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ake的恩惠 第3章 他的话语

黎耀上班时瞟了一眼公告栏，上面赫然是第二期公益心理咨询服务的通知，安排在下个月第一个工作日。梁韵亭的证件照在海报左侧，栗色大波浪卷埋着一张小巧的瓜子脸。

他怒气冲冲、大踏步地拐到公共服务部的综合办公室。

“请问哪位是王美琳王老师？”黎耀耐着性子礼貌。

“是我。”一个短发的圆脸，带着无框眼镜的中年女性走到黎耀面前，“请问您有什么事？”

“我想知道，为什么第二期心理咨询还是那个人？”

王美琳对眼前男人敌意感到不解和不快，碍于同事关系回答道：“上一期结束后收到的反馈非常好，所以我们特别申请了资金和场地，请他再来。您是有什么意见吗？”

“我记得我有跟你提过，他和我们在办的重大案件有关系。”

王美琳表情冷淡：“但是，您这边还没有明确的调查结果吧？黎组长，我相信您作为专业人士，不会不晓得‘疑罪从无’的道理。您有任何问题我会尽全力配合。梁医师是我联系的，我会负责。只是在没有证据时，还请您不要随意信口开河冤枉一个温柔、专业、广受好评的心理咨询师。”她重音强调。

“抱歉，是我没注意说错话。可是，梁韵亭他是男人吧？”梁韵亭绝对和这起连环杀人案脱不开干系，甚至可能就是主谋。虽然他还没办法证明，但黎耀工作多年的直觉告诉他绝不会错。然而，显而易见的是他已经完全快要惹怒这位王老师了。因此，黎耀试图从另一个角度阻止梁韵亭进入署里。

“我们在公告上也没标注他是女人啊？”王美琳已经双臂抱在胸前，“怎么，你搞歧视啊？”

“我……”黎耀百口莫辩。

王美琳瞪着黎耀大声说：“性别多元认同及‘去耻感’是心理咨询的重要一趴，多元平等也是我们公共服务部近年来着重努力的主题，梁医生的中性气质也是我们最开始邀请他合作的原因之一。黎组长，也麻烦您偶尔从卷宗里抬头看看，过滤一下充斥着有毒男子气概的脑细胞，可以吗？不管梁医师是同性恋还是跨性别者，都与你无关。就算是一哥来也不敢说一句不行。”

“美琳姐说得好，你们刑案部最需要学习更新相关意识了。”公共服务部的其他职员也忍不住加入到对黎耀的合格公民教育（黎耀认为更像是教训）中。

黎耀虚心接受批评，对她们表示自己一定痛改前非。好不容易回到工位，黎耀打开居民备案系统，又仔细检查了一遍梁韵亭的履历。

出生地、学籍、工作与居住证件都毫无破绽。他的父母还是被维基百科列出来的名流，常居北美。

黎耀依然认为，梁韵亭不可能只是恰好作为一个无辜的Cake出现在他面前，又恰好是最后一个见到死者的人，而那死者不出意外也是Fork。梁韵亭还在一个只见了第二面的男人前脱衣服，即使两人是同性。怎么想都不可能是无心为之。

或者他是意图通过勾引刑案警察，让他放松警惕以伺机销毁罪证？TVB都不会搞这种狗血情节了。

如果梁韵亭真作此想，黎耀觉得他可以按兵不动。梁韵亭如果有任何企图，必然还会主动接触他。

一转眼到了心理咨询日。

月末飞车党重现江湖，二组塞给他们好几起当街抢劫案，黎耀忙得焦头烂额，分不出心思去想失去的味觉，和如何与梁韵亭斗智斗勇。幸也不幸，该嫌疑人也根本没有联系他。督查见到他白无常似的黑眼圈，担心他猝死会让警署损失大笔慰问金，半胁迫地要求他必须休假，给批三天，现在就可以回家。

黎耀一时敷衍不过去，灵机一动：“我约了今天心理咨询。”

督查狐疑：“真的？”

“经过上次聊天，我完全明白了心理健康的重要性。”黎耀看表，“快十一点半了，我先过去，督查回见。”

赶到五楼，咨询室的门敞开着，梁韵亭正收起笔记本和沙盘。蓝牙音箱还在播放与脑波契合的轻音乐，听见脚步声，他背对来人说：“今天的咨询已经结束了，如果您需要的话我们可以单独约。”

“梁医生，我是黎耀。”

梁韵亭停下动作，转头微笑：“黎警长有何贵干？”

黎耀与他对视，隔了一瞬开口道：“我来向您道歉，上一次去拜访太唐突了，走得也匆忙，很不好意思。”

梁韵亭的发尾挑染了孔雀蓝，与翡翠耳环相得益彰，更衬出象牙白的莹润肤色。黎耀心说，那群整日和尚堆里混的货色一定是见色起意才积极好评的。

“没关系，您太客气了。请坐下来说话吧。”梁韵亭指了指面前的沙发椅。椅背放了一个樱粉色的海豚抱枕，黎耀此前没见过，想必是梁韵亭自己带来的。

梁韵亭关上门。

黎耀吞咽不自觉分泌的口水，掩饰性地清了清嗓子，开玩笑说：“梁医师这是要为我加班吗？”

“如果您不介意的话，我们可以聊聊。”他重新坐回办公桌后，与黎耀面对面。

今天梁韵亭的香味在他可以良好忍受的限度内。黎耀接受他的邀请，问道：“你觉得我像是需要被治疗的患者吗？”

梁韵亭摇摇头：“我们之间的关系是由您定义的，我只是觉得，您看起来很累。这样随意聊聊天，也是很好的放松。”

黎耀笑了一声，不知是笑梁韵亭的无知还是自嘲：“做刑案哪有不累的。”

梁韵亭赞同：“造成的精神压力相对而言会更大。偶发或持续性的失眠、焦虑、心情低落都很常见。个案如果有卧底经历，长期处于压抑状态，就更容易发生心理问题。所以我们也一直在呼吁将情感劳动也纳入劳动保险补贴。”

黎耀只说：“我没有这些症状，就是工作而已。”

“但我听说，您很工作狂耶。”

“习惯了。”

“您在警官学校时也一定很努力吧。”

“不努力怎么糊口？”黎耀反问，觉得梁韵亭真是不食人间烟火，没吃过苦的人要怎么做心理咨询？根本不懂普通人的生活。

梁韵亭接着问：“所以您进入警署，只是为了稳定地赚钱？”

黎耀否认：“也不尽然。抓到罪犯、让他们受到惩罚，会让我感觉很好。”

“您这样出于理想的公职人员让我们普通民众很有安全感。”

黎耀挑眉：“你也算普通民众吗？”财阀家的大小姐。

“当然，您对我有什么误解？虽然我不像您这么努力，但也是花了半年功夫才考下的持牌咨询，还在到处拉业务攒口碑的阶段，已经连续一周没睡过好觉了。”梁韵亭没有诘问黎耀为何私下调查他，而是绕回对工作吐苦水。

“你也会因为工作睡不好吗？”

“当然！和您一样，我也是把心理咨询当成事业来做的呀，我也压力很大的。”梁韵亭瞳孔放大，受惊幼鹿似的看着黎耀，像是哀怨地控诉他竟然不相信自己。

“我没有质疑您的意思。”黎耀急忙解释，“只是有些惊讶。”

“我明白的。”

或许是为弥补对方的委屈，或许是那持续缠绕的轻音乐营造了太适宜交心的氛围，黎耀情不自禁坦诚出他从未准备说过的心情，“咳，如果说工作中心理压力，其实我会通过更专注的工作来忘记使我有压力的事。”

“比如……破不了案吗？”

“那是经常会发生的事，算不上压力。

“您不会为抓不到凶手苦恼吗？”

“当然不会，那样我早就疯了。我会尽全力，不代表我要因此惩罚自己。我苦恼的是……会对不起我的同事。”

“我不明白？”

“我希望他们不要因为我错误的决定付出代价。”

梁韵亭鼻子轻轻皱起，用一种慰藉的、忧心忡忡的眼神注视着他：“就算有代价，也不是您的错。”

“你真的这么认为吗？我是行动的负责人与计划者。”

“真的。”梁韵亭斩钉截铁地说，“您又不相信我了吗？”

“我相信你。”黎耀觉得他在着魔，明明他们之间没有水晶球，只有梁韵亭交叉的双手和他喝过的水杯，杯沿还留着豆沙色口红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