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月后。
吴袖逸屁股下坐着一大包未拆包的服装,身体前倾趴在书桌写着暑假作业。
她身后一包包的未拆包的服装,小山一样一直堆到房顶上。只在她所在的角落摆了一张窄窄的弹簧床和一张小茶几改的简陋小书桌。
她和她妈妈半个月来一直住在服装店的库房。
袖逸妈心情一直不好,当着吴袖逸的面还算平静,夜里总偷偷地哭,白天红肿着眼睛,卖货也心不在焉。
吴袖逸每天变着花样地劝解她,总算功夫不负有心人,袖逸妈逐渐从极度低落的情绪中走了出来。
除了吴奶隔三岔五来闹一场,日子还算平静。今天吴奶又来了,出了新花样,报警说妈妈撬了他们吴家保险箱,偷了她家的钱。
吴奶带着警察来了一通的闹腾,可连保险箱密码、里面有多少钱都说不清楚,最后念在她年龄大被警察训了一顿不了了之,闹得服装店一上午没做成生意。
库房没有窗户闷热难耐,每次只有落地风扇摇过来的时候,吴袖逸她才稍稍感到一丝凉意。
袖逸妈送走警员回来,正碰见推自行车带木箱子买冰棒的小贩,顺路给她带了一支小豆冰棍,嘱咐她快吃别化了,吴袖逸放下作业舔着冰棍。
看着妈妈拿着扫把打扫着吴奶砸碎的玻璃柜。
吴袖逸看不过去,三口两口把冰棒吃了一半,剩下的一半硬塞到妈妈手里给她吃。接过妈妈手里的扫把打扫剩下的垃圾。
袖逸妈禁不住孩子劝,也不想辜负孩子的一片孝心,笑着咬了一口冰棍赶忙提醒:“妈自己弄就行,小心!别被玻璃划伤了脚。”
“没事。” 吴袖逸弯下腰用扫把把柜台下面的也掏了一遍,又找出好几片碎玻璃。
袖逸妈数着钱盒子里的钱:“今天没卖多少钱……幸亏前几天生意还不错,我们这周的攒钱目标应该可以达成了,还能剩余出点钱。你想吃什么?妈去给你买。”
袖逸妈手里有点存款,但是她们没房,总在仓库凑合着也不是个常事,现在夏天还好,冬天库房滴水成冰又不能见明火,根本没法住人。想着攒钱在吴袖逸学校附近买套房,袖逸妈最近看了几处总感觉还不太满意。
而且,眼看下半年服装店又该交租金了,加上二人从吴家搬出来杂七杂八的添置一些杂物,经济上立即显得紧张了。
袖逸妈把钱盒子锁好问:“好久没吃饺子了,要不,妈晚上给你包饺子吃吧,你想吃什么馅的?”
“我要吃猪肉白菜馅!”
袖逸妈被她的馋样逗笑了:“那行,白菜还有几颗不用买了。一会儿你看店,妈去买点肉馅回来给我的袖袖包饺子吃!”
吴袖逸和妈妈住在服装店库房里,做饭很不方便,店里都是服装容易沾染味道,所以没办法做油烟味重的食物,基本不是蒸就是煮,袖逸妈时常觉得亏待孩子,变着方法地想一些新鲜好吃的食物。
吴袖逸也乐于捧场,妈妈大病初愈本该进补,可她简朴惯了,之前有好吃好喝都是先让给吴家的吸血虫,即使离开了吴家一下也改不了这习惯,根本舍不得自己吃,吴袖逸给安排的鸡蛋牛奶的加餐,出了院,袖逸妈就坚决不肯再吃了。也只能她借着嘴馋的理由,让节省的袖逸妈跟着多吃点有营养的食物。
吴袖逸对袖逸妈撒娇道:“妈你多买点肉啊。我要吃肉多的!”
吴袖逸谄媚的样子把袖逸妈逗笑了,刮着她鼻子笑她:“行,妈妈的小馋猫想吃肉了!”
傍晚,过了下班点的客流高峰,店里人流稀少,可她们还是舍不得早关门,盼着能多买一单算一单。
袖逸妈看人不多,让她看店自己去买肉。
吴袖逸正低头写作业,忽然店门一响,紧跟着走进一个人来。
吴袖逸抬头招呼客人。
正对上拄着拐的吴桂山。
她立即闭上了嘴,低下头继续写作业。
吴桂山一笑:“怎么了闺女,见了爸爸都不叫一声。”
“我妈不在。”吴袖逸面无表情,吴桂山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来就没安好心,没好气地不想和他客套。
“这孩子!我来就非得找你妈呀?我就不能看看我宝贝闺女?爸的小财神爷呀?爸对你不好呀?你要什么爸爸给你买?”
“什么财不财的,我可没那个本事,我就是一个不值钱的丫头片子。王悦不给你怀儿子了吗?她知道你来吗?你可小心她一生气带着你们吴家的宝贝根苗跑了。”
吴桂山挂着假笑的脸一滞,片刻才又恢复正常,勉强挤出一丝假笑:“生爸气了?那天是爸爸不对,你看爸给你带什么了?”
吴父拿出一对粉色大花发卡放在柜台上她作业旁边。
“跟爸回家吧,家里还有好多呢。你要还喜欢什么你都说,爸给你买!你回家你妈自然也回家了,你是好孩子,总不想看爸妈离婚吧?”
吴袖逸把柜台上的花扫落到地上:“我不要!我也不回去,我妈去哪我去哪!”
吴桂山再也装不下去慈父,眼睛一瞪,举起巴掌:“哎你个小兔崽子,是不是又欠揍了?”
“我看谁敢打我闺女!我就再给他腿打折一次!”吴袖逸看向站在门前的匆匆赶回的袖逸妈,她左手提着刚买的肉馅,右手抄起门前挂着的拖把杆。
吴桂山也不甘示弱指着袖逸妈鼻子,挥舞着拐杖就要打:“李婵娟,你回来得正好,我还没找你算账呢!拐带我们吴家血脉,逼婆婆下跪,丈夫生病不闻不问。你真是个绝情绝义的J人。我今天连你一块打!”
吴袖逸跳起来爬上柜台一把扯住吴桂山的后衣领,拉得他失去平衡,靠在柜台上动弹不得:“你敢打我妈,我和你拼了!”
吴袖逸抄起柜台上的算盘就往吴桂山的头上拍。在他增亮的光头上添了几十颗算盘珠子样的红印子。
吴桂山一条腿金鸡独立,又被前后夹击,一时占不到便宜,被弄得好不狼狈。
三人的吵闹声很快惊动了隔壁店铺做生意的几个邻居。
袖逸妈平时为人谦和有礼,深受周围邻居喜欢,大家知道袖逸妈婆婆总来找事,一听到声音不对,立即抄家伙挽袖子。赶了过来帮忙。
吴桂山一看来了好多人,形势对自己不利,灰溜溜走了。临走撂下一句话,让袖逸妈小心着点!
吴袖逸和妈妈一晚没睡好,知道吴桂山肯定不会善罢甘休。
果然第二天一早,店门刚一开几个五大三粗的地痞就拿着一件被剪得破破烂烂的衣服打上了门。
大呼小叫地诋毁袖逸妈店里买的都是次品。
想要买衣服的顾客一看这个阵势都不敢进来买东西了。
袖逸妈无奈想报警,被几个地痞堵在店里出不去,幸亏吴袖逸借着身量小,趁几个人没注意跑出去报了警。
可警察来了,对方又没做什么,实在没办法立案,只能批评教育,不许他们进店骚扰。
几个地痞倒也乖觉,当着警察面乖乖出了门。
可袖逸妈和袖逸等了一上午也没见一个顾客,出去一看才知道,几个人守在店门口,见一个人要进店就拉住一番诬蔑,什么次品呀,黑店骗人呀,满嘴污言秽语的喷粪。
新客老客全被他们吓跑了,新客不了解。老客虽然了解,但这帮地痞凶神恶煞似的堵在店门前,谁也进不去。
街坊邻居都是做买卖的人,虽然也想帮忙,但都有一大家子要养,谁也不敢轻易得罪这些地痞无赖。
袖逸妈无奈又去报警,警察来了,地痞就走。
一会儿警察走了他们又来了,搞得警察都无奈了,对袖逸妈说,我们总不能一直给你站岗吧。
如果不是伤人毁物的,有什么质量上的问题你还是自己解决吧,和气生财嘛。
袖逸妈也知道对方说的对,这样根本不能解决问题,而且他们百忙之中能来这么多次已经是够帮忙了,也只能无奈点头。
警察不来,几个地痞更嚣张了,坐在店门连吃带喝,最后围在一起打起了扑克牌。
和她们关系好的商家,也来劝她妈妈,这种小人得罪不得,还是破财免灾吧。
袖逸妈摇了摇头说:“让他们堵着吧,总有累到不想来的时候。”她不愿意屈服于这种地痞,怕是给了钱后患无穷,尝到了甜头还会借故来讹诈。
就这样僵持了两天,一帮地痞第三天一早连床和麻将桌都搬来了,看样子要打持久战。
袖逸妈终于撑不住了,由邻居陪着和地痞谈判,地痞头狮子大开口,一张嘴就要两千,保证拿了钱以后再不来了。
袖逸妈不放心怕他们换几个人再来闹事,地痞还拍着胸脯保证这两千以后就算雇佣他们几个当保安了,谁敢闹事他们第一个冲上去,不放心可以签雇佣合同,要有人敢来闹事他们倒赔她两千。
袖逸妈如果不是被逼无奈也不会和几个地痞谈判,如今对方出了条件,她想不同意也不行,只能应允。
可袖逸妈手里没那么多钱,地痞也好说话,答应今天先走,明天约个地方签合同,再请他们哥儿几个吃顿饱饭,就算多跑一趟的谢礼了。
果然不出片刻,霸在店门前喧闹了好几天的地痞,走了个清清静静。
袖逸妈长吁短叹,吴袖逸还是觉得还是不稳妥,这种地痞哪有信誉可言,就算弄走了这一波,吴桂山还不定有多少后手等着她们。劝她妈妈不如退了店,她们远远的搬走,最好离开鹤平镇。
可袖逸妈舍不得,她几年的心血全都倾注在这家服装店里,已经养了许多回头客源,周围的商家又都与她关系和睦,而且离吴袖逸学校也近,十分方便,再换地方,相当于暂时失去了经济来源,生意还要重新投资,买房也得推迟。一切都得重新开始,自己辛苦点倒没事,关键怕耽误了吴袖逸的学业。
吴袖逸好说歹说,袖逸妈才答应考虑一下,二人又是一夜无眠。
第二天快天亮吴袖逸才沉沉睡去,等她再醒来已经是日上三竿。
她穿好衣服,如平日一般吃了袖逸妈留在桌子上的早点,掀开门帘从仓库到店前才发现是旁边店铺的胖大婶在替她妈妈卖货。
吴袖逸问站在柜台前忙碌的胖大婶:“胖婶,我妈呢?”
胖大婶看到她笑着招呼她:“袖逸吃早饭了吗?你妈说你昨晚没睡好,托我看店让你多睡会。”
吴袖逸一听当即心里咯噔了一下,一般这个时间她妈妈都不会出门的。
她抓住胖大婶着急就问:“胖姨,我妈说她去哪里了吗?”
顾客多胖大婶有点记不清楚价格,忙不过来:“你这孩子拉我干什么呀,没看这么多人嘛!我忙着呢,我没听太清楚,她好像说去松鹤大饭店。”
吴袖逸转身就跑,胖大婶在她身后紧招呼她‘你妈让你写作业,不让你乱跑。’可任凭胖大婶怎么喊也没喊住她。
胖大婶抱怨,现在的孩子真不听话!
店里人多也顾上管吴袖逸,只当她贪玩,又转身回去卖货了。
吴袖逸不得不又把徐爷爷和他两个当过兵的儿子请了出来。这次没了车,吴袖逸再急也快不起来了,几人一来一往就耽误了许久,赶到松鹤大饭店的时候已经过了一个多小时了。
几人一番打听,才得知袖逸妈在二楼包厢包了一桌酒席。
吴袖逸心中默念老天保佑妈妈,倒宁可她破财免灾一切顺利,可就怕吴桂山不会善罢甘休!
果然还是被她猜中了!
徐爷爷和她怎么都推不开她妈妈定下的包间门。徐爷爷的大儿子一看情形不对,当机立断示意三人躲开,他上前一脚把门踢了个粉碎。
里面几个地痞正压着脸上印着几枚巴掌印,嘴角淌血的哭得梨花带雨的袖逸妈在几份合同和欠条上按手印,已经按了几份,还剩最后一份没按。
两个叔叔立即上前把袖逸妈解救了出来,七八个地痞还不甘休,群起而攻之,幸亏两个叔叔当过兵身手了得,可以以一敌三,把地痞打得满地找牙,一看不敌。几人审时度势落荒而逃。
徐爷爷拿着桌上的合同仔细看,发现是一份转让合同,要袖逸妈净身出户把服装店无偿转让给吴桂山,其他还有几份莫须有的欠条。气的徐爷爷直拍桌子,大呼人心不古。
立即叫儿子给在市里的老朋友打了电话,让他们彻查一下这个丧良心的狗东西吴桂山,看看他管的矿山还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
老人义愤填膺,又安慰袖逸妈安心做买卖,一定要给她做主。
还是徐爷爷的大儿子提出担心袖逸妈带个孩子在明处,吴桂山阴险狡诈在暗,人总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劝袖逸妈早想办法。
吴袖逸自然也知道吴桂山的品性,也劝妈妈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袖逸妈只得含泪同意把店铺转让出去。
可服装店总有地痞闹事的消息早已传了出去。
袖逸妈联系好几个人,可谁都不愿意转包一家有纠纷的店铺。担心牵扯他们,影响生意。本有意向的也都打了退堂鼓,要不就把价格压得非常非常低,低于市场价很多。
搞得袖逸妈一筹莫展。
还是徐爷爷帮忙联系了个人,愿意按稍低于市场价一点转包她店铺和剩下的货物,但是只给一部分现金,剩下的用市郊区两层的门面房抵价。
袖逸妈还在犹豫,而吴袖逸知道虽然现在看市郊区的门面房地处偏僻、人流稀少不算好。比较起来真不如镇中心这家服装店好。
可未来市郊区会规划为市高新区,房价飞涨,再过几年就是寸土寸金的好地方。
而且能离开鹤平镇吴桂山的势力范围,她们还有地方落脚,再没有比这个更合适地选择了,就劝还在犹豫的妈妈同意下来。
一周后她们签了合同。
袖逸妈满怀不舍地摸着店里亲手建立起的一点一滴,情不自禁的又痛哭了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