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耀在做卧底前经过毒气与窒息训练,他清醒的时间要比梁韵亭以为的长得多。
他靠在金属箱壁,仿佛模仿冷血动物冬眠,主动放缓心跳与呼吸,使注意力能够全部放在外面。他听见细微的声音,用所剩不多的神智分辨出那是梁韵亭不连贯的呼吸声。
他闻到Cake血液中的香味。
如果基因学家和生化学家知道他已经分辨得出Cake不同种□□的气味,甚至从中感受到猎物的情绪变化,他恐怕会立即成为实验品被解剖。
实验环境和对照组都齐备,还不存在Fork与Cake亲密接触这么久还能忍住没有吃掉他。
他闻到轻微但又不容忽视的苦涩,和Cake与生俱来的甜香交织。像顶部放了薄荷叶的提拉米苏。梁韵亭用这个给他讲解甜品具有层次感的重要性。
难道梁韵亭试图用苦肉计来换取他的赦免?黎耀首先冒出最庸俗的猜想,又很快自我否定。是为了唤起他的食欲?还是计划外的副作用?梁韵亭是主动方还是被选择者?此刻区分主犯和从犯对他而言变得空前重要,他需要继续的理由。
汲取Cake的构成分子,如同吸食□□。黎耀见过不同类型的成瘾者,他比谁都明白诱惑是不能接近的。
是他不知不觉越过底线,对梁韵亭宽纵太多。
但谁又能轻易躲过甜蜜陷阱?黎耀很快原谅自己。他不喜欢反思无法更改的决定,反思太多总会使人后悔,后悔又会造成更无法挽回的结果。他曾经以为梁韵亭同他一样,现在看来,或许完全相反。
黎耀经过各种尝试,确认此时除了等待别无他法。他索性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不再发出动静。如果梁韵亭想折磨他,他准备充分。如果梁韵亭是通过自伤来折磨他,他亦早有预案。
血液的味道发生了细微的变化。随后,黎耀模糊听到梁韵亭的抽泣声。他试图听见其中的字句,但一无所获。
泪液的味道不如血液那般富有冲击力,却也更有余味,调动起Fork更丰富的生理反应。
脉搏跳了第一千一百二十下。然后是……一百三十……黎耀计时的节奏开始混乱。窒息感忽然前所未有地强烈。黎耀听见机关运作的声音,而后是□□撞击硬物的巨大响声。他手脚麻木僵硬,分不出是自己还是梁韵亭的身体。
失重感和新鲜空气一同涌来。黎耀从矮门里钻出,活动酸麻的关节。不知是药物还是撞击造成,发生了一小段记忆空白——因为他脖颈上的“炸弹”已经被拿走了。但应该没有脑震荡。黎耀判断。
顶部一列壁灯亮起,让他看清这段狭窄的走廊,还难得地铺了一层地毯,
走廊两侧被布置成展览似的照片墙。照片由高清微型摄像头拍摄,用价值不菲的相框装裱。许多兰港人喜欢如此留存友爱的家庭活动瞬间。只不过此处图片的内容记录的是某人的残忍罪行。
是美杜莎案的现场照片。受害者濒死时的狰狞生动的面孔,扭曲的肢体与喷溅的脏器,比警方的取证更触目惊心。
走廊尽头的门上用白色油漆写着:
“请胜利者兑现你的奖品。”
黎耀怎么看怎么觉得这话暗含着浓重的讽刺。
这就是梁韵亭想对他说的吗?还是背后的谁想就这样控制他?
黎耀拧开门把手。炽烈的日光灯与白色瓷砖十分刺眼,让这里像一间手术室。
黎耀面前是一张长桌。长桌后面竖立着一人高的银色保险柜。
一个显示屏悬挂在天花板上。桌面上有一把匕首和红色的独立按钮。桌子中心被挖空一块,里面是一个两升容量的量杯,杯子贴着电极片和线路,连接着桌子内部的东西。
马赛克闪烁。几秒后,一个腹语表演中常见的木偶出现在屏幕中央,黑发红瞳搭配西装领结。固定的笑脸发出难听的合成音:“你好,游戏的胜利者。按下你面前的按钮,你手中案件的凶手将受到惩罚。或者,你可以选择放过凶手。你面前有释放凶手的简易机关,但只有将量杯用液体灌满达到一定重量,才能开锁。相信你已经知道足够的重量该从哪获得了。”
“请作出你的选择。无论如何,游戏都会结束,另一位参与者可以就此离开。”
屏幕黑下去,插入新的画面:梁韵亭双目紧闭,蜷缩在小箱子中。旁白接着说:“留给你的时间有限,如果你思考太久,等同于游戏失败。处决恶龙,‘公主’正等待着你的拯救。”
黎耀一动不动。大约过去三分钟的沉默。
“亲手处死杀人犯,还是牺牲自己救杀人犯一命?还是在犹豫中一同葬身于此?正确的选择往往是最简单的那个,请尽快行动。”显示屏中的木偶下巴上下移动,像俄罗斯方块。
“请作出你的选择。”
“我们都知道,陌生人热情推销的不会是什么好东西。”黎耀哂笑:“用这样拙劣的方法糊弄我,是不是太看不起人了?”
黎耀拿起匕首把玩,向前踱了几步。他闻到稀薄而熟悉的香气。
“你哭了吗?”他忍不住问出口,问题如预料般没有得到回答。
“别把我当成那种亦步亦趋的官方角色。不过,我想你应该不会犯这种错误吧?你只是太急切了。”
梁韵亭急切地想了结过去。黎耀终于看清了他的目的。
匕首的刀刃崭新锋利,看起来不用担心有破伤风之类的细菌。梁韵亭不会这么细心。黎耀没有当面向他指出这一点,但梁韵亭在生活上着实有点邋遢。他冬天下班回家熟悉的场景,就是梁韵亭缩在沙发的毛毯里看电视节目,像个大白老鼠。
黎耀会收拾茶几台面上的零食袋,有时还包括指甲钳、精华乳。梁韵亭偶尔不好意思,会向他勾勾手指或摆摆手,亲他侧脸。
他的公主是个坏心肠的女巫。既然已经由他捕获,包庇还是惩处,也只能由他决定。
黎耀将手背抵在桌上,割开手心。更恰当的描述是剜开,鲜血涌出。他取出一颗SIM卡大小的芯片。
男人的面部表情冷淡无波,只有手臂肌肉条件反射的颤抖在不满暴行。
“不知道你们的信号屏蔽器是什么级别,但我们的技术应该还没有过时。躲在后面的话事人,还要继续畏首畏尾地躲藏窥视吗?如果你不想你们‘游戏’的细节、以及你的位置被上传的话,就出来见一面。我知道你正在实时观看‘直播’。”
黎耀抬头看向天花板的角落,又转回视线,盯着屏幕。
那个虚假的但也引人心烦意乱的梁韵亭终于消失。黎耀用匕首从衣摆切下一条布料,裹紧伤口止血。
木偶不紧不慢地冒出来。
“黎警官,梁韵亭以往的做法违反规则,本来该被严肃处罚。我们让你们一起参与游戏,已经是对他最大的妥协。”
“你们利用他借刀杀人、暗中造势,难道能够撇清关系?”
“请不要自以为是地评论。我们从来不做愚蠢的无差别杀人案。我们希望创造的是新的秩序,通过挑战,形成一种更强大的内心的秩序。把这当做报复杀人手段的,只有梁韵亭自己。”
“你们想要做什么?”
“我们唯一的原则是完成游戏。按照规则,你们只有一个人能走出这个房间。”
“不如各退一步。”黎耀递出合作的信号。
“和警察?”
“和我。”
“给出你的理由。”
“如果你旁边有设备,现在应该能监测到接近的频率波动了吧?我的朋友正在赶过来的路上。当然,如果你想要更多的理由,或许还包括梁韵亭在新界河旁入股的修车行?我之前一直在思考,在寸土寸金的兰港,想要找到合理方便运输大型器械、搬运活死人的地方,应该是很困难的。”
木偶沉默了一会。
“那我代表我个人,同意退一步。”
……
“他就在这里。”
“我知道。”黎耀话音未落,显示屏发出滋滋短路声,没几秒就爆炸了。
他深吸一口气,站在保险柜前输入密码。
滴一声,他接住一个直直掉落的木乃伊。
覆盖脖颈以下全部皮肤的胶质束缚衣,盖住半张脸的眼罩以及勒紧的口枷。这种从恐怖片到色情片的转折,让黎耀绷着的神经差点断裂。
是为了不发出声音干扰他,还是为了不干扰自己?还是为了不让他被愤怒的Fork吃掉?他像一个掌握所有线索和证据的新手侦探,不够自信地不断否定着推理结果。
黎耀摘除莫名其妙的刑具,看到血色浸润临时围上的绷带。
如果不是能感受到微弱的呼吸和尚在搏动的颈动脉,梁韵亭几乎如同真正的死者。
而他的身体依然柔软,双颊被口枷带压出浅红的印子,唇色霜白。他一向珍惜和引以为傲的容貌好似没有和生命力一同衰减。
但并未引起黎耀的保护欲。他几乎想就这么捏碎他,然后直接吞入腹中。
这样他们才算扯平。不过理性考虑,还是让梁韵亭一直亏欠他,回报率更高。
只是还需仔细思考,梁韵亭要给出什么样的补偿。
如果暴食与**是Fork的原罪,作为引诱罪行的Cake,以身饲之也很合理吧?这是他应得的还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