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白之火 第3章 3.家书

「致我蓝玫瑰般的孩子：

当你收到这封信时，冬蔷薇应该开满花架了......」

西奥多用手指捻起随信寄来的一片蓝玫瑰干花，信纸的装饰图案也是同样的颜色，很显然，这封信出自母亲之手。跟大多数贵妇人一样，母亲平日里热衷于侍弄花草，她的信纸上也带着一股淡淡的花香。

「听闻你从冷月之森的兽人手中夺得了一场胜利，你的父亲和兄长都对此感到骄傲，作为莫里图斯的孩子，你已尽到了应尽的使命——为了阿尔塔伦卡献出忠诚。」

兽人？那场战斗已经是两个月前的事了，西奥多微微皱眉，这就是为什么他非回来不可，父母把信寄到家里，他总得回来看看，否则一定会被人挂上不孝的标签。

「你的身体还好吗？还会咳血吗？我可怜的孩子，希斯赋予你的力量竟伴随着如此煎熬，我们本不该让你来承担这份压力……」

“……”

她为什么每次写信都要强调自己心怀愧疚？

「……我的孩子，家中一切都好，在你和你哥哥的努力下，莫里图斯的家徽必将在阳光之下熠熠生辉。愿你平安。」

“平安……哈哈。”西奥多忍不住笑出声来，要是她知道自己又在战场上吐血，表情会是怎样的呢？惊慌、焦急，还是毫不在乎？她若真想祈祷平安，从一开始就不该同意让她的儿子成为阿尔塔伦卡的忠犬。

西奥多的指尖从一模一样的信封上划过，每个信封上都盖着莫里图斯家的火漆印章，内容也大差不差——“祝你平安”、“向希斯祈祷”、“莫里图斯的荣光”，看得令人作呕。

父亲的信想必也没必要看了，他会在信中强调，为了莫里图斯的荣耀，身为成员之一的西奥多必须要赢下更多胜利，摒弃贵族的身份，莫里图斯就像普通的百姓国民一样，必须依靠王国存续下去。

那么，文森特的信里又写了什么呢？文森特很少写这种虚情假意的信寄过来，西奥多一时竟揣摩不透他的想法。

这时，“咚咚”，书房的门响了起来，得到了回应的伊桑打开门进来了，他将一杯热腾腾的红茶放到桌上，同时从上衣内侧口袋取出那封被他贴身保存的信。

“这是文森特少爷的信，昨夜他的雪鸮送来的。”他说，“我按您嘱咐的那样，贴身携带，没经过任何人的手。”

自从有不听话的侍从偷拆文森特的信起，西奥多就严令禁止除伊桑以外的人再随意出入他的书房。伊桑作为一位富有经验的管家，自然明白西奥多在担忧什么。

文森特很少给西奥多寄信，这就意味着他每回寄来的信都必然藏着充分的信息量。父亲母亲的信倒不必在意，唯独文森特的信不留心不行。

伊桑留下书信便退了出去，有康德拉在，自然也没有他发挥的场合了。如果说西奥多是阿尔塔伦卡的忠犬，那么康德拉就是西奥多的忠犬，有他在，西奥多再放心不过。

裁信刀将粘得严严实实的信封切开，信纸就那样从里面滑出来，倒扣在桌面上，跟母亲的信纸比起来，文森特用的朴素多了。密密麻麻的字迹跟笔者本人一样，边角都十分坚硬，除了字母“R”，文森特每次都会把那个小尾巴划拉得很长。

“给西奥多·莫里图斯……”西奥多一个字一个字读过去，信中内容无非就是关于这些日子里贵族们的动向，身为未来的莫里图斯伯爵，文森特早早就迈入了贵族们特有的交际圈，得到的情报也比西奥多掌握的要多。

「给西奥多·莫里图斯：

今年的第一场冬雪刚过，因换季而来的流感在领地内盛行，就连家中侍从也难以幸免，所幸父亲母亲都身体安健，他们要我向你带好。

我听闻你前日与影蛛女王交手，实感震惊，其在冬季居然仍保持活跃，叫人放心不下。你还好么？西奥多，希望你没受秘典的副作用所困。」

“我的消息传得还真是快啊。”父母寄来的信，时间还停留在这个月初，唯独文森特的信是昨夜寄来的，这种差异让西奥多不由得感到好笑，简直就像在被他监视着一样。

“文森特大人也是很在乎您的。”

“假惺惺罢了。”西奥多冷笑一声。

「……家中事务我会留意，西奥多，照顾好自己。

据闻陛下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朝中已有躁动不安之势，心怀不轨之徒蠢蠢欲动，真切盼望你所率领的圣骑士团不会受此困扰。

祝安好，西奥多。

——你的兄长，文森特·莫里图斯。」

西奥多再度从头读了一遍这封信，纵使文森特再怎样以平和的口吻写下这些字，西奥多能读出的情绪中却全无真诚。他忘不掉文森特曾做出的事，永远忘不掉。

他面无表情地杀死爱犬的场景，如今仍然……

“团长！”康德拉猛地将走神的他唤了回来，“信纸都被您捏皱了！”

西奥多愣了愣，他忙将皱巴巴的信摁回桌上，端起红茶喝了一口。如丝绸般温润的口感让混乱的心神稍微平静下来，就连这杯热饮都比人心更暖。

他扣在桌上的指尖上渗出一缕白色的火焰，渗进信纸尚未被抹平的折痕中，那些字母、单词被明亮的炽火掠过，未被点燃，渐渐褪去，出现在西奥多眼前的是被文森特精心处理过的密文——

「小心蔷薇花下的阴影。」

西奥多放下了茶杯。

火焰猝然翻滚，卷走了信纸，连灰烬都不曾留下，仿佛文森特的笔迹只是恍惚的幻梦。

西奥多定了定神，拿起笔来开始给母亲回信。他不知文森特究竟是什么意思，蔷薇花？是指冬蔷薇么，伊桑一年四季都弄了些花在庄园里，花有什么问题吗？

他怀抱着满心的不解，在完成回信之前始终一言不发。

————

梦到了小时候的事。

那时候文森特也好，父亲和母亲也好，都未曾因为他是个病秧子而抛弃他。虽然年幼时总会生病，但每次高烧醒来后都会看到守在床边的家人，特别是，哥哥，他一直都在。

哥哥好像每次都会一勺一勺地把粥喂到他嘴里，试温、吹凉，他的一举一动都像是在拼命证明自己是个好哥哥。

正因如此，发现他实际上别有所图时，西奥多比起痛苦更多是难过，他很想问出那句“为什么”。

可就算问出来又能怎么样？就算问出来就能得到回答吗？

……

肺部抽搐了两下，窒息感短暂出现又消失，西奥多在睡梦中痛苦地咳嗽起来，接着，有人轻推他的肩膀，向他搭话：“大人……快醒醒……”

西奥多在呼唤声中睁开眼睛，他循着声音来源的方向望去，有个出乎意料的人正站在床边，满脸担忧地望过来。银白的月光落在她身上，西奥多的脊背上猝然窜上了一股凉意。

“帕莎？”

只见过一面的女仆端着一杯水，把托盘放下后关切地扶西奥多起来，动作轻柔地拍了拍他的后背，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花香。

“您还好吗？我巡夜时听到了您的咳嗽声，给您倒了水来。”

“……你怎么在？”

西奥多低声呵斥她。

“谁允许你进入主卧的？”

他半梦半醒间还要强装镇定，大晚上有个人站在自己床边，说到底还是有点吓人的。

帕莎还没来得及回答，西奥多便已经攥住了她的手腕，常年握剑的手上布满老茧，力量也是女仆无法挣脱的强硬，本就因噩梦而感到不舒服的西奥多语气不由得冲了许多。

“我……我只是听到您咳得很厉害……”

女仆抿紧嘴唇，在西奥多的威吓下，她的身体战栗不止，最后瘫坐在地上。那双月光石一样的瞳眸警惕地盯着她，把她脸上的每一丝惊惧都收入眼底。

帕莎伸出手去紧紧攥住西奥多的被子，小声地恳求着：“我知错了，大人，请您、请您不要赶我走……”

她失了礼数，理应被惩罚。

“……很危险。”西奥多沉默了很久，最后放轻了语气，他也不想坏了自己的心情，“伊桑没有告诉你么？就算我睡着的时候秘典也依然在运作，你刚才的行为很危险。”

西奥多的秘典就等同于神明垂落的视线，就算他睡着的时候也依然在保护他的身体。在这小小的一隅中，靠近他的人都有可能会被视为敌人。还真是占有欲很强的女神，想必，这也是不知情的人说他是怪物的原因之一吧。

帕莎不知所措地摇摇头，嗯？伊桑竟然犯了这么低级的错误么，还真是令人惊讶。

“现在你知道了，出去吧。”西奥多放开了她的手腕，冲她摆了摆手。而这个迟钝的女仆显然没读懂主人的眼色，她在床边呆立了片刻，直到西奥多再度把视线转向她。

“怎么了？”

“大人……冬蔷薇附近有很奇怪的声音。”

帕莎小心翼翼地说着，她没有第一时间把这个发现告诉管家，大概是为了在初次见面的主人面前得到一个好的印象，这种事西奥多见得多了。

“知道了。”西奥多揉着额角说，“若我再咳嗽，让康德拉来便可以了。”

帕莎咬了咬嘴唇，最后双手交叠置于身前，行了个礼，转身往门外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