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苍霜月 第36章 第三十六章.恶意

老套的，乏味可陈的，这个人说出来的话语也并不让君之楷能理解。

只是让他再重新认识了这一切。

真的会有人就因为嫉妒他人就不惜拉无辜者下水，真的有人就仅凭着恶意行事，只要能达成目的，自掘坟墓也在所不惜。

但修士不也是这样的人吗？如果能领悟大道的话，哪怕下一刻就会死去也无怨无悔。

只是君之楷的良心做不到那种事情，也撑不起那份恶意。

被伯伯收养后的方焕还没能从父母死去的阴影中走出来，他想将一切都发泄出来。白日里大喊着爹娘，晚上整宿整宿地哭泣。他人见了也只会说一句“这孩子可怜”，只有真正照料他的人才会体会到其中的辛苦。

原本心里准备好的那点忍耐也很快就消失殆尽。

方焕的劣根性也显露无疑。白天找哥哥，晚上非要和哥哥一起睡，然后又折磨地方舟睡不好觉。方舟白日还要上学堂，回来后又要应付方焕，每天都精疲力竭。

他的学堂离家不远，有一次方焕跑到学堂里去找他。方舟本来还很感动，方焕却当着同学的面把他刚写好的文章撕掉了，把他气得够呛。小孩子针对的恶意其实十分明显，把饭桌上把哥哥最爱吃的菜全夹到自己碗里，哪怕吃不下也不愿意分出去。抢哥哥的东西，毛笔也好，砚台也好，哪怕自己现在也用不上但还是非要抢。稍有不满意就对着哥哥大喊大叫，走在路上哥哥要是不顺着他的心意给他买些什么就立马摆脸色。

哪怕方舟自认为已经对他很好了，方焕还是说他是“坏哥哥”。

一开始父亲也只觉得这是孩子间的小打小闹，说弟弟想要什么，做哥哥的就给他好了，大不了自己再买一件，虽然方舟已经说了好几遍这是要好的朋友送的生辰礼物，很珍贵，但还是被送到了方焕的屋里。

瞧着方焕得意洋洋的脸，和几日后他去方焕屋里看到的裂成两半的砚台，他俩的感情也已经在底下埋下了决裂的缝隙。

只是长久下去，父亲自己也觉得不妥，开始想对方焕严加管教。可他哪受的了这样？每每一哭闹，再想起这孩子悲惨的身世，就换来了退让。

这一切方舟都看在眼里。

但好歹也是管了点什么，不再一味地惯着他了。父亲总想着，现在小孩子不懂事，等长大了就好了。

少年时的方焕就没有小时候那么肆意了，理解了父母的死，明白了现在自己的处境，就收敛了自己的脾气，但是整个人散发出一种阴郁的气氛。父亲欣慰于他的变化，又心疼他，就对他有更多的怜惜。

下人也说，小少爷这是长大懂事了。但只有方舟每次看到方焕那双阴森的双眼，会感到不妙。

他和这个弟弟感情一直不深厚，弟弟成绩不够好，没能和他上同一个学堂，家里就特意给弟弟请了教书先生。他在外，弟弟在内，自然接触的就少了。

只有表面上还一副兄友弟恭的样子。

在父亲去世之后，矛盾就进一步地激化了。尤其是对新味楼，这个家族传承下来的酒楼。兄弟两对酒楼的分配起了些龌龊，大吵一架后就分道扬镳，只有逢年过节的时候方舟还是会去弟弟家慰问。

但不知内情的外人看来，也只是冷淡了一些的兄弟。毕竟新味楼是方舟父亲传下来的，养子又如何能比亲子亲？方舟继承新味楼是理所当然的。

所不服的，也只是方焕一个人罢了。

“方舟，从小到大，你都讨厌我，不是吗？”方焕看着方舟，大声说道。

“从小到大……？你也配跟我提从小到大？”方舟被气红了脸，“从小到大哪一件事情我不是让着你！小时候的饭菜、砚台，还不是你说什么就要什么？”

哪怕幼时选择了忍气吞声，但心底的刺从未抹去，只是短暂的忘记了。而再度想起来的时候，就会发现，其实自己一直以来忍耐了这么多，自己心中其实一直都在怨恨。

大概也觉得这样在众人面前争吵很丢脸，方舟咳嗽了两声，想缓和现在的事态：“我不想在这和你翻旧账，谈以前鸡毛蒜皮的小事。我只想知道，昨天的事情，真的和你有关系？”

往日的事情再怎么说也是家事，但牵扯到人命那就不一样了。

“让着我？”方焕冷笑道，“那新味楼呢？”

“新味楼？”方舟也怒了，“那是我父亲留给我继承的店，有你什么事？”

方焕鼓起了掌，他一边鼓掌一边绕着方舟走了一圈。

“好啊好。大伯口口声声说着对我视如己出，可你又何曾把我当成亲弟弟看待过？在我父母死后，在你们家寄人篱下的日子，我早就受够了！”

“寄人篱下？！”方舟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觉得在我们家的日子是寄人篱下？我父亲对你比对我这个亲儿子还要好！你去问之前伺候你的下人们，乡邻们，哪一个会觉得你在我们家过得不如意？哪一个会觉得你只是寄人篱下？”

“你说出这样寒心的话，如何对得起在九泉之下对你真心实意的我的父亲！”他看起来是真的怒极，上前一步揪起方焕的领子。

但是方焕的脸上却没有一丝害怕。

“是吗？”他拍掉方舟的手，“新味楼明明也有我父亲的那一份！但是你们却完全没有分给我，这分明是我的东西！”

“你果然还是和小时候的一样。”方舟看着方焕，就像小时候看着那个无理取闹的弟弟，“小时候你也是，认为什么东西都是你的，得不到的话就撒泼打滚，非要到你手上才可以。”

父亲看走了眼，他无比难过地想到。

“但新味楼不一样！你害死了上百条人命啊！”方舟沙哑的嗓音喊道，他抓着方焕的后衣领，逼迫他往下看，“你……你……！”

“那又如何？”方焕挣脱出方舟的手，“方舟，你敢说，当年新味楼，就真的没有我的一份吗？”

“你说出来啊！让大伙都听听！都来评评理！”他摊开手面向大家，“新味楼当年是方家祖辈留下来的，传到我父亲那一辈，是我父亲和我大伯一起经营的！我父亲虽然很早就去世了，但这酒楼，本该就有我一份！”

但也有人看不下去，出来替方舟说了句话：“但新味楼是在三十年前才重新出现在大众的视野里，也是后来的方老板把新味楼发扬光大的，你这样说有失公允。”

“那我且问你。”方焕不怒反笑，“当年我父母死在为了新味楼买食材的路上，这新味楼是建在我父母的血肉之上的！到底该不该有我的一份！”

人群因为他说的这句话陷入了沉默，君之楷看了看方舟，发现他虽然脸色不好，但是却没有反驳。

那就是默认了。

“怎么了？方舟，你话都说不出来了？”

方舟终于开口：“是。当年是我自己有私心。”他往新味楼的方向看了一眼，眼底中满是悲伤。

“我父亲其实嘱咐过我，叫我与你一起经营新味楼，但我不愿意。”

“因为我一直都很嫉妒你。”他犹豫了很久，才把话说了出来，“我一直觉得父亲对你，比对我要好。”

往事在他心头浮现，从前的那些委屈再度涌了出来，但他张了张嘴，还是咽了下去。

“新味楼的事情，是我的私心。我不想跟你一起共事，所以才骗你说父亲只把新味楼留给了我一个人。他还是对你很好，无论如何，你都不应该怨他。”方舟闭上了眼睛，表情很是苦涩，“但我也给你了相应的补偿不是吗？我几乎把私库里所有的藏品都给了你，家中没有田地，所以我给了你超过七成的钱票，这些还不够吗？”他有些撕心裂肺地喊着。

但方焕只是冷冷一笑。

“我只要新味楼。”他说，“这里面有我父亲的一份子，我的父母的命就赔在这新味楼之上！我绝不能忍受它与我毫无瓜葛！”

所以他搭上了自己的一条命和无辜的酒楼的人，就为了把新味楼彻彻底底地毁了。

其实不管案件有没有找到真相，新味楼的名声都会被彻底砸掉，尤其是里面还牵扯到了京城的钦差和当地的知府。

新味楼已经开不下去了，而方焕显然知道这一点，他对着云朝辞上扬起嘴角。

我赢了，他的口型如是说道。

旁观者投来的目光也说明了，他们有觉得方舟老板做的不对，毕竟一方说出了自己父母的命，天平就自然向他那里倾倒。

“你只是嫉妒而已吧。”但是云朝辞却走上前来，他的语气很平淡，但是很有底气。

他很确信。

“嫉妒？”方焕大笑着，他的语气有些急切，“你自己也听到了，方舟他刚才都承认了，是他嫉妒我！”

“你嫉妒你哥哥吧？”云朝辞却完全没理会他的话，继续说下去，“从小到大都。”

“他成绩好，教养好，一直是邻居心中的好孩子。他的父亲虽然对他严厉，但还是真心爱他。有这样优秀的哥哥，你一直在暗暗嫉妒着吧？”

“小时候抢东西也是，想要通过这个行为来确定自己在家里的特殊地位，想证明自己比哥哥受宠。”

“新味楼也是。经营理念不合？你想要靠自己的力量做的比哥哥好吧？我听说你在五年内进行了多次创业经商，但是分到的家业都亏没了。”他再次上前一步，脸上带着浅浅的笑意。

“新味楼的事情让你很难过吧？以为大伯对自己很好，但还是把酒楼都留给了亲儿子。这样的认知让你崩溃了吧？”

“要做的比哥哥好，要比哥哥强，却发现自己怎么都做不到。”云朝辞的话语声越来越低。

“所以最后只能想着，要毁掉哥哥的一切。”

“不是这样吗？”

从小养成的唯我独尊的性格，哪怕后面想对他好的管教都被曲解成委屈和恶意，各种自以为是的不平埋藏在心底，让他越走越偏激。

最后就选择了极端的方式。

“闭嘴！你闭嘴！”方焕想要去捂住云朝辞的嘴，但是云朝辞躲过了，他又追过去，脸都被涨的通红，一副想杀了云朝辞泄愤的样子。

“承认吧！”云朝辞一边躲，一边还火上浇油，“你就是不如你哥哥！”

被气到眼睛都泛起红丝，方焕从怀中抽出一把刀，径直往云朝辞砍去。君之楷见状一惊，但是云朝辞用眼神示意他不要轻举妄动。

人群见状被吓得纷纷散开，他没砍到云朝辞就转了个方向。

是方舟。

这次君之楷没有犹豫，但他发现定身咒竟然无效。那把刀……他皱了下眉头，运用起了全身的灵力，灵气化为实体的白烟，像绳子一样一圈一圈地将方焕的刀控制住。然后他一使劲，就把刀夺了过来。

衙役也马上赶过来控制住了方焕。他朝君之楷和云朝辞点了点头，把相关的人带回去审问画押。

完成了对老板的承诺，案件真相大白，但站在新味楼面前，君之楷却感觉不到轻松。

他看着旁边的云朝辞，有很多话想问他。

比如为什么知道这种毒药，为什么要说话激怒方焕，又为什么能看透方焕的所思所想。

但旁边有小孩子的哭声传来。

君之楷循声看去，一个老奶奶手里牵了个五六岁的小孩子，扎着短短的冲天辫，那张可爱稚嫩的小脸皱在一起，泪水一滴一滴地往下落。

还有人抱着花走到这边，在新味楼前默哀。

之前激烈的争端已经远去，取而代之的是浓重的悲伤的氛围，只有陆陆续续的，来自不同的人的哭声打破这场死寂。

“一百五十七。”云朝辞突然说道。

“什么？”君之楷还有些没反应过来。

云朝辞转过头看着他：“一百五十七具尸体。”君之楷看见了他眼底的哀伤，和之前咄咄逼人的样子完全不一样。

他走过去，把一个哭得上气不接下气，鼻涕都糊在脸上，几乎马上要倒下去的孩子扶住，给他一张纸，并轻轻拍着他的背。“慢慢地用嘴巴吸气。”云朝辞平常毫无波澜的的语气里是难得的温柔。孩子的奶奶刚才也没注意到孩子的情况，见到云朝辞出手还鞠躬感谢。

“小心摔倒，鼻涕太多会呛着。”云朝辞把孩子交付到奶奶手上，细心叮嘱着。

君之楷又觉得，他有些事情不必再问了。

不论云朝辞自己知道些什么，又瞒着他什么；不论他看上去采取了什么样的过激手段，又说出了何等刻薄的话语，看起来比凶手本人还吓人。

那都不重要。

他所认识的云朝辞，是会对他人的生命感到敬畏的，会为他人的死亡而感到难过的，看到面前有人在哭泣会去安慰的，温柔的人。

这个才重要。

之楷：我本来想问些什么，但看着朝辞的脸，又觉得我不必再问了。

朝辞：并没有意识到自己这个行为在之楷心中留下烙印。

其他人看见了朝辞的咄咄逼人，但是君之楷看见了朝辞心底的那份温柔。

人性是很复杂的（叹气），所以我这次选择的激烈感情是——嫉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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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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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第三十六章.恶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