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薇 第27章 第十五章

姬长慧只觉得自己睡了很长的一觉。

她从小体弱，眼睛也不好，看东西经常看着看着就看不见了，为了治眼睛偏方良药用了不少，仍是无甚大效。也因为身体不好，她走不了长路，修不了术法。所以大部分时候她总是在家，闲时翻翻医典，但大部分时候书没看几页，就被家婢发现了。家里的人为了让她的眼睛有充分的时间休息，总不让她的眼睛过度劳累。大部分时候，她只能无所事事地躺下来，或者枯枯地坐着。

从两年前凤首山出现异动开始，她就经常做梦。梦见自己身处一个寒冰洞中，洞内坐着一个和尚，胸前一串佛珠，可手里却握着一个香囊。那和尚似乎正是生命弥留之际，对她垂着一只手，示意她：“过来！”

和尚的身后，是万丈白光。

姬族有个叫无花的和尚，听说眉心有颗红痣。

可这个和尚眉心没有痣，她不知道他是不是无花，她只知道从那之后，她仿佛自己置身花海，所见所闻，无不为花。她开始以花为食，无论走到何处，都要装着一袋花。再之后，她的脑海里甚至还经常出现一些奇怪的场景，那些场景光怪陆离，虽然只是一个小小的片断，却总是令她分不清白昼和黑夜。她开始长时间的陷入昏睡，梦里总是听见有人唱歌，歌声遥远而曲调难辨，那歌听得多了她自己也能跟着哼两句。她甚至经常做梦，梦见自己走过长长的黑暗，来到一片雾气弥漫的森林，可每次她以为自己在做梦，醒来就发现自己正身处梦境里的地方，有时是街头，有时是深巷，有时是森林，最后一次已经半只脚踏进了凤首山，还好被发现得及时。

族人都说她是梦游，甚至还有人说她神智不清，变成了疯子。

为了她还有其他族人的安全，她被关了起来。

可她被关起来之后，还是梦游，还是说着不清楚的话，唱着不清楚的歌，婢女发现她不见的时候吓坏了，明明没看见开门，明明门口那么多侍卫把守，明明那么多眼睛看着，却无一人看见她出去。

可她，还是出去了。

然后被人们在各种地方发现。

族人们吓坏了，说她是不祥之人，要求处置她。

她自己也吓坏了，她明明就躺在床上，可她醒来的时候，仍然是在陌生的地方。她要求弟弟用锁妖链将自己锁住，可是没用，她还是会做梦，在梦里她还是会唱歌，还是会去不同的地方，虽然醒来她在家里，可在梦里她去的那些地方，竟真的在现实发生了。

大家吓坏了，那段时间姬族的人纷纷要求少主处置大小姐，就连姬长慧自己也要求弟弟将自己杀死，因为她害怕，怕自己是族人们口中所说的妖魔，怕自己有一天会在不清醒的状态下杀死自己的族人，她怕极了。

她生了一场大病，高烧不退，昏迷不醒。她又做梦了，梦见梦见自己身处一片白色的花海之中，然后那些白色的花海突然成了一汪血海，她被吓醒了，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浑身大汗。然后她看见了她床头站着一个人，那是她的婢女，手里正拿着一把锋利的剪刀，婢女看见她醒来，吓了一跳，手中的剪刀也落在地上，声音引来了门外的侍卫及日夜为她忧心的弟弟。

弟弟抱着她大哭：“姐，我该怎么办啊？”

她替弟弟抹了泪，在这个时候她突然冷静下来，仿佛什么都明了般，“别担心，待我找到那个和尚，一切就都好了。”

她让弟弟把门外的侍卫都撤了，而姬长临把侍卫撤的后果就是，姬长慧失踪了。

她有一只大鹏，叫飞渊，是弟弟送她的及笄礼。她骑着飞渊刚飞上云头，就碰到别人在打架，一个银发女人和一个白衣男子。

他们打得很凶，那个银发女人甚至打伤了她的飞渊，她从云头掉下来，被那个白衣男子救了。飞渊负伤奔来，想再次将她驮在它的背上，但那个银发女人很坏，竟伸出长长的指甲企图将飞渊抓成碎尸。

她大喊：飞渊，快跑！

她想阻止那个银发女人，那个男子速度更快，直接一刀劈过去，划伤了银发女人的脸颊。

银发女人生气了，一头银发无风飞舞，像藏着剧毒的无数尾小银蛇，她张开了双臂，在空中抛出来一道黑影，那道黑影化作千千万万，如万箭齐发朝白衣男子袭去。

他挡着她身前，被万箭穿心。她抱着他掉进了凤尾山，她拖着他走了很长很长的路，衣衫被什么东西刮破了，手出了血，她仍在走，摔跤了，爬起来继续走。她遇见虫蛇，虫蛇为她引路，她遇见灵兽，灵兽甘当她的坐骑，一路将她驮进一个冰洞，走了许久，她看见山洞景象的时候，愣住了。

洞中坐着一个和尚，低垂着头，胸前一串佛珠，手里握着一个香囊。

洞内明明没有花，却芳香四异。

她上前，五体投地，磕倒尘埃，宿命一般，她拿走了和尚手里的香囊，那是一颗花种。

天地间攸尔传来一声叹息，像完成了自己的使命一般，和尚的身体竟然随风化了，连一片衣襟，一粒粉尘都没留下。

整座山的花几乎在同一时间朝一个方向俯首，像迎接它们至高无上的王。

整座山的飞禽走兽几乎在同一时间发出嘶鸣，像万众归心，吾神归来。

手触摸到花种的那一刻，花种成了她眉心的一粒朱砂。那一刻，她突然觉得自己五识皆清，百病尽去。山外的一花一草，一树一木尽皆收入脑中，姬族的十万大山，修罗府的十殿七十二府，突然如奔腾不息的川水，潮水般涌来，压得她一时喘不过气来，昏倒在地。

从忘川被烧，晏修就察觉到不对劲了。

金玉楼，不仅是修罗城最大的酒楼，那楼顶的阁楼之上，还有一间藏书阁，放着一些人神不识，尽是奇怪符号奇怪图纹的古籍。

他在阁楼之上阅遍那些符号图纹，不眠不休数月，终于被他发现在姬族的凤首山，有一处连着修罗府幽冥血海的入口。

他可以肯定，忘川被烧，火因必定来自姬族。

可他在前往姬族的途中，却发现了一件让他更奇怪的事。凡他路过的村庄，鸡鸣狗叫，日夜不安。村民们都说：许是要地震了，或是要打仗了，谁说得清。反正天象异常，必有大灾。

他四处查看，百般调查，才发现这些异常似乎来自地底下，就在他打算进一步深入调查时，出来了一个银发女人，尽管那个银发女人只是一个纸片人做的傀儡，却实力强大。

他与那银发女人追追打打，直到他进入姬族。在姬族，他们打斗的过程中，误伤了一个姬族的女孩儿，他也终因筋皮力尽，在面对千万凌厉杀气时无力反抗，只得把自己的无神藏入自己的佩刀里，在那个时候，他能与外界联系的唯一途径，是腕上的因缘线，而因缘线，只能联系到他的弟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