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破 第2章 有病就去治

这里是落星市最大的密集住宅区，也可以称之为“贫民窟”。

电线乱拉横飞，狭窄的暗巷，小广告密密麻麻的斑驳墙壁。

不过在这里，鱼龙混杂，相对的也很安全，是想掩盖身份的omega最好藏身处。

许岌沿着石灰台阶走上三楼，楼道里堆满了杂物，空气中漂浮着厚重的灰尘。

开了门，打开灯。门后是另一个世界。不大的小房子，一室一厅，家具和物件摆放得相当齐整有序。阳台上种满了花花草草。

许岌在这里已经住了快三年。

“玩去吧。”许岌放下东西，摸摸安予的头，卷起袖子，开始做饭。

安予睁着黑葡萄一样透亮的眼睛，却没有跑开，扯住了许岌的裤腿，问道：“爸爸，刚才那个哥哥，没事吧……他流了好多血。”

许岌利落地打着蛋液，眉头舒展开来，笑着道：“当然没事了，爸爸已经给他注射了止血剂，很快就会好起来的。”

很快就会命丧当场的。那个出血量，不到十分钟，就会失血过多而休克。

必死无疑。

不过和自己没有关系。何况这个社会，也没有规定omega有必须救助alpha的义务。

只要自己和安予……能够活下去，其他一切都无所谓。

这个世界就是一个巨大的精神病院。

刚来到这个世界时，他只觉得每一个人都有病。由所谓的信息素主导划分阶级的社会，荒诞而可笑。

但不知道说是幸运还是不幸，他从小到大的损友李澈居然也来到了这个世界。

在领取救助物资的队伍中相认时，李澈红了眼眶，眼泪不断滚落。

“有必要吗。”许岌一开口仍然是嘲笑的语气，声音已经哽咽。

正是战乱时期，两个人在落星市上了黑户口。虽然是动荡时期，信息素检测制度却毫不动摇。

两个一米八的人看着自己户口本上盖的omega认证章沉默了很久。

即使才来到这个世界没多久，两个人也明白omega的处境有多糟糕。几乎一生都要依附他人活下去，面对无数的强取豪夺，战战兢兢地活着。

明明beta比例是最大的，可偏偏就是如此倒霉。

后来两人进入一家无证经营的小公司，过上了和原来的世界相差无几的程序员打工生活。这个世界的底层代码逻辑和架构，和原来世界差不多，很快就能够胜任工作。

这样的日子过了三个月，

再后来……就只剩许岌一个人，还有许安予。

“好好吃呀。”许安予一边大口咬着可乐饼一边露出满足的表情。

“慢慢吃，都是你的。”许岌温和地望向她，自己的筷子却没有动。

不知为何，有种不安和烦躁的感觉。

这个世界分为七大区，落星市位于最边远的第七区边缘，受到战乱的影响也相对较小。战争旷日持久，从五年前开始到现在，也已接近尾声。简而言之，第四、五区中beta发起战乱，意图将社会阶级制度彻底推翻，打造一个人人平等的心社会。不过最终是以alpha率领的军队全面镇压获胜画上了休止符。值得一提的是，整一场战争中，只有最北边的第三区，始终游离于战场之外。明明天然资源和财力都最雄厚，然而却对纷争充耳不闻。

接下来，又该怎么办才好。

安予也已经两岁，很快就要上学，然而自己本身就是黑户口，没有alpha，根本无法以正常的手段入学籍。

许岌起身走到阳台，太阳已完全落山，阴郁的黑夜逐渐笼罩整个世界。

拿着浇水壶，依次给植物补充水分。这些大部分都是李澈在时栽种的，许岌其实并不会养护植物，不过从那天起，他开始学了，学了很多。尽管如此，还是有几株枯死。

就这样在这个世界，虚无又缥缈地活下去。

“爸爸，这里有一条好漂亮的项链。”

许岌回过身。

安予正举着那颗璀璨的冰潋石，冲自己摇晃着。

白炽灯下，熠熠生辉。

再过三天，等那个黑市老板固定出摊的时候，拿去卖了。

日子就这样平淡无奇地又过了三天。

上班，下班，买菜，做饭。

许岌就职的小公司老板十分擅长压榨员工，每个月只放两天假。然而这已经是落星市能找到的比较好的工作了。这个社会绝大部分的omega，一到适婚年龄，就会马上和alpha或者beta结婚，只占据人口总数10%的omega，在整个社会中都是稀缺资源。也幸亏这个beta老板神经大条，加上omega老板娘心善，否则许岌甚至无法入职这家公司。

“爸爸，今天去哪里玩呀？”一大早，安予就蹦蹦跳跳。她知道今天许岌终于休息，早在半个月前就约好了出门玩。

“去游乐场玩怎么样？”许岌笑着回应，一边从柜子下面取出一个黑色木盒。项链正安静地躺在里面。

“好！”安予大声回应。

“咚咚——”

富有节奏的敲门声传来。

许岌合上盖子，将木盒重新放回原位。

这个敲门的节奏感，像是房东，但又总感觉，哪里不对劲。

“是谁呀？”安予已经抢先发问。

隔了两秒，门外才传来声音。

“是我，沈阿姨，我来给你们送今天刚摘的水果，一起尝尝。”

房东阿姨看许岌独自带娃，对父女俩很好，时常照拂他们。

安予欢快地应了一声，就要跑去开门。

“安予，”许岌低低喊了一声，“等一下。”

安予刹住车，回头不解地望向许岌：“爸爸……”

不对。有哪里不对。

今天是30号，每月最后一天，应当是收租的日子，为什么沈阿姨不说收租，而是送水果。

许岌身形一顿，高声回应：“就来了，我穿件外套。”

接着放轻脚步，走到门边，一只手抱起许安予，冲到阳台。

外面的巷子人来人往，并没有什么异常。

“安予，别说话，爸爸和你玩游戏，谁说话谁就输了，好不好？”

安予马上进入状态，抿着嘴点了点头。

许岌右手一撑阳台，凌空跃过半人高的墙壁，纵身跳了下去。

落在二楼露台的一瞬间，从房间传来破门而入的巨大声响。

“爸爸，是大黄……”安予伸出小手，冲露台上晒太阳的橘猫打招呼。

正在打哈欠橘猫，冲两人惬意地眯起了竖瞳。

“好了，你输了。”许岌冲橘猫轻声吹了声口哨，拿出了十二分的速度狂奔。

冲下阶梯，汇入人流，沿着错综复杂的小巷，向前奔逃。

如果被抓到一定会死。

虽然不知道破门的是什么人，但此时此刻，预感十分之强烈。

他在大学时是长跑季军，可以抱着许安予跑个5公里都不带停。

一路直冲到了旧市场。

这里是最佳的藏身地。无数的小摊贩、小商铺聚集于此，人多眼杂，不可能被发现。

许岌仍然呼吸平稳，在人群中穿梭，一边留意着人群动向，熟门熟路地找到一家市场内部的糖果小铺。

“湘姐。”许岌打了声招呼。

安予也学着甜甜地喊了一声。

正在理货的老板娘回过头来：“哟，你们父女，今天这么早？”

许岌走近店铺内，笑了笑。

一旁的运货车上堆放着一个巨大的木箱，这是用来装货的容器。

“湘姐，”许岌道，“我们遇到麻烦了，这个箱子，可以借我们父女俩躲一躲吗。”

湘姐是个热心肠，平日里也好匡扶正义，常常看电视剧感动流泪。闻言，脸色一下严肃：“怎么回事？”

许岌一副苦大仇深的神情：“昨天不小心撞倒了一个alpha，今天寻仇来了。说是要强行……”

这个居民区主要构成就是beta和omega，长久以来，居民间形成了互帮互助的友好局面，同时一致对alpha有微妙的不满。

“快快，”湘姐打开盖子，“躲进来。”

许岌连忙抱着安予爬进去。

湘姐关上盖子，轻声道：“我现在就去让我那口把箱子运出去，上面堆几个箱子，再一蒙篷布，保管没人发现。放心吧。”

许岌连声道谢。

盖子盖上。外界的喧闹一下隔绝在外，只剩下心跳声。

他在微微颤抖。

安予小小声问道：“爸爸我们这是要玩什么游戏呀？”

许岌环抱着小小的安予，低声道：“还是谁先说话谁输的游戏好不好？你可不能再说话了，一定要听爸爸的话，赢了带你去游乐场玩。”

黑暗中，安予蹭着许岌的脖颈点了点头。

这个箱子会被运出去，目的地是禾苗市的批发市场。

如果抱着安予直接逃走，太过显眼，体力也无法支撑。落星市由于发展较慢，交通运输业也十分落后。

意外状况太多。

一阵搬运东西的声响过后，车子开始启动。

落星市的道路也是年久失修，一路摇晃摇晃。

全程大概两个小时。

安予已经睡着了，小小的身体趴在自己身上，呼吸安稳。

许岌的神经仍然紧绷着。

究竟会是谁……难道是前几天那个alpha……不可能，估计尸体都发臭了。

又或者是看自己长期住在居民区，想强行配对的alpha。

这个恶心的社会。许岌虽然身高比大部分beta都高，然而只要一凑近发现自己是个omega，那些道貌岸然的种猪们就会流着口水凑上来。

无论是alpha还是beta，许岌都会一顿暴揍，让他们找不着北。

alpha虽然有天生的信息素压制，但能出现在这里的，都不是什么厉害角色，一顿暴打就通通老实了。久而久之，也没有人再来惹恼自己。

然而现在……

似乎驶入了宽阔的马路，车身平稳了起来，不再有颠簸感。

许岌居然在这箱子里，想着事情，慢慢地陷入梦乡。

车子忽然一个震荡。

许岌一个激灵醒来。

轻轻喘着气。

自己居然睡着了。

不对。

身为omega，他嗅觉相当敏感。

空气中有淡淡的香味。

是导致自己昏睡过去的元凶？

安予还在睡着。

许岌用手推了推木箱盖子，纹丝不动。

不好的预感袭来。他紧紧抱着安予，这次恐怕，凶多吉少。

车子终于停下，惯性的作用下，许岌差点向前撞到箱壁上。

接着又是一阵搬动物品的声响。

有人在推动箱子。

然后下一瞬间，短暂的失重感袭来，箱子居然被整个踢下了车。

没有严丝合缝关上的盖子脱落，许岌抱着安予直接被甩到外面。

顾不上周围，许岌连忙查看怀里的安予。

小女孩正睡眼惺忪：“爸爸……我们到游乐场了吗？”

许岌：“……”

身下是一片绿茵茵的草地，被摔下来倒是也不疼。

不过，最要命的是眼前，里三层外三层围着自己和安予站了一圈，全副武装的持枪士兵。

和这些士兵的精良装备相比，落星市街上巡逻的那些简直像是在过家家。

许岌护着安予，站起身。

他不记得自己犯过什么重大犯罪，还是天条。

没有任何口令，前方的士兵忽然向左右动作整齐划一跨出一步，让出了一条通道。

许岌缓缓眨了下眼睛。

真希望，这全部都是假的。

和那天相似，仍然是一袭黑衣，袖口和衣领处绣着暗纹。许岌不懂，不过可以看出，款式华贵了不少。

面无表情，森寒冷漠的目光正盯着自己。没有一丝温度。

他缓步向前。

许岌又闻到了那熟悉的信息素，冰凉，深远。令人不适。

怀里的安予有些害怕地环着许岌的脖颈，看着前方的男人，小声问：“爸爸，我们这是在哪里呀？”

许岌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应该是在地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