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三点,徐弋阳头疼醒了,上海明明入了秋,但气温依旧居高不下,徐弋阳醒来发觉浑身上下都被汗水浸湿,被子粘在身上瑟缩一团。
掀了被子坐在床沿,徐弋阳看了眼一旁空荡荡的被窝,陈鸿宇又是一夜未归。也不知道这是他独自在家的第几个晚上了,徐弋阳早已习惯了这样的生活。
自从出事以后,他总觉得和陈鸿宇之间的感情在无形之中发生了改变,特别是最近愈发频繁的头痛,每次缓和下来他都会对“陈鸿宇”这三个字产生强烈的厌恶心理。
打开手机,屏保上出现他和陈鸿宇的合照,是他们在英国注册结婚那天拍的,照片上他笑得很开心。
徐弋阳借着手机微弱的光,拉开床头柜摸出一板止疼片,没有水,他干嚼着药片下咽,比起苦涩的药味,头疼更要命。
坐在床边缓了十几分钟,脑袋两侧仍在隐隐作痛,徐弋阳立起手腕轻轻捶打着太阳穴,想借用外力让自己好受些,但似乎收效甚微。
凌晨四点,徐弋阳抖着手腕给茅医生发了约诊信息,他已经不是单纯的头疼了,刚刚因为多看了几眼他和陈鸿宇的旧照,居然莫名其妙跑到卫生间吐了一池子。
六点多茅医生回复确认,徐弋阳戴上墨镜遮住发青的眼圈,驱车前往一所位于虹桥的私立医院。
茅医生是专攻神经内科的专家,三周前他接手了徐弋阳,对方是在一次创伤后患上记忆障碍,时常伴有头痛和失眠。
徐弋阳摘下墨镜,病态消瘦的脸上眼窝深陷,头疼显然严重影响了他的生活质量,让他的体重一降再降。
“头疼的厉害?昨晚失眠了?”茅医生觉得徐弋阳状态极差,关切地问他,“体重现在是多少?”
“嗯,昨晚三点疼醒后就没再睡着,还吐了。体重大概是68公斤吧。”
“吐了?眩晕嘛?眼睛看东西清楚吗?”茅医生眉头皱起,上下打量着徐弋阳喃喃道,“68也太少了……”
“不眩晕,我就是……我好像每次头疼后都会对陈鸿宇产生抵触情绪,昨天睡不着,我就看手机里以前的照片,可是看着看着,我就吐了。”
刚说完,徐弋阳的胃里又泛出酸水,他赶紧捂住嘴巴,拼命遏制住想要呕吐的冲动。
茅医生察觉不对劲,给他倒了杯热水,“想吐也可能是肠胃功能紊乱,昨天吃了什么?”
“不是的茅医生,我确定我是对陈鸿宇……呕……”
徐弋阳到底是没憋住,冲到一旁的盥洗池猛倒酸水,这一回茅医生算是确信了病症所在。徐弋阳吐完擦干净脸颊,精疲力竭坐回桌前,那张本该神采奕奕的漂亮脸蛋此刻也变得黯然无光,怪让人心疼的。
“就是这样,头疼之后不能有任何关于他的信息出现,不然我会犯恶心,昨天更严重一点。”
茅医生点头,提笔边记边问,“我觉得也有可能是应激反应,或许你的另一半之前做了一些伤害你的事情,虽然你想不起来,但身体还会下意识抵触。”
徐弋阳摇头,小声回答道,“我不清楚他到底有没有做过什么。我只是少了些记忆片段,比如说我忘了到底为什么会从二楼跳下来,也忘了什么时候拍过这么多的旅游照片。”
徐弋阳打开微博社交账号,粉丝两百多万的旅游博主,主页上很多漂亮的风景照和生活分享。账号的第一条动态发布于两年前的泰晤士河,那时候徐弋阳还没毕业,之后他慢慢积累成了全职旅游博主,但从今年一月以后账号便开始断更,最后一条动态的定位还是在云南。
茅医生接过手机翻阅,“之前怎么没和我提过?”
徐弋阳抿嘴尴尬地笑了下,解释道,“不怕你笑话,我也是三天前才发现原来我是百万博主。”
“微博上所有照片都没印象,还是……”茅医生推了下眼镜,严谨地发问,“照片应该都是别人给你拍的,是你对象吗?
茅医生刻意回避“陈鸿宇”,他怕徐弋阳产生不适。
“回国以后出去旅游的照片大部分都像第一次看到一样,真的不记得是怎么拍下的了,但肯定不是他给我拍的。”
这三天里,徐弋阳努力想通过旧照找回缺失的记忆,但一切徒劳无功,为此他还向齐实求证,但齐实只说他也不太清楚,劝徐弋阳慢慢想不用急,心情不好随时来找他。
对方支支吾吾的样子让徐弋阳笃定其中有猫腻。
茅医生点开去年的动态,是徐弋阳仰面朝天躺在草地里,近处的草地和远处虚化的山峦层次丰富,照片的光影和构图都非常专业。茅医生反复划着这组照片,最后说道,“这几张很明显了,看你墨镜里的倒影,是有人给你拍照片的,这个人你能记得吗?”
徐弋阳凑过去,瞪着眼睛分辨图片里模糊的像素点,奈何镜片里的人影畸变得厉害,像一只拉了腿的牛蛙,根本没法认出来是谁。
“我想不起来是谁啊,但反正不是陈鸿宇……呕!”
徐弋阳又没忍住。
茅医生盯着他的账号眼神晦暗不明,沉思片刻后分析道,“你头疼失眠比之前都严重些,极有可能是因发现微博账号引起的。照片就像是你缺失的记忆拼图,一下子呈现这么多会让你感到焦虑。”
接着又问,“你之前是百万博主的事,家人朋友在这半年里都没提过吗?”
徐弋阳摇头,“从没提起过…… 相反我觉得他们都瞒着我,而且……我的手机相册里没有一张是和微博重复的照片。”
“是嘛?”茅医生若有所思,放大了他墨镜上的人影仔细观察,“我给你开点药缓解下头痛症状,一时想不起来也不要紧,细水长流慢慢会好转的。回家跟对象好好沟通,看他能不能帮到你。“
徐弋阳复查又照了新的脑部CT,片子并没什么大问题。茅医生以为他的失忆是心因性因素更多一点,如果有必要的话,建议他再配合找个心理医生,对他的症状会有帮助。
回家后吃了药,徐弋阳的头疼刚好点,他便继续研究起微博账号,几百条动态来来回回看,可惜脑子依旧空空如也。照片上的人,像是生活在平行世界里的另一个他,熟悉的笑容熟悉的穿着,除了主角剩下的所有场景都陌生极了,徐弋阳只觉得脊背发凉。
更令他感到不对劲的是,所有动态,没有一条是关于陈鸿宇。
徐弋阳惴惴不安,退出微博后拨打陈鸿宇的电话,接通后却是助理Alan的声音,“你好徐总,陈总在开会。您有什么事的话我等会替您转告。”
徐弋阳有些失落,但也不好表现出来,“陈总今天忙吗?”
那边传来敲键盘的声音,几秒后Alan回答他,“五点会议结束后有个饭局,预计十点前能结束。”
“那今晚结束得早的话,让他回来。”
助理顿了一下回答道,“好的徐总,替您转告。”
挂了电话,徐弋阳跌坐进沙发里,没意思到顶点。他仰面朝天刷着手机,最后一条动态下还有很多粉丝留言说想他。
鬼使神差下,徐弋阳点开 号键,发送了一条时隔半年的问候。
——嗨,我回来了。
刚发送,下一秒与我相关显示“1”,徐弋阳点开,是一位粉丝点赞,网名叫秋天头像是一匹系着红绿绸缎的白马。
接二连三的点赞评论很快把白马顶下去,徐弋阳对这些网络互动产生久违的成就感,先前的那丁点没意思很快消散,由此他断定这些微博照片里的一定是他本人没错,只是最近脑子不太好使,让他忘了本职。
徐弋阳被简单的愉悦包围,身心舒畅后困意席卷而来,他蜷了蜷腿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躺好,阖眼昏睡过去。
五点半会议室的门打开,Alan早已整理完东西在门口恭候多时。
“Alan,晚上吃饭桌子订好了吗?”陈鸿宇扯了扯领带走向电梯,“这周的行程安排发我一下,明天下午我准备去一趟杭州。”
“陈总,都安排好了。”Alan飞速打开手机开始查阅杭州的天气和酒店,“陈总您去哪个区,明天杭州是阴天,我帮您带好外套。”
“你说我去杭州能上哪里?”
“明白。”
电梯下到地下车库,陈鸿宇拉开车门坐进去,助理绑上安全带后小声对着反照镜里的陈鸿宇说道。
“陈总,徐总让您今晚回家。”
陈鸿宇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鼻息,按灭手机屏幕,冷声说道,“先回家,那边让他们等着。”
“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