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
吴袖逸尖叫着从汽车后座上坐了起来。
腹部被匕首洞穿的痛苦还停留在她记忆中。
远处蝉鸣阵阵,在她耳中都拉长变调失了真。
一滴热汗滴在她纤细瘦弱的腿上,手指无意间拂过身上穿着的白蓝色相间的连衣裙,裙摆上订了一组大鸭带小鸭的贴布绣,带着孩童的萌趣可爱。
她还记得这条裙子是妈妈亲手做的,可她嫌不够时尚只穿过一次。
她细瘦的手拍上过分大的汽车玻璃,比例显得如此奇怪。
“袖袖你这孩子,怎么傻呆呆的?睡迷糊了?”前车座位探过来一个浓妆艳抹的女人脸,状似关切地问她,女人脸上还带着刚亲热过的红晕。
看吴袖逸直愣愣地盯着她花了妆的嘴唇看,她稍显尴尬地推了身边的光头男人一下,撒娇似的拖着长音:“桂山哥~你看袖袖怎么了嘛?”
男人支吾着应付,对着后视镜蹭干净嘴上猪油般反光的口红印子,回头看向后车座上的吴袖逸:“爸的小财神爷怎么了?”
吴袖逸视线从女人身上缓缓转到驾驶座的男人身上,男人和她爸年轻时候简直一模一样,她脑子里还是昏昏沉沉的,搞不清楚状况。
疑惑又懵懂:“你是谁?”
男人哭笑不得:“我是你爸呀!你这孩子怎么说胡话?是不是睡迷糊了?”
吴袖逸又仔细看他,确实是她爸吴桂山年轻时候的样子,红光满面、身体壮,不像生病后与她打官司那几年,家里条件再好、吃得再好、保养得再好也是黑瘦。
副驾上的年轻女人也顶着一张和她后妈王悦一样的脸,只不过年轻了太多。
吴桂山看她不答,只是发愣,似乎也有些担心了,从驾驶室探过身摸了摸她额头,满嘴喷着酒气抱怨道:“是不是中暑了?就说不让你来,你和你.妈在家多好,你偏不听。矿上有什么好玩的,非要跟来受罪!”
吴袖逸迷迷糊糊地想,她怎么觉得像回到了小时候?她听说人死后会回忆自己的一生。这难道就是吗?
她恍恍惚惚终于回忆起来,小时候她爸吴桂山承包了鹤翠矿矿场,这天似乎是举办开工典礼的日子,她闹着要看热闹,吴桂山不情不愿,但架不住她胡搅蛮缠,最终只能带她一起来的矿山。
可回忆如此真实吗?简直像是昨日重现一般。
吴桂山拍了一下副驾上的王悦:“带孩子下车转转!车上太热。”
王悦正对着粉盒镜子补唇膏,用鼻子长长地哼了一声,一会嫌太阳晒,一会说最不耐烦看孩子,没意思。
吴桂山调笑着手伸向副驾王悦,王悦吓得一躲,娇嗔示意吴桂山看后座道:“别闹!有人看着呢!”
“怕什么!她不懂!”吴桂山还要把王悦往怀里带。
王悦猛地挣开他,理了理弄乱的头发。斜眼看吴桂山一脸欲求不满的愤懑,脸上才也有了一丝满意的笑模样。鼻子里哼了一声,咔嗒一下扣住粉盒子,向下拉了拉快被扯到腿根的棕色一步裙一扭一扭地下了车,向吴袖逸走来。
再次经历小时候的场景,吴袖逸注意到许多以前没有注意到的细节。
原来吴桂山和王悦的奸情居然如此明目张胆、不避人,她以前是单蠢到什么地步,居然能毫无察觉。现在看来都觉得不可思议。
也难怪她的好后妈能那么顺利上位。
不对,王悦现在还不是她的后妈,是她“姑姑”。她奶奶亲口做证见过大世面的“远房亲戚”,吴桂山的贴身秘书。
后车门被拉开,一阵热浪带着一股浓郁“夜巴黎”香水味袭面而来。倚在车门前的女人,梳着八十年代最流行的高刘海爆炸头,身上穿着红色衬衣加棕色一步裙配玻璃丝袜,脚下蹬一双黑色高跟鞋。
曾几何时这是她崇拜的偶像,带着市里最新潮的玩意出现在一潭死水般的矿区,拨动了矿区无数人的心,是人们争相议论的对象,她立志要成为的目标。
看她还是无动于衷,王悦眉头皱了一下,似乎有些意外。
这要放在平时吴袖逸早就扑上来拉着她问东问西。今天居然晾着不理她,让她杵在车门前有些不上不下,看吴桂山催促的目光,不得不屈尊降贵地对她说:“你不是想要我的香水瓶子吗?我刚好用完了一瓶,就给你一个吧。”
吴袖逸没说话。
吴桂山不耐烦地看了她们二人一眼,耐心耗尽:“快点吧,一会矿山开工典礼我还得讲话呢!”
王悦被吴桂山瞪了一眼,气的一拧哒,翻了个儿白眼,才把身体探进车来,用力拉住吴袖逸,边拉边说:“我的小姑奶奶,快下来吧,我给你准备了一条市里最时兴的纱裙,你保证没见过,原准备等晚点你过生日给你,看你今天心情不好就让先你开开眼吧!保证比你身上这条土了吧唧的裙子好看一百倍。”
王悦用手扯着吴袖逸的裙子边抖了抖,似乎又怕脏了手似的撇着嘴用力甩脱,翻着白眼嫌弃:“这什么破玩意啊?土了吧唧的!”
她强拉着吴袖逸到后备箱跟前,从她包里翻出一件粉色蓬蓬纱裙,早就尘封在记忆中褪了色的东西,又鲜活地出现在她面前,这种感觉真的很奇妙,吴袖逸好奇地摸了摸,布料还是记忆中的那般劣质扎手。
她非常好奇,如果这只是回忆,为什么丝毫不见模糊,会精细到如此的地步?
这条纱裙按她如今的眼光看来,质量真的很差,还没她身上这条妈妈给做的棉质连衣裙舒适漂亮。
但对这个年代来说纱裙确实是太新鲜的事物,所以当年她得到了这条裙子后,可真是让她得意、激动了好一阵,这也应该是她们小镇上的第一条纱裙。
王悦抖开裙子放在车上给她摸,她鄙夷又得意地冷笑了一声,果然狗改不了吃屎,准备等着听吴袖逸没见识的惊叫声。
可等了半天都没等到,有些诧异不解地对上了吴袖逸对她审视的眼睛。
这双眼睛太冷静,太无情,完全不像一个小孩子该有的眼神,就如能看透她的内心的鬼魅一般,让她不禁怕地瑟缩了一下。
很快她又觉得自己可笑,一个小孩子罢了,怕她什么。
吴袖逸和她妈李婵娟,一对母女都是没脑子的傻瓜,给她提鞋都不配!这段日子不都被她随意地玩弄在股掌之间!明知道不用怕,然而对上那双眼睛她还是有些心虚。
王悦强压下心中的那几分不适,色厉内荏呵斥吴袖逸:“你这孩子中邪啦!怎么敢这样看我,我可是你姑姑?是你长辈,当心我告诉你奶奶让她罚你!”
吴袖逸嗤笑一声:“长辈?你也配!一个冒牌货,随便你去告。还有给你提个醒,想收买人,就别用这种便宜货。”
吴袖逸收回目光转身就走,如果这是回忆她不想把时间都浪费在这个女人身上。如果不是,那她更没时间浪费。
王悦惊讶得张大嘴,不明白吴袖逸是怎么知道裙子质量差的,她确实没选质量好的纱裙,因为她觉得吴袖逸是一个没见识的土妞,什么都不懂好糊弄,根本不配她多花钱。
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可能,吴袖逸可能只是故意装模作样,想要更多礼物:“哎,你这孩子疯了?!这可是最时兴的样式,有钱都买不到!你不要?我可给别人了!你可别后悔!”
王悦在她身后略带几分焦急地威胁。
吴袖逸忽然回头看向王悦,王悦以为她后悔了,得意地一笑,就说一个没见识的土妞不可能忽然变得这么有骨气。
刚才不要,现在想再要可没那么容易了,王悦准备好好地难为难为她,让土妞知道什么叫过这个村就没这个店。
吴袖逸弹了弹她身上这件被王悦摸过的小连衣裙说:“忘说了,以后别用你脏手摸我东西,弄坏了你赔不起。”
王悦莫名觉得有些东西,在不知不觉间在脱离她的掌控。不禁气急败坏地跳脚:“你这个死丫头!居然嫌我脏?你凭什么……”
…………
鹤翠矿位于鹤平镇,鹤翠岭的崖腩山腹地,因为原矿主吃了官司,矿山也跟着沉寂了一段时间。
荒山野岭的一座镇子没有别的产业,几乎镇上的所有人或多或少都是靠着这座大矿吃饭,矿山带动整个镇子的经济。关闭了矿山等于大家都没了收入。
可干着急谁也没办法。
终于在人们殷切期盼下,矿山迎来了它的新主人。所以今日开工典礼显得格外热闹,人来人往都带着喜色。
吴袖逸走得飞快,看着熟悉又陌生的环境,她激动得脸色通红,这一切都太真实了,如果是记忆那就不该有所改变,可她刚刚拒绝了王悦的第一颗“糖衣毒药”!
虽然不知道什么原因,但吴袖逸怀疑自己是重生了,她迫切地想要立即再证明一次。
然而她不知道该做什么。就在她思考时,被前方吵闹声吸引了注意力。
一帮护矿队的工人围着个粉雕玉琢的漂亮男孩子嘻嘻哈哈,男孩说他爸爸是矿长,闹着要进矿长办公室找他爸爸。
工头说矿长不在,拦着不让进。
能看出男孩似乎家庭条件不错,他穿了一身价值不菲的名牌运动装,然而不知道什么原因似乎很久没有梳洗了,显得有些脏兮兮的。
他气鼓鼓地对拦住他的工头说:“他不在,我可以等。你先给我拿两瓶汽水来,我渴了!”
“哎哟喂!你们都快来看看,这哪来的个臭要饭小子,居然要到这来了!”为首的工头用力推搡着硬要往里闯的男孩,推得男孩一屁股坐在地上。
男孩一骨碌爬起来恼羞成怒,指着工头问:“你说谁是要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