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时,屋里空无一人。许岌唤了几声,无人应答。
折身去敲隔壁沈越的门。
门很快打开,出现在眼前是沈越难以抑制欣喜的脸。
“你回来了。”
安予冲上来抱住许岌,他弯腰将她抱在怀里,脸颊摩挲着她柔软的发丝,轻声道:“我回来了。”
短短一天,经历了许多事。许岌有些想笑,又笑不出来。走到沙发上瘫坐了一会,大口灌了好几杯热水。
“发生什么事了?”沈越捧着水杯,指腹在杯缘打转,“他出现了,是吗?”
“是。”
像是担心那个人突然出现一样,沈越忽然抬头望了一眼玄关处,“他在哪儿?”
这个问题有点复杂,许岌默了一下道:“萧也将他藏在第二区,就在离这儿不到2公里的地方,他精神混乱,已经不是之前的他了……我便扔下他自己回来了。”
沈越欲言又止,似是还想问其他问题,最后还是没问出口,只说:“回来就好。”
许岌环视一圈,沈越这边的行李不多,基本收拾好了。他徐徐、深深地舒了口气,站起身:“我先回去收拾东西。”
“好。”
门刚开了一条缝隙,许岌就从中看到了一个蜷缩在地上的人影。
猛地将门关上,上前察看江凛时的状态。他眼睛紧闭,却一下攥住了许岌的手。
楼梯间传来交谈声,许岌抬头望了一眼。一家三口,欢天喜地的,背对着这边。
要是让别人看到,还以为在犯罪。
许岌叹了口气,腾出手,将他拖到门口,开了门,一路拽到沙发上。
怎么说也是一百多斤的份量,许岌松了手,指节都有点抖,转了几圈腕骨,去拍江凛时的脸。
“醒醒!”
他眼睫全沾湿了,温顺地覆在下睑,在睡梦中抽泣几声,终于颤颤悠悠抬起眼睛,迷惘地看着许岌。墨色的瞳藏在水光后,隔着一层水雾,在许岌脸上流转。
“我以为,我以为你丢下我走了……”
声音虚软气弱,拖着点鼻音,还有哭腔。
许岌心道,这悬凝剂是真牛。又看了看他泪痕抹开,沾了一层灰的脸,无奈地用纸巾帮他擦了擦:“先去洗个澡,好吗?”
他双眼发怔,极慢地转回视线,稍稍一点头。
许岌伸手拨弄他的头发,发尾打结都顺不开。
先剪个头发好了。
也不问江凛时愿不愿,问了也是白搭。
许岌从抽屉里拿了安予剪纸用的的剪刀,让江凛时坐直。
他闻言乖乖爬起来坐正。
许岌将他的头发都拢到背上,比划了几下,思忖着剪到及肩的位置方便些,展开剪刀,一剪。
这刀还是钝,纠缠的头发团成一团,割不开。
想着又去厨房拿了厨房剪刀。厨房剪刀能剖肉甚至剪鸡骨,厚实的食物也能剪开,果然这下咔咔全剪断了,就是一端的刀锋上是锯齿状,剪出来的发尾参差不齐,像狗啃的。
许岌伸手摆弄着毫无美感、毫无规律可言的发尾,看来以后转行当理发师这条路基本无需考虑。
剪完了头发,许岌又领江凛时到卫生间,房子配了浴缸和淋浴,许岌让他坐浴缸里,低头。
按了好几泵洗发露,给他仔细洗了洗头发,从发梢揉洗到发尾。
江凛时低着头,顺从地听着许岌的指挥,除了不肯闭上眼睛。
许岌的指腹轻轻在发梢旋转,揉搓。
温热的水流冲开凝成束的头发,顺着颈项流向身体,和煦,温暖。江凛时却不由自主瑟缩了一下。
许岌察觉到他的颤动,问:“冷吗?”
江凛时摇摇头。
自那日许岌离开之后,一层一层垒起来,滔天巨浪般的苦闷和郁结,和水流一起哗哗地冲入下水口。
淋湿的发丝垂下,他抬眸,透过发隙,望见许岌的一截腕骨,水流淋过,皮肤发白细腻,上面青蓝、深红的血管隐约可见,蜿蜒并行,没入手掌末端。
假若抓住这只清瘦的手腕,轻轻一扯,将他拥入怀中,牢牢禁锢,毫不克制地深入他,再次拥有他。
江凛时的视线扫过浴缸边缘,最后落在左手的绷带。
现在有伤,要完全压制他并不容易。再者,这浴缸是普通的陶瓷材质,看上去并不能承受太大压力。
最重要的是,一切会前功尽弃。
混着泡沫的水顺着头发流下,沿着眉骨,冲开眼睫,流进眼睛。江凛时眨了眨眼,唇抿起,又松开,鬼使神差地伸出舌尖,舔了舔泡沫。
“干嘛呢?”许岌回身扯下毛巾,给他擦了擦脸,有些嫌弃,“那是能吃的吗?”
这瓶洗发露是青柠味,泡沫不知道是什么味道。
江凛时不说话。
许岌没来由又想起那在夜色中随着步伐轻轻摇荡的发尾。他之前那样长的头发,究竟又是怎么洗的?
这个问题之前好像想过,又不了了之。
最后冲净了泡沫,总算看着清爽多了。
脖子以下的部分许岌帮不了,只能帮他给左手套了个橡胶手套,上面用皮筋固定,防止水溅进。又给他放了一浴缸的热水。
恒温浴缸,也不用担心水变凉。
他站在一边,目光落在许岌脸上一处不动,雕塑一样,惴惴地看着许岌。
许岌知道他又在害怕自己不见了。
“我不会跑的,这是我家,我能去哪里?”
也不知道他是不是理解了,顿了片刻江凛时垂下眼睫,点点头。
许岌关上门,靠在沙发上,沉默片刻,缓缓吐出胸中凝结的气。
终端闪烁,一个未知号码。
就这情形,还能更复杂吗?许岌接通了电话。
“喜闻乔迁新居,特此祝贺。”
褚韶的声音懒散悠闲,说了一句许岌怎么也想不到的话。
愣了片刻许岌才反问:“什么?”
“恭喜你搬新家啊,”对面的语气染上点不耐烦,“都说了我们是朋友——不是吗?”尾音拖长,又嬉笑起来。
朋友。许岌望了一眼卫生间,蒸腾的热气在磨砂玻璃上打出模糊的一片。
他不可能不知道,江凛时在萧也手上,甚至应该也知道,正在这里,否则不会专门换了号码,在这种时候联系自己。
他是在试探?还是隐隐的威胁?
“谢谢,”许岌沉默一会,斟酌了一下用词,“江凛时在我这里。”
对面的人浅浅地“嗯”了一声,那声音是从鼻腔出来的,带着点胸腔共鸣,和疑问。
许岌又重复了一遍,这次把“江凛时”三个字音节放长,稍加停顿。
“然后呢?”褚韶的语气波澜不惊,平稳中透着莫名,“告诉我做什么?”
许岌忽然沉默。
以为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却被反问。
“我玩腻了,”褚韶淡淡道,声音隔着十万八千里传过来,慵懒轻佻,“他既然从我这儿跑了,是死是生和我无关。你看着办吧,想把他丢到大街上也行,想留着玩也行。”
许岌:“……”
对面又说了一句什么,接着不由分说切断通话。居然是英文,是一句很不常见的结束语。
褚韶是标准的英式口音,醇厚低沉,没平常那些轻浮气,倒是挺好听的。
这不是重点。
他居然拽英文?!
这也不是重点。
思绪错乱时,总会强迫症一样关注一些乱七八糟无关紧要的细节。
许岌忽然有点想笑,将终端扔在一边。
过了很久,久到许岌以为江凛时被热气迷晕了,门才打开。
他光着脚走出来,水一滴一滴从没擦干的发梢间析出,成行落在地上。
许岌刚才从行李中翻出了一套宽松的衣服,他穿着刚好。
他之前穿的都是高级定制的服饰,以黑色系为主,矜贵又不失低调,为的就是显着他气质冷肃,地位显赫,现在一身普普通通的衣服倒也挺新奇。
许岌望着他,默不作声。
他低头望着逐渐汇成一团的水迹,慢慢打了个喷嚏。
许岌起身,拿了一条毛巾盖在他头上,胡乱揉了几下。
动作兴许粗暴了些,他隔着毛巾捂住脑袋不动,从被水浸湿的发隙间望住许岌,小声说:“我困了。”
他是比许岌高上小半个头的。眼睫低垂,却完全没有以往那种自上而下的压迫感和凌厉感,只剩下湿漉漉的胆怯。
许岌扯着江凛时按在沙发上,给他擦干,吹干了头发,借安予的木梳帮他梳顺了打结的发尾,最后领他到房间。
床铺已经铺好。
他安静地躺着,望着许岌不说话。
许岌仔细端详起他的瞳,那里面没有什么情绪,只有自己的身影。
“我想睡觉。”他低低重复了一遍。
许岌想起来类似这样的神情在什么时候见过。在当时他中弹昏迷醒来之后,也是这样。
似乎短暂地忘记了其他的一切,寒潭一样的眸就这样不含任何杂质、不起任何涟漪地看着自己。
无言地点点头,许岌起身正要关门,江凛时又语气慌乱地提醒。
“门,不要关门。”
许岌叹了口气,松开了门把手。
回到客厅,目光转向齐整堆叠在角落的纸箱,将柜子都擦了一遍,按顺序开始整理物品。
之前都已经分好类,整理起来很顺畅。
中途沈越发消息说,午饭他做了牛肉面,问许岌吃不吃。
想着没什么饥饿感,许岌随口应付了过去,继续整理。
到了最后一个编号为6,备注“杂物”的纸箱,裁纸刀划开封口的透明胶带,打开箱子,拿出各种各样的物件。
包括那个存放腺体的诡异箱子。
许岌看了一眼,心想这腺体,应该不能再装回江凛时身体去了吧。那么,是否存在移植到其他Alpha身上的可能性?
犹疑着还是伸手拎了出来,箱子并不轻,沉甸甸,许岌放在一旁的地上,不知是碰到了哪里,它悄无声息又慢慢打开。
许岌闭了闭眼,将头转向一边。他实在不想再见到那副光景。
但这次没有出现腺体。
打开的是另一侧。箱子里面规整地划成两个部分,各不相连。这一侧,静静躺着三排玻璃瓶装的药剂。
每个瓶子大概五毫升的容量,里面的液体大概两毫升,淡蓝色,晶莹剔透,没有一点杂质。
整整齐齐,一共三十瓶。
许岌将一个药瓶从上面的卡槽取下。
每一个瓶身都贴着白色标签。
六十一号解凝剂。
下面还标注了产品批号、有效期和使用剂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