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慢心里的这团火生的很是憋屈。之前的反抗并不全是因为沈建斌,其实主要是为了李肃,她就是为李肃感到不值。一个女人聪明贤惠,做了半辈子的老师也干了半辈子的家务活,家里置办大大小小的事甚至连个坏了的水龙头都是她修的,沈建斌根本没有理由天天对着这样一个女人吆五喝六颐指气使,尤其他嘴里说出来的话还竟是些低俗、侮辱、责骂之语。
她真是忍不了了,一天也忍不了了,她受不了每天她这样忍气吞声的过日子。
“我不道歉。”沈慢的语气生硬,胸中有重新燃起的怒火。她凭什么道歉,该道歉的应该是他沈建斌,虽然她断不会原谅他。
“沈慢。”李肃语气开始有些急切,“现在已经很晚了。”
“沈慢,咱们不置一时之气,你的功课还没有做完吧?赶紧回去,就道个歉就行了,别再生别的事了。而且,毕竟你是孩子,不应该和大人那样说话。”
沈慢立在那里,她觉得自己刚才所谓的挣扎根本毫无意义,甚至说,根本没有人在听她,问她的感受,最后到底是她自己在生事端,惹的大家不愉快。
真是可笑。晚风又钻进沈慢的衣领里,这秋风其实也并不算冷。
“妈,你就没想过要离婚?”
“沈慢!”李肃皱起眉头,看样子有些生气,但抬头见她垂丧着头态度又变好了些,“沈慢,听话……”
“好。”沈慢咬着牙答应,既然李肃都这么说了,她还有什么挣扎的意义。其实并没有人跟她站在一起,李肃压根就没有想过和她一起去对抗沈建斌这个暴徒,她就打算这么屈辱的过一辈子了,沈慢一开始就猜错了。
“嗯,这就对了,你刚才确实太激动了,你不能和你爸太反着来,毕竟那是你爸,他受不了。”李肃边走边说。
沈慢没有回应,她不知道该说什么,或者说,她不知道现在的她该表露出怎么样的表情和神态李肃才算满意。
“一会儿回去道歉态度好点,别又激起他的怒气,其实只要你肯道歉,态度诚恳些,什么都不是问题。”李肃在沈慢耳边嘱咐,拍了拍她的肩,率先走进楼道。
是,他沈建斌什么也没做错,错的是她,她不应该对着他喊,她就应该唯唯诺诺的受着沈建斌的吼骂,放下习题任由他欺凌。沈建斌让她干什么她绝不能反对,她就应该受着这罪,她活该。
李肃开门进屋的时候,沈慢还在门口磨磨蹭蹭的不肯进去。
“快点!你爸知道咱们回来了,别让他觉得你勉强。”李肃回头拽着沈慢的衣袖,将声音压低。
心中的憎恨如汹涌的潮水快要将她淹没。沈慢深吸了一口气,咬了咬牙迈进屋子里。
从门口到客厅,短短几步路却显得特别漫长,她好像正在囚车里被压往刑场,周围满是围观的百姓,他们都冲她扔烂菜扔鸡蛋,一边诅咒一边谩骂,骂她是个惹是生非的恶人。
沈建斌坐在客厅那张已经被洗褪色了的黄色布绒沙发上,坐于中央,二郎腿,背靠沙发垫,双手交叉于胸前,脸色阴沉却面露着鄙夷。就好像这一切他已经猜到了,他猜到了沈慢要来道歉,或者说,她必然应该来道歉。
沈慢立到了沈建斌的身侧,沈建斌并没有抬眼。
周围很静,只有客厅墙上的时钟发出了响动。
哒。
哒。
哒。
沈建斌在等她道歉,身后的李肃也在盯着她,他们都在等她的道歉。
这一刻好像静止了,这种感觉真是有些奇妙,沈慢形容不出。这间逼仄旧破的客厅明明塞着三个人,但沈慢感觉很孤独,好像身体已经掉进了深海里,听不见,也看不见。
“是我做错了。”声音从自己嗓子里说出来的时候,有种莫名的异样感。虽然她之前从来没跟沈建斌对着干过,但对沈建斌道歉也是第一次。对着这样一个她恨的,恨之入骨的,并且每天以凌驾于她尊严之上,给她制造各种噩梦,让她整日整日被恐惧和惊怕占据的男人面前道歉的时候,那种异样的感觉让沈慢感觉到惊慌。不是想哭,不是难过,也不是悲伤,就是没由来的感觉哪里变了。就像…像在一片海里窒息了。
“错哪了?”沈建斌坐在沙发上面容凌厉,嘴角带着胜利者的轻蔑。
沈慢使劲的抠着手,呼吸变的缓慢。
“我错在,不应该和您喊,不应该顶撞您的话。”沈慢继续低着头。
“还有呢?”沈建斌斜着眼睛扫了一眼沈慢。
“还有……”沈慢突然说不出话了,一股巨大的呕吐感从胃里传来,她的胃开始翻江倒海。她很恶心,恶心沈建斌,更是恶心自己,她恶心自己此刻的懦弱屈服,她恨了那么多年,如今却在这唯唯诺诺的道歉,像个傻叉。她也恶心沈建斌,她恶心他在听到道歉后眼神里瞬间闪露出的愉悦和傲慢。她恶心沈建斌就像恶心烂泥里面蠕动的蚯蚓,像恶心胡乱飞舞在恶臭垃圾堆里舔食腐烂食物的蝇虫。
“就错这一点儿??”沈建斌似乎火气又要起来,李肃赶紧走过来安慰。
“你听孩子把话说完,她反应慢,你等会儿。”
海水钻进了沈慢的耳朵,鼻孔,渗进皮肤,她不想挣扎了。
“我错在不尊重长辈,不应该对长辈大呼小叫。我错在没有听您的话,反而对您不尊敬。我错在对您生气,对您发火,我不应该对一个长辈生气顶嘴……”沈慢叽里呱啦说了一堆,她的语速很快就好像她犯了什么滔天大错不可原谅。
“嗯。”沈建斌脸上的阴沉渐渐退去,他似乎对她的话很满意,“我是你爸,你懂不懂??有孩子和自己爸那么说话的?!”
“是,是我的错。”沈慢撑着几乎要倒垮的身躯。该让她走了吧,她的作业还没有做完,明天早上还有政治小测……
“你刚才去你同学家了,是不是在背后说我什么坏话了??”沈建斌这才抬起头盯着沈慢,眼神里竟是些嫌弃。
“没有。”沈慢说,“我只是去同学家玩了一会儿。”
“操!老子可不知道你有没有编瞎话败坏我名声!!!!”沈建斌又开始咬牙切齿的盯着沈慢。
“诶呀,你别生气了。”李肃走到沈建斌身边安慰他,“孩子还只是个孩子不懂事的。她都知道自己错了肯定不会乱说的。”
“他妈的,你要是下次再对我大呼小叫的看我不打死你!!!!”
行啊,来吧,我不怕死。沈慢悠悠呼呼的挪回自己的房间,关上房门。
她坐到写字台前看着桌子上摊开的没写完的习题。
政治……物理有一道大题还没研究出来,还有……算了。今晚就不睡了吧!反正应该也睡不着了。
窗外是那么的宁静,就像什么都未曾发生过,对面有几家的灯还在亮着,面前的窗子上映着她的脸。
什么是家呢?沈慢杵着头望着窗外的灯一盏盏熄灭。记得小时候听罗老师说,最温暖的地方就是家,它是一个人的港湾,是归宿,是出了门后最想回到的地方。还记得那次作文沈慢一个字没写出来,最后被老罗拎到楼道去罚站。
所以,温暖就是家吗?将习题写完,沈慢合上课本坐到床上。温暖?小时候,她在卖炸串吴阿姨的笑脸上感觉到过,在罗老师得知沈慢吐了之后焦急的神情上感觉到过,温暖在顾遥那里,也在牛斌露营递过来的炸串里……但,唯独就没有在203这间屋里,因为沈建斌,李肃和沈慢永远都隔着一层沈建斌了。
她不知道李肃这样做到底对不对,但在这间小屋里,每个人都像是一座孤岛。
沈慢突然想,也许,这里并不是她的家,至少在她心里不是,因为她从来没把沈建斌当过她爸。所以…她的家在哪里?
突然觉得有点孤独,沈慢吸了吸鼻子将窗子关紧。从来都是演戏,在沈建斌那儿,在李肃那儿,在李肃的同事那儿,放假的时候在姥姥那儿,过年时又在亲戚那儿,家对她来说就是演戏的地方,她一直扮演着他们眼里一个孩子应该有的模样。
所以她到底应该是什么样子?沈慢不知道,但她确信那不是她。
沈慢将台灯的按钮一转。嘎达。屋里瞬间沉入黑暗。
也许只有跟顾遥在一起的时候她才能偶尔回来见见自己吧!沈慢笑笑,她摸索着将床脚的枕头放到床头,按了按枕芯。
其实顾遥也是。那次作文,顾遥也没写出来,当沈慢看见顾遥灰溜溜的在她后面被老师赶出教室的时候,她先是愣了一会儿,继而又放声大笑。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原来你也不会写呀!顾遥你也是个傻叉。
躺到床上。沈慢盯着漆黑的天花板。她其实心疼顾遥,对于她来说,她好像更不知道家是什么,但是她又很羡慕,也许没有家比有家的好……
闭上眼,沈慢迷迷糊糊的睡去。不知怎的,她竟然梦见了马梦梦,她还是原来的样子,一身红白相间的校服,柔顺的齐耳短发,小巧的脸上依旧带着灿烂的笑容。
“沈慢。”马梦梦说,“你不说下次,你的芭比娃娃换我洗头发吗?”
“对啊。”沈慢听见自己在说话,“可是你去哪了?你咋不来上学了,怎么好久都没有来找我玩?”
“我转学了。”马梦梦笑着抬起头,“哇!你长的好快!怎么都这么高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我也不知道。”沈慢挠挠头,“大家都说我吃了生长激素。”
“喏。”马梦梦将手里的娃娃给她,“这次还是我的娃娃给你洗吧。”
“马梦梦。”
“嗯?”
“其实我有点想你了。”沈慢将娃娃泡进水里。
“呦~那下次记得带着你的娃娃给我洗啊。我的娃娃快洗烂了。”
“好。”
最近黑白颠倒了,眼睛像大熊猫了!不能再这样了小月月,振作起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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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第四十四章 哪里才是最温暖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