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薇 第1章 第 1 章

北方的冬天总是少不了一场大雪。

齐霏穿了羽绒服，围了围巾，推着自行车走出家门时，才发现地上已是一层薄薄的雪，她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手表，已经将近六点半，又回头看了看被自己关上的大门，犹豫再三，还是决定骑车去上学，尽管被薄雪覆盖的地上很滑，她自己车技也不怎么样。

去往学校的路上，要走一段下坡路，她自然是不敢骑的，只是推着，到了平坦的地方，才骑上去，她甚至有些后悔，应该步行去学校，因为她感觉自己骑车还不如走的快呢。

零几年的凤城还处处透着一股古旧的味道，路旁的路灯或者发出暗黄的光，又或者是干脆不亮了。因为还早，街道两旁的店铺都还没有开，只有一家卖包子和胡辣汤的店，老板和老板娘已经开始把刚包好的一屉包子，放到蒸笼上蒸。

也就是在那附近，齐霏感觉到自己蹬着的自行车“嘎吱”一声，应该是链条断了。她下车，看了一下车子的链条，果然不出所料。她窘迫的站在路边，看了看周围，似乎离修车的地方还很远，已经快迟到了，她把车子送回家，又或者是推着去学校，似乎都不太可行。就扔在路边，自行车一准会丢。

她确乎有些不知所措，急的眼泪都快出来了。

周钺骑着自行车路过时，就看到了围着红围巾站在路边盯着自行车着急的齐霏。其实他们两家离的挺近的，都住在凤山的脚下，只不过周钺家在半山的独栋别墅，而齐霏和爷爷奶奶住在不远处的居民楼里。周钺和齐霏的奶奶很熟，经常去她开在路边的小店里买烟，叶奶奶长，叶奶奶短的，嘴甜的跟抹蜜似的。

他骑过去很远，又折了回来。

其实他跟齐霏真的不是很熟，尽管高一下学期分到了一个班里。他们甚至没有说过几句话。

他把车子停到她跟前，也没跟她说话，蹲下看了看她的车，想着要是只是车链落了，还可以帮她上上，一眼瞅着那车链子嘎嘣断了，起身，问她：“先帮你把车子放包子铺？”她一时没反应过来，但很快就点了点头。周钺跟包子铺的老板认识，先把车子放在了他那儿。回来，搭腿上车，看了局促站在旁边的齐霏，“我带你过去？”齐霏哪好意思让他带自己啊，忙摇头，“我走过去就可以。”

那时，雪已经越下越紧，她的红色的围巾上，落的都是白色的雪花，周钺皱了皱眉，说：“上车。”齐霏觉得坐他的车是尴尬到极点的一种事情，但是迫于他那命令的语气，还是坐到了他的车后座上。

一路上兼着人少，他的车骑的飞快，齐霏甚至觉得，某一刻，他们肯定会摔倒在雪地里，以至于她不得不揪住他羽绒服的一角，可是当他们的车子很顺利的停在学校车棚的时候，齐霏才觉得自己低估了他的实力。

校园里已陷入寂静，只有雪簌簌落下的声音。

齐霏刻意放慢了脚步，尽管愈来愈紧的雪，钻进她的脖颈，带来一丝凉意。周钺却无意等他，又因着腿长，三步跨作两步，很快就上了楼。齐霏走到教室门口，看到班主任高老师正在前面做教育，她喊了声报告，高老师点了头，她正想朝自己的位置走去，却突然发现，自己的位置上竟然坐了人，她再仔细一看，班里同学的位置，已经大动过了。

此时，她才想起，昨晚自习快结束的时候，高老师说期中考试已过，今早要按照期中考试的成绩调整位置。是的，凤城一中在这片土地上已经屹立许多年，她是45级的学生，她不知道过去的许多年，这所中学是如何安排学生位置，但是近几年，至少她在这儿读书的这不到两年的时间，基本是按照成绩来排座位。

她想，刚刚所有的同学站在走廊里，听周老师按照期中考试的名次，叫自己的名字，然后进去选座位的时候，不知道是否有一片雪花通过敞开的窗子，飘飞过每个成绩不好的同学的脸上，让他们的心底，感受到点滴的凉薄。

她的成绩不是特别好，班里六十多名同学，她考的最好的时候，是考了十九名，平时也就徘徊在三十名左右，所以平时选位置时，她大致也能选一个心仪的位置。可是今天，她壮着胆子环顾了一下整个教室，俨然前面的位置已经都坐满了，只剩下一个空位，那就是周钺旁边的位置。

是的，这件事情极具戏剧性。

她曾经拼尽全力，不让自己平静的生活起一丝波澜，可还是落得个事与愿违。

周钺似乎一直坐在那里，倒数第三排靠窗的位置，每次选座位时，大家好像私下商量好似的，不约而同的避开那个位置。其实他的成绩不错，认真答题时，大概能考到班级前五左右，但是心情不好考试睡觉时，大概徘徊在班级二、三十名。但是他每次还能坐到那个位置上，大概就是因为他的气场吧。

齐霏这才想明白，自己迟到了，为何高老师没有劈头盖脸的一顿批评，原来是在这儿等着自己呢。

她不得不背着书包，走到那个座位上，心情坏到了极点。不知道是该怨恨下雪天，还是自行车，还是别的......

那天，她怏怏不乐。

周钺倒也不耽误她学习，上课时，他或者是安静听课，或者是趴桌上睡觉，又或者是读金庸的武侠小说，总之很安静。

可是齐霏过不去心里面的那个坎，她想着过几天，找找高老师，看看能不能给自己调一下位置。

那个坎到底是什么，她也不太能说清楚。班里六十几名同学，想考大学的基本都会选择前面的位置，谁不知道后面那几排坐着的，要不就是认真学习但是死活也学不好的，又或者是像周钺这样特别聪明但是不怎么学习的，再或者是既不聪明也不学习的。她不想坐在那里，一分钟都不想。

课间，周钺基本不在位置上待着，她得以看看窗外的雪。下下停停，操场上已被厚雪覆盖。

十六岁的女孩，似乎心眼很小，发愁的不止是这些，还有就是自己的自行车，怎么样才能推回家。

好不容易捱到九点半晚自习结束，她做完值日，背着书包往外走。外面雪早已停了，路上有很多三三两两一起放学回家的学生，骑车，或者步行。

这所学校算得上是全县唯一的一所正儿八经的高中，三个年级，每个年级都有三十几个班，每个班都有六十多名学生，全校好几千人，所以放学时，自然也是陆陆续续，一路上都是回家的学生。

踩着被雪覆盖的路面，走到那家包子铺的时候，已经快十点了。她已经打算好了，跟包子铺的老板说一声，自行车还要在他这放一晚上，明天他爷爷会过来推。

她也没想到，周钺会在那儿等他。明明他们白天在学校，一句话都没说，甚至连看对方一眼都没有。她本来想着，虽然自己不想坐在那个位置，不想与他这种家境优越的二世祖为伍，可是他早晨毕竟帮了自己，自己也不应该对他以那样的态度。他大概也会觉得自己是不知好歹的人吧，可是那又有什么关系，自己本来也没想着会跟他有什么牵扯。

他站在路边那发出淡弱的光的路灯下，黑色卫衣外面套着一短款羽绒服，休闲长裤，配一双高帮帆布鞋，颀长的身姿，双手抄在裤兜里，落拓不羁的样子。那时候的男生似乎特别流行剪长一点的发型，就像韩剧《我的女孩》里面的李准基一样的。但是他似乎不太一样，从来都是短碎发，显得硬朗又凌厉。

周钺注意到她的时候，她已经走到了近前。

她先开的口，“早晨的时候，谢谢你。”他未做声，只是看着她，似乎在等她下面的话。她也很识趣，接着说：“现在太晚了，修车的地方估计也关门了，能不能麻烦你跟老板说一声，我今晚先把自行车放在他这，明天我爷爷会过来推走。”

他转身走向那家店铺，跟老板说了什么，她也没有听到。雪似乎渐渐的停了，只是寒冬的风里夹杂着一丝丝的冷意。她站在那儿，跺跺脚，又搓搓手，试图让自己不那么冷。等他回来，只是淡淡的说了句，“说了。”不待她回复，就已经骑车走了。

齐霏知道他肯定很烦自己，今天在这儿等着，也只是为了把事情做的善始善终。她其实并不担心他对自己有怎样的看法，她本来也不想像班里或者年级甚至学校里面的一些女生一样，想要在他面前留下什么好印象。她担心的只是跟他坐在一起，会不会影响自己的学习。

到家之后，爷爷奶奶已经从小卖铺回来，奶奶帮她把书包拿下来，又给她倒了一杯热水端过来，问她一天的学习情况。她边喝水，边给奶奶把白天的事情讲了一遍。奶奶劝她说，还有不到俩月就期末考试了，只要这段时间，她能够静下心来好好学习，期末考个好成绩，等到下学期还可以选择前面的位置。另外，奶奶觉得周钺这个小孩，只是表面上像个坏小孩，其实很有礼貌，也很有修养，让她不要以偏见待人，好好相处。

奶奶的话很有道理，可是并未能解她心头之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