假人,再去看瘫软在地的男人,冷笑道:“掌柜的手艺不错啊。至少对你这从来不碰女红的男人来说,要做出这么具假人着实是难为你了吧?”那掌柜闻言身体抖如筛糠,不敢应声,立即跪伏在地,磕首有如捣蒜,满脸涕泪涟涟。这模样似有什么天大的冤枉,却有难言之隐,不能言说出来。
公孙繁不为所动,她道:“掌柜的,我记得你说过。你家中妻女俱已送往外地,而你在妻女走后却还关门闭户,不做营生。而且,你对案件非常了解,也异常的关心,这难道不可疑吗?”
陈义先当即怒视店家,左手一捞,将那瘦削的掌柜提起,恨恨叫道:“好哇!原来是你老小子作祟,万万瞧不出来啊,说!你是如何祸害的张家小姐和李家姑娘,还有刘氏的小娘子的?快快给老爷从实招来!”
那店家却在不住摇头摆手,张口欲要申辩,最终还是咬着牙,垂下脸来。
“你留在镇上,无非是想观察案情进展,看看官府能否寻到你的蛛丝马迹。”公孙繁抬眸直直盯住那掌柜,“若我所料不错,出阳府附近最先的两起命案是因为你正在修练的内功所犯。可是第三起命案的发生却非常仓促,而且和张家小姐和彩云姑娘不同,这次你选择的是刘家那可怜的小寡妇。我想想,你这样做的目的,其实并不在练功,而是想通过命案将剑宗的洛大小姐羁留此处,顺便探探我们的虚实。我说的对与不对?”
掌柜的泪眼浑浊,咬牙点头,甚是悲怆。
“不对!”
舒绿乔环顾左右,犹豫着站出来,她道:“繁姐姐,你说的不对。”
无视众人投来的视线,舒绿乔据实说道:“我听繁姐姐的吩咐,藏在雁姑娘的房间。就像你告诉我的,瞧见管子捅破窗纸探进来就让我一掌拍回去。我当时虽没看见你们交手,可也见识过繁姐姐你的武功。那恶贼能接连从你和雁姑娘手里跑掉,至少他的轻功一定非常好。”说着她指着那掌柜道,“可是这掌柜的分明不会武功,连我都能打得过他,怎么会是繁姐姐你们的对手?而且,我听雁姑娘说,她当时在屋里已经制住那恶贼,就是掌柜的在门外高喊才让她分心放跑贼人。掌柜莫非是分身有术,否则当时如何同时出现两个人?”
众人颔首,都道言之有理。陈义先听过此节,不由怔住。他放开掌柜的,向公孙繁请示:“公孙大人,您……您看这,这当如何是好啊?”
公孙繁不急不乱,笑道:“舒小妹妹说的不错,当时在那房中的确实不是掌柜。”
“那,那这掌柜的岂不是无辜之人?”
公孙繁冷冷嗤道:“无辜?为虎作伥,设计谋害,这样的黑店也叫无辜吗?”
“掌柜的替人打探消息,里应外合。协助贼人调虎离山,还蓄意干扰,以致恶贼走脱,这从犯之罪,任你巧舌如簧,也难逃干系!”
陈义先恍然道:“原来如此。就是他通风报信,才让那采花盗识破我们的布局,咱们引蛇出洞,他们正好将计就计,演起这出调虎离山之计来?”
公孙繁颔首默认。陈义先再问道:“那,那这主犯是……”
公孙繁看着他,随即慢慢拔刀出鞘。陈义先叫她杀气所摄,身躯颤抖,不由向后退开两步。
那女人的杀意极盛,眼眸如刀,出言含霜,“捕吏要的主犯,我这就给你拿下!”
话音未落,一黑一白两道倩影突然往客堂梁后暴射而去。疾如风,迅如雷,二者心领神会。黑影直攻那人脚踝,白影踢向恶贼的膝弯,疑犯还来不及反应,当即跪倒在地。还未爬起,黑红绝刀已然抵在他的咽喉处,雪名则压住他的后颈,前后相绞,使他再也不能动弹。
如此这般,皆在电光石火之间。公孙繁和雁妃晚极有默契,御刀府的驱夜蹑影和剑宗的移星步施展起来,行如鬼魅,旁人还来不及反应,她们已经将真正的凶犯制服。当真攻敌不意,神乎其技。
公孙繁将绝刀刀锋迫近,眼神冷冽,笑容凉薄,“我说的对不对?法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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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第十八回 雾中魅影 巧锁连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