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春闺 第1章 落水

十月二十，距离冬至还有足足月余，还未到欢庆之时，淮王府却有不平事。

此时阳光虽然明媚，可照射到地上已不再温暖，反而让人感到一丝凉意。院子里的落叶随风飘摇，沙沙作响，好一副萧索的景象，后院主殿旁的两排下人房更是连阳光都照不到，十分惨淡。

“这丫头浑身滚烫，怕是经不住这样烧下去呀！”李大娘将手背放在凝珠额头上，拿起放下，又拿起又放下，反反复复，自言自语，最后摇了摇头。

还不到烤火的时节，昏暗潮湿的丫鬟房此时充满了刺骨的阴冷，可床上的人正脸色通红，李大娘只得将额头上的帕子换得勤一些。

过了一刻钟，从外面进来一个面色惨白的女子，正是与凝珠同住的蕊珠。她腿脚发软，艰难挪动到床边，摸了摸床上的人手臂，遂又迅速弹开，好似被她滚烫的温度烫伤了似的，她怯懦的说道：“奴婢已经禀报王伍侍卫了，他让奴婢先回来。”好些话咽了回去，作为丫鬟，她们的命如草芥，轻如浮萍，实在是不敢奢求能活，只能看凝珠自己的造化了。

二人原本只是院子里的三等侍女，连女使都称不上，负责洒扫清洁，二人互帮互助，工作上没出什么岔子。

去年末，王爷的煎药童子生病被挪出院后，正巧见二人做事细心才让其一块儿负责煎药，没成想因此得罪了一等侍女，女使素荷。

素荷平时只是小有为难，且多数时候在王爷的书房，寝殿内，她们被刁难的时候并不多，大多数时候也是凝珠一人承担了。

今晨，蕊珠让凝珠一人经过湖边去往膳房取姜片入药，见凝珠久不回，实在等得焦急了，她沿途找过去，远远看见湖里奄奄一息往下沉的人，蕊珠的心脏也跟着一点点往下沉，不好的预感让她不管不顾往湖边跑去，没想到居然真是凝珠！而正好湖对面的亭子转角，看见素荷几人往相反的方向走去，具体什么情况不言而喻，可此时她什么也不敢多说。

只得叫嚷着，吸引了湖边值守的侍卫注意，这才将凝珠送回了房间。刚拖上岸时凝珠吐了好大几口水晕厥了过去，到这会儿烧得人事不省。

蕊珠的眉毛一会扭曲，一会儿舒展，她已经认定是素荷推凝珠入水的，可又无可奈何，只能祈祷凝珠能够平安醒来，暗暗发誓以后再也不和她抢糕点吃了。

二人陷入了沉默，李大娘还是好心提醒道：“蕊珠姑娘，如果凝珠姑娘头上的帕子烫了，就要拧新的帕子放上去，这样就行。”

这时蕊珠才想起站起身向李大娘行礼道谢，“麻烦李嬷嬷了。”要不是李大娘经验丰富 ，帮着支应几分，凝珠此刻可能还穿着湿衣服。

李大娘连忙摆手，“不敢当。”

李大娘是王府的老人了，虽然干的都是厨房备菜和烧水的活计，但她思虑周全，颇有王府嬷嬷的架势。蕊珠二人与她交好，不知她从何处得知了消息，竟然不怕得罪素荷过来帮忙照看凝珠。

蕊珠正低头想着，一恍惚从外面疾风进来一愣头青，身材魁梧，孔武有力，“王爷让我来看凝珠还有气没气……”

话没说完，就被蕊珠推搡了一通，可他只是微微往后挪了半步。

“蕊珠，你作甚！”男子声音大了起来，颇有点不耐烦。

蕊珠这时才想起来，王伍是王爷身边的贴身侍卫，身份自比她不知高出多少，不是自己可以随便动手的对象，刚才显然是被他的话冲昏了头脑，毕竟在偌大的王府要想处理一个丫鬟如同呼吸一般自然。

正在蕊珠不知所措时，又进来一青年小伙，王爷的另一个贴身侍卫王闻，头脑较之王伍聪明不少，他和气开口道：“蕊珠姐姐，你别生气，王伍不是那个意思。”边说边把王伍往后拉了一把。

王伍甩了甩手，两步就退到了门外，双手环胸抱剑，头往另一边偏去，显然也没有要继续计较的意思。

王闻也顾不得王伍此时的小性子，解释道：“王爷让我们来看看凝珠姐姐好些没，正好姜小太医也来府上，如果方便就请姜小太医看上一看。”

蕊珠原本暗沉生气涨得通红的脸，突然转晴，“真的？那……那是在这里看还是把凝珠抬过去呀？”

王闻不好意思地透过两人的肩头往床上看了看，“我这就回禀王爷。”

等二人走后，蕊珠才松了口气。

李大娘才拉着蕊珠回神，“姑娘，您看我方便替姑娘将屋子收拢收拢？以防太医过来，现下这情景也有失咱们王府的体面。”

蕊珠听见李大娘的话，懊恼自己什么也不会，连忙起身跟着收拾。

被李大娘阻止了，“姑娘还是看看凝珠姑娘，帮她把衣服收拾利落些才是。”

蕊珠听完更加惭愧了，“大娘所言甚是。”

二人收拾妥当，站门口等了好一阵，也不见人来传话，蕊珠又焦急起来，不知王闻说王爷会请姜小太医来替凝珠看病是不是自己的一场臆想。

姜小太医不仅是王爷最好的朋友，父子二人还身负重责，负责给王爷治病，又是城主侧妃的亲弟弟，身份尊贵，平素一贯吊儿郎当，怎么会给凝珠看病呢？

她转头进屋又给凝珠换了块凉的帕子，傻愣在原地，这时才想起今晨发生的事情的严重性，眼泪止不住往下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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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外的说话声打断了蕊珠的思绪，“姜小太医这边请……”王闻恭敬谦和的声音响起。

“王闻，你给我老实交代，这丫鬟跟你们王爷什么关系？你们王爷这么器重？就算是煎药的丫鬟也用不着我亲自来看吧？随便找个郎中不就行了。”姜献吊儿郎当的声音充满了好奇与戏谑。

“还有还有，听说是掉湖里了，这么冷的天怎么会掉湖里呢？你们王府的明镜湖不是都有栅栏吗，肯定不会不小心掉进去……”

里屋的蕊珠听见外面男子的说话声，连忙擦了眼泪，走出来向姜献行礼，“姜小太医，有劳了。”

正滔滔不绝的姜献听见来人声，也只好装得一本正经，他理了理自己的杏色外袍，扯了扯因为与王闻套消息而变得歪歪扭扭的领口，而他的眼神明显告诉王闻，待会儿还会向他套取这些关于孟淮的轶事。

刚坐下，姜献的所有目光都在床上满脸通红的人身上，可这目光不是大夫对病人的关切，仿佛是在偷窥孟淮的内室之事一般。

蕊珠怯懦的开口正好点醒了姜献的沉思，“姜小太医，凝珠的情况还好吗？”

姜献才反应过来自己是来给病人看病的，遂严肃认真了起来。

“有劳姑娘将手放在这姑娘的腹部，用两根手指用力按。”

蕊珠虽然不懂姜献的意思，可还是照做，她不想凝珠有事。

片刻，凝珠又吐了些水出来，这样反复折腾了好几次后，终于结束了。

姜献最后开了个药方，嘱咐了用药便走了，他还不忘拉着王闻一起走，想必是想继续从王闻口里知道些凝珠的信息，以及探听孟淮对这个丫鬟的重视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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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淮，孟淮……”人还未进前院，姜献的声音先到了。

正在书房的孟淮，手正端着茶撇着浮沫头也没抬，听着姜献满院子嚷嚷着，先去了正厅，现在正出来往书房冲过来。

“啊，你在这里呀？你怎么不知道吱声呢？”姜献的声音就没停过。

他眼疾手快，抢过孟淮手里的茶杯，往嘴里灌。

待他喝完，喘气也顺当后，“你就一点不担心你那个小丫鬟没了呀？”

孟淮将修长的双手收了回来，略显消瘦的脸庞气定神闲，而跟着回来的王闻赶紧示意站在门口的王伍再倒杯茶。

他理了理宽大的袖袍，抚平了上面的云纹，云纹线条流畅，自由飘逸，正好映衬他此刻的闲适心情，他终于是大发慈悲说了句话，“去看得怎么样了？”

姜献像是抓住了孟淮的软肋似的，挤眉弄眼的，“哟，原来你还是着急的嘛。”

孟淮瞥了他一眼，随手拿了本书看了起来，仿佛就是不想让姜献如意。

这可把姜献急得不行，赶紧一股脑往外面倒，“你那丫鬟发高烧了，很严重，要不是我去看，可能就烧成一个傻子了，到时候你就有得哭了，哈哈哈哈哈……”

姜献明显在等着孟淮夸夸他，顺便感谢他。“王伍，付姜小太医诊金。”

听见号令的王伍忙从怀里掏出银子，他犹豫了片刻，将其中最大的一枚塞到了姜献的手里。

姜献显然没想到孟淮真的将他当成大夫使唤，他难道缺那点银子？

“好啊你孟淮，我要不是看在城主关心你这个老光棍的份上，我才不去给你的丫鬟看病呢。”见姜献气得不轻，王闻只好继续斟茶，企图让他转移视线。

“小点声，想正事呢。”孟淮的话再一次让姜献气得不轻。

“你能有什么正事，你一个闲散王爷！”姜献说完后后知后觉自己口无遮拦，随即转头看了看孟淮的表情，似乎没有起波澜，才稍稍放心。

“最近王城不太平，需要着人调查城东和城西的可疑行迹。”

天佑233年，勾陈国式微，其座下青龙王城、白虎王城、玄武王城和朱雀王城四城逐渐壮大，大有取代之意。

风云际会，波诡云谲，而青龙王城的中心城栖迟城，王城脚下，最近也鱼龙混杂，混进不少想对王城不利的各种势力。

纵使孟淮一介闲散王爷，可偏偏他的王兄青龙城主孟章兄友弟恭，对自己弟弟甚是信任，往往委以重任。

姜献难得见孟淮能一本正经聊正事，一反常态，以往那个狂妄自大，和自己一样称得上纨绔子弟的孟淮此时真真不一样。

这让姜献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难道此事已经棘手至此，连孟淮都不能解决？

出于对王城的爱与责任，姜献本能说了一句，“有什么我能帮忙的吗？”

话音刚落地，孟淮就拍了拍他的肩膀，“王城司就交给你了，务必查出各路人马的底细。”王城司主要负责栖迟城的安全警卫护卫工作。

说完，他慢悠悠端着茶细品起来，而姜献则还在反应他话里的意思。

“王城司？？”

好半晌，姜献才发现孟淮是认真的在给他下套，“我是个太医呀，我不是王城使，也不是巡逻守卫！”

“不拘一格用人才，混在其中的细作肯定是各种毒药、伎俩齐上，一般的巡逻和守卫根本没有用。”孟淮难得解释这么多。

“所以你今天诓骗我来你府上并不是有什么稀奇的事，只是为了让我给你当牛使！”此刻，姜献算是彻底看明白了孟淮的居心叵测，这小子真决定的事，城主拿他都没办法，更何况他还有三寸不烂之舌，他一定能说服城主和自家老爹，到时老爹巴不得自己能去立功，给家族和长姐长脸，这事他就推脱不了了。

姜献此时警铃大作，准备逃出淮王府，免得再一次受到诓骗。

“行，我尽力一试，你不要抱过高的希望！”说完就准备告辞的姜献，抬脚往门口走去。

谁知，孟淮开口问道：“刚那丫头没什么事了吧？”

他是懂得拿捏姜献爱看八卦的心思的！

姜献闻言，脚像被钉在了原地，怎么也挪不动往前的步子，心痒难耐，他都想抽自己耳光，只得说道：“她的病症需要好好将养一旬，退烧了人就没事了。”

随后又不甘心的问道，“说罢，那丫头到底是什么人或者说你到底看中这个丫头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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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落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