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晴时望风赏月,霖落时闻雨惜花
静时,能望着满天繁星一夜不说话。脱跳时,也会跟香香追跑打闹一头汗。
香香总是忘了自己丫鬟身份,而每每被小雨提醒却还振振有词。因为连蓝清这位“主”有时都会嫌小雨说话太‘老成’,活像个翻版的管家。故而他虽来的早,是家仆,名义上管着香香,香香却一点都不怕他。
舒坦日子过久了,似乎全然忘了自己的角色。直到有人过来传话,让她收拾收拾过去。
届时她正躺在树下凉台小憩,旁边还有睡得甘甜的香香,小雨庆幸自己趴在一角没睡过去。
小雨慌忙将自家主儿叫醒,蓝清有点懵,香香被晃醒有些恼,但见那来着面色不善,赶紧手忙脚乱理了理头发,换了身干净衣裳。
那边不耐烦,催了催,蓝清连忙出来,香香按理要跟着,被那人瞥了一眼道:“公子只让姑娘过去,你跟着凑什么热闹!”
香香心里默默道谢,目送蓝清离开。
那人将蓝清带到一处凉亭,吩咐她在这等着就走了。
亭子里倒是布置的很精致,摆着兰花和香薰,铜炉里烟气袅袅,纱幔飘然。
蓝清很紧张,尤胜初来时恐慌。越是等得久,心里越觉熬得慌,她从未这样。
当两名男子出现在跟前时候,蓝清有些懵,究竟哪个是自己‘夫君’?
她侧身朝两人微微施了个礼,眼神并不避讳,清透干净。
李淮彧挑了下眉,不由多看了几眼。
眼前这女子长得清丽可人,不招摇,也不讨好,脸型眉眼间线条柔顺灵动,每一笔都恰到好处,鼻翼小巧,薄唇含珠,一身浅色衣裙立在那,幽幽清雅,落落大方,虽不绝色却恰撩人心弦。
看她行礼想来也是懂些规矩,可惜了....
王公子忍不住心中激越,上前两步,蓝清下意识往后退了退,看看眼前人,又看看其后那男子,依旧不知所措。
王公子自觉唐突,话说也莫怪他心急,实在朝思暮想,他因上次的事被族中长辈训斥,禁足许久,好不容易出府第一时间便来了李府。已然在前厅费了不少时辰,李兄引得这路回廊随着假山奇石忽高忽低,王公子越走越心急。
王公子抚平心绪朝蓝清还了个礼,离近了看果真比那日还让人心仪。
李淮彧拍了下他肩膀,使了个眼色,笑得有些黠狎,然后退去。
“小姐请坐。”
王公子引着蓝清落座,蓝清见那人走了,还以为这便是自己夫君。
两人相视无语,默了许久,气氛有些尴尬,王公子想起平日几个世交公子出去寻乐的开场白,清了清嗓子问:
“小姐身上用的什么香料这般好闻?”
“我素日不曾用香料。”蓝清稍稍侧脸嗅了下说“应是这香炉焚的香。”
王公子看看香炉有些小尴尬,而后又问:“那小姐平时喜欢做什么 ?”
蓝清想了下回道:“平时闲来无聊会做些手工。”
有了开头再开口就顺多了。
王公子:“那想必小姐精善女红”
蓝清:“女红也还好,珠花璎珞做的比较多。”
王公子看她一身素雅有些疑惑。
“我素日不太爱戴那些,只是为打发时日。”
今日蓝清照常只在腰间配了一条环坠禁步,解下来拿给他看。
王公子接过去,环坠上似有若无的温度让人心驰荡漾,空气里多了几分暧昧。
蓝清不觉,只看着王公子将环坠拿在手里看了又看,那情形像极了丽绯。
蓝清心觉得:他这般好生养着自己,送件东西也算份心意。
“女子款式繁琐,男子佩戴多大气,虽没做过但应当不难。你喜欢什么颜色?”
“咹?”王公子一时间没能反应过来。
蓝清看了眼他身上配的,建议道:“天青、水碧、云烟儒雅稳重些,都很适合,可编成禾穗结,玫瑰扣结尾,流苏做长一点。可以吗?”
王公子顿时心花怒放,解下腰上玉佩说要做还礼。
蓝清推脱不过,小心收起。
两人之间越来越轻松熟络。
别人府上,王公子不敢太越矩,心想等寻了机会把人接进府里。
现在正是要虏获芳心,他毫不吝啬卖弄着自己文采,蓝清也认真听着,偶尔接话
.....................
直到傍晚,王公子才恋恋不舍离去,临走时千叮咛万嘱咐不日便会再来看她
蓝清稍有疑惑,回了院里香香和小雨立马围上来。
“如何?公子爷长得什么样?一下午你们都做了什么?”
蓝清一五一十答了,又将疑惑问出来。
香香说:“听闻大户人家都有许多小妾,可能还要去别人那,所以忙了......”
小雨辩解说:“去去去,胡乱说什么?公子哪有许多小妾,姑娘别听他瞎说。府衙及辖区内所有事物老爷都交由公子处理,所以平日忙了些。”
无所谓,蓝清如是想。她不过随口一问,至于那公子爷.....总归没有在小院待着自在。
第二日,总管领人送来许多东西,说是公子送给她的。
有衣饰,书籍,摆件,用具,样样精致典雅,不可谓不精细。
那衣服款式也换了个款式,不再坦胸露背,清一水浅色衣裙,腰肩紧窄,长摆拖地。
还有一箱子珠子蝶片,无不上乘。
小雨说:“想必公子定然十分心悦,才会送来这些。”
蓝清笑笑,面上不露,心里却有了两分异样。
男子稍有用心,大概这世上所有女子都会为之心动吧。
香香咋舌,看看这又看看那,她新来府里,初次见这阵仗,不免眼花撩乱。
吊穗编好了,还顺手打了条宫绦。
蓝清不知“不日”是几日,每天照常过着。只是静下来时多了分惦念。
她很喜欢看野史异志,尤其那本‘山海志’,经常看着看着惋惜:“哎!这些神物食之有奇效,怎么就被吃没了?”
她识字不多,偶尔遇见不懂的字就会问小雨,小雨若也不认识便再没办法。所幸能难住他的并不多。
“哇,真厉害,你怎么知道这么多?”香香十分崇拜。
小雨偶得夸奖,小胸脯挺得老高,仰着头说:“那当然,咱们李府可是书香世家!”
每每蓝清捧着书入迷时,香香总会觉得冷落了她,于是断不断提起以前趣事。
当问起蓝清从前时,她却总是说‘忘了’。
日子一天天过去,就在她已然将‘公子’忘了之时,有人过来传话,说公子请她过去。
蓝清心里欢喜,香香和小雨简直比她还欢喜,特意挑了件月色比衿长裙,同色披锦,衣袂飘飘。
到了前厅,侍从们退出去,虽然不比上次,但蓝清还是有一点点小紧张,手心托着吊穗一点点梳理着流苏。
李淮彧刚一门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幅景象,月白色长裙将少女腰肢线条完美展现,稚嫩、轻盈、柔美,仿若几笔勾勒出的水墨画,又好像悠然静立的兰花,时光未央,岁月静好。
来时的阴霾一扫而光。
这样的女子养在后院赏心悦目。
蓝清闻见动静,转过身,却见一陌生男子。
“怎么?不记得了?上次在凉亭见过!”李淮彧提醒。
原来是他,匆匆一面之缘,蓝清确实早就忘了。
李淮彧伸手拿走她手里吊穗:“这就是你要送给王明远的吊坠?”
蓝清下意识想夺回,却被他先一步回手攥住:“我会替你交给他。”
这明明是要送给自己夫君的,王明远是谁?蓝清一头雾水。
“你是谁?”她问。
“呵”他轻笑,似乎在嘲笑她愚蠢。
李淮彧落座主位,直视着她,眼神里有戏虞,也有轻蔑:“我是这府里的主子,也是你名义上的‘夫君’”
他是...
那当日那位...
“过几日王公子再来,切记要将人服侍好。记住,你唯一用处就是牢牢抓紧王明远这根绳子,若不然连这点本分都尽不了,府里留你作甚!”
他将流苏在指尖来回缠绕把玩,开口时似漫不经心,语气却是不容置疑的命令。
这件事本就做了两手打算,要么人在府里养几日就会被接;麻烦点就得一直养着,直到王明阳厌弃。
前者,对待好些以后没准能吹吹耳边风;后者,将她把控好即是将王明阳也套住了,王家长子嫡孙,未来的族长,王家积累百年的权势会有很长一段时间任他差遣。
饶是蓝清反射弧再长,也将事情理顺了。
震惊,羞赫,恼怒,害怕,心凉.....大概都有吧,蓝清形容不出那一刻的心情。
“你大可安心住在府里,吃穿用度也都是最好的,只要你安守‘本分',乖乖听话,定然不会亏待于你。”
李淮彧言罢,摆摆手,有侍从进来将人带走。
不管从前如何,身为妾,便早该有所觉悟。话已然说清楚,相信她会慢慢想通。
蓝清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前厅,一路浑浑噩噩。
快近小院时忽然觉得恐慌。小雨老早就等在门口,见着人回来,老远跑过去迎。
“小雨”
声气经过喉咙只觉都是凉的。
小雨停下看着她,问:‘这是怎么了?’
蓝清没回,努力扬起唇角。
只是她不知,自己整个身子都在发抖。
小雨什么都不再问,扶她回房,倒了杯热茶送进她手里。
温热的水划过喉咙,让身体暂时恢复了一丝温度。
小雨又给她添上,还不忘嘱咐:“慢些,还有些烫呢!”
香香也察觉出不对,弃了手里吃食上前问:“这是怎么了?”
没有回答,得到的只有小雨飞来的眼刀。
蓝清忽而想哭,越是强忍着就越是忍不住。
大滴大滴泪珠滚落下来怎么都止不住,不知道心里那阵酸楚委屈来自哪儿,呜呜哭的像个孩子。
香香哄她不管用,逗笑说:“哭吧哭吧,那日见你从树上摔下来都没哭,还以为你不会呢。这下可好,总算像个人样了!”
“哏......呜呜.....”
蓝清被逗笑,再哭出声也变了调,渐渐止了声,只还‘抽搭抽搭’。
小雨换了帕子给她擦眼泪,调侃说:“你瞧瞧,这都第三块了。”
蓝清抽搭着说:“哪有?明明都没沾湿。”
香香:“是是是,你全粘在袖子上了。咦,还有鼻涕!”
“哪有哪有?明明很干净,你看看,你看看?”蓝清扯着袖子往她跟前凑。
“快走开,别蹭在我身上”.........
小院又恢复以往热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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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蓝清偷偷下床走到书案,打开一本书趁着月光翻了几页,几行字映入眼帘:
为妾者 贱 可通买卖
她撕下那一页揉成碎渣,放在茶盏里点着,余灰用水冲开泼到窗外面。
躺回床上又觉不放心,将书拿来压在床铺下,这才稍稍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