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下了整整一夜,等徐弋阳再次清醒时,积雪已经漫过了车轮。
车打着火,一档的热空调根本抵御不了外头零下四五十度的极寒,那木日裹着厚羽绒服挨着徐弋阳,两只胳膊形成一个包围圈将人堪堪搂在胸口。
他的呼吸很沉,睫毛轻颤眼珠滚动,大概还在做梦。徐弋阳小心地挪开他的手,仰身微微探头,被外头四下皆白的景象震惊了。
可可西里的气候多变,但没想到真的会这么倒霉撞上,徐弋阳万分懊悔当初的决定,太太平平走国道,也用不着到现在这般进退两难的境地。
寒冷总是伴随着饥饿,徐弋阳怕吵醒开了十多个钟头车的那木日,咽着口水硬生生忍着。外面的狂风卷起向烟一样轻的尘雪,扑在前挡上,结下一层雾蒙蒙的霜,这些霜一层盖过一层,很快徐弋阳的视线便与外界隔绝,车子成了天地间最后一处庇护所,徐弋阳不知他们该何去何从。
大概一个小时,也可能更久,那木日也悠悠醒转。
他和徐弋阳一样,醒了第一件事就是查明路况,他打开雨刮器扫清玻璃窗上的遮挡,当真看清外头雪的深度后,脸上难掩担忧的神色。
“怎么办?”徐弋阳问道,“手机也没有信号,我们会不会出不去……”
那木日尝试着打开卫星电话,但天气影响了信号收发,一点用都没有。他们在这茫茫无人区里孤立无援,那木日的心也凉得彻底。
“没信号。”无奈之下那木日告诉徐弋阳这个坏结果,“那日,我们只能等雪停,碰碰运气吧。”
徐弋阳眨巴眨巴眼睛,似乎还没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大概等多久?”
车窗上的雪又堆积起来,里外的温差让雪凝结成窗花,徐弋阳隔着玻璃把手贴在窗户上,美丽洁白的花朵下,是极度的寒冷穿透皮肉,直抵骨髓。
“我们东西省着点吃……”那木日委婉地说道。
徐弋阳听明白了,他们一时半会出不去。
“那木日,这样会不会对你太不公平?”徐弋阳突然来了句没头没脑的话,那木日怔愣一下,抬眸充满疑惑。
他问,“什么不公平?”
徐弋阳自嘲地笑着说,“我是个烂人,我死了没关系。”
话落在耳边,那木日以为听错了,生死之事是大忌讳,徐弋阳怎会如此轻描淡写?
“我利用你的感情,我没办法给你一个确定的关系……是我硬拉着你要来可可西里,你二话不说就来陪我。”
徐弋阳越说越愧疚,身体和心都冷得出奇,脸色也和外边的雪相差无几。
“如果这一次出不去,你会不会恨我?你本该拥有更好的人生,可以在草原上自由自在的生活、娶妻、生子……是我一直在耽误你,对不起……”
最后的抱歉几乎变成气音,那木日意识到他很不对劲,立马熄了火将窗户翕开缝隙,登时冷风倒灌尘雪飞扬,冻得他一激灵,车子像是变成一个速冻的大冰柜,御寒全靠一身正气。
徐弋阳浑身没劲胸口发闷血氧饱和度正在快速下降,那木日见他嘴唇发乌呼吸急促,着急忙慌放倒座椅然后替徐弋阳插上鼻吸,怕他冷,又把人整个罩进怀里。
“别说那么多,都不重要了。”在那木日看来,这一切都是他自愿的,他拉起徐弋阳的手放唇边呵了一口气,使劲搓了搓后又藏进胸口处,徐弋阳双眼迷离思绪混乱,盯着那木日的一举一动随便他摆弄。
车外的暴风雪还在继续,车内那木日小鹿乱撞。徐弋阳卧在身侧,使他内心燥热异常,那木日紧了紧怀抱认真且坚定地说,“只要是你我都愿意。”
徐弋阳冰冷的手被捂热了,蜷了蜷指尖揪起那木日胸口处的衣裳,他现在每吸一口氧都觉得对不起,那木日从不会拒绝也没有抱怨,默默用行动证明自己对他是如此重要的存在。
——他不想死了,他想和那木日一起活下去。
死不过是个短暂的瞬间,一闭眼什么都忘了;但在这风雪里,他记住了那木日,努力让他活下去的男人,他不能忘。
“饿吗?”
徐弋阳微微点了下头,那木日轻轻抽出他的手,然后弓腰钻向后排,帮他拿了一瓶水和一包压缩饼干。
他掰碎饼干喂进徐弋阳嘴里,看着对方的脸逐渐恢复血色,才放下心来。
“那日,我们能走出去的。”那木日安慰道,“你不是还想看藏羚羊吗?雪停了它们就会出来。”
“好,我们一起看藏羚羊。”他扯了下发白的嘴角继续道,“你也吃点吧,别只顾我。”
徐弋阳想自己一定笑得很难看,但有那木日在,一切还没那么糟。
夜晚在无尽的白色里降临,月光藏在漫天飞絮里,折射出冷寒的色彩,世界变成一幅蓝调的油画,美得很绝望。
中途那木日下车清了次雪,用所剩不多的木炭升起火御寒,顺便烧了壶水煮泡面,再上车时头发都冻成硬邦邦的冰锥子,红到发紫的脸颊上细纹更深了,眼底也满是疲惫的血丝。
那木日给车接上备用电源,小小的车厢里亮起一盏微弱的户外灯,他端着锅上车,第一口先给徐弋阳。高原上泡面没完全泡开,徐弋阳却觉得比所有东西都美味,他就是容易被这些小小的细节感动,因为从前没有过,直到遇见那木日。
“你还好吗?”徐弋阳见他眼眶泛红,有些心疼。
那木日又搅了一筷子递到他嘴边,“我没事,就是有点冷。”
徐弋阳将筷子推回去,又伸手轻抚他的脸颊,干涩的皮肤和皲裂的嘴唇让他变得格外沧桑,徐弋阳葱白的手贴在他麦色的脸上,指尖轻陷按出凹痕。
“我帮你暖一暖,脸别生冻疮了。”
那木日筷子停在嘴边,心里又暖又甜,愣了一下后傻笑着吸溜方便面。
“生冻疮就不帅了。”徐弋阳开玩笑道,“不帅了我就不喜欢你了。”
那木日抬头,“你是喜欢我的,对吗?”
“我没说过不喜欢你。”
“但你也没说过喜欢我。”事到如今那木日就想听到一个确定的答案,突然变得较真起来,“那日,你对我……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
徐弋阳捧在手心里的脸慢慢烧起来,暖黄的灯光下,他不敢直视那木日那双赤热的眼睛。
“你很想知道吗?”
那木日郑重地点点头。
“如果这一次能活着出去。”说着徐弋阳浅吻一下他额头,反问道,“我告诉你答案。”
火堆的影子在徐弋阳脸上跳动,那木日分不清到底是眼神在闪烁,还是他的心在乱撞。
他们之间从开始到现在,那木日从未像现在这般渴求过得到,徐弋阳于他,就像太阳到地球的距离,他只能仰望其光芒万丈的样子,不敢靠近更不敢远离,太阳的引力是他围绕的理由,他亦用陪伴证明自己的长情。
“为了你这句话,我们一定会出去。”那木日与他额头相抵,对于未来,他有了新的憧憬。
可是这雪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停?
而徐弋阳的承诺最后也如烧尽的火堆一样,雪过无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