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那日之后几乎再未见蓝清笑过。
张曦月降尊莅临小院,蓝清迎出去,苍白的脸几乎和身上的衣服混为一色。张曦月心底暗笑,说了几句勉励话,让她好生休养着。
转身时看见一旁珠线筐,里面天青苏白颜色的丝线扎眼极了。指甲悄无声息陷进手掌里。她面上依旧和悦,说道:“你这手工着实不错,闲来无事多做些璎珞珠花消遣,也省的出去走动吹风受寒。”
蓝芩点头称是。
张曦月说缺什么让下人们去买,正好也快过年了,该多添置些东西,撂下两张银票就走了。
蓝清捏着银票发呆半晌,然后交给小雨收起来。自己则一转身又躺了回去。
她这模样真真儿愁煞人。
这是喜事,不是吗?
小雨想劝她,却不论如何也开不了口。
张曦月回屋就将蓝清送她的那只小兔儿摔了,用剪刀拆的七零八落,嘴里自然也不会空闲,将能想到的腌臜词全用上。
隔天儿却让人送去许多丝线,丫头说:“快过年了,夫人说您手工好,多做些珠串吊坠回头送人!”
其实蓝清觉得外面银楼做出的成品应该比这高出几阶档次。实在是自己送给李淮彧那条吊穗惹了祸。
她懒得动,甚至懒得看。她现在真真儿是连哭的勇气和力气都没了。
蓝清从没想过自己会做母亲,自己尚且什么都不懂,如何去教导孩子?而且,这世间......
许久未见的石钟又重新出现,只简单明了说了俩字:“号脉”
蓝清想说自己好着呢,从本心里她不想听到有关于此任何话。但一想肯定是李淮彧差遣来的,不愿难为旁人,随而乖乖寻了个地坐下,伸出右手在桌案上。
石钟从怀里掏出块丝帕盖上去,适才搭了两根手指在她腕间。
蓝清腹诽:就这么块薄薄的小丝帕能挡住甚?挡住了你还能号出甚啊?
“怎么样?”
蓝清见他收回手,适时问道。
石钟并未回答,紧蹙眉头,而后就这么拧了一整天。
让人看着怪心慌的。
有他在小院,谁都不敢想以前那般放肆。
晚上李淮彧过来小院,石钟如实禀报,他看了蓝清一眼,说不出是什么意味。那眼神......
蓝清想是自己看错了。
李淮彧转身走了,石钟随在身后,什么话都没留下。
香香问身旁小雨:“听见他们说什么了吗?”
小雨摇摇头。
第二日石钟又来了,隔着丝帕诊脉。他从进来就不曾说话,诊完也是掉头就走,容不及人问一声。
第三日,依旧如此。不过他倒是出去与香香小雨说了几句。
等人走了,香香小雨却站在院里,蓝清等得及,走出去问:“怎么了?他说什么了?”
小雨垂着头,香香看着她挤出一抹笑意,说:“傻丫头,你没怀孕,你好着呢......”
香香声音依旧有些不清,最后那句几乎是从鼻子里出来的。
蓝清喜出望外,一扫几日阴霾,她拉着香香问:“真的?真的?”
香香点点头,是真的,可......
“你......我......”小雨咬着牙根却挤不出半句成型的话。
香香抢在前面问:“你说过不想要孩子是吧?”
蓝清点点头,无人得见那双清明的眼眸失了往日光亮和神采,声音有些沉:“若是一辈子在这府里,还是不要再添业障得好。”
香香笑着,眼泪却唰一下掉下来:“你这傻子,怎么老天偏偏就听到你求愿了呢?”
蓝清隐隐知道她大概为什么哭,小雨为什么纠结。
这辈子就是这辈子。
她笑着说:“这辈子能有你们,我已然很知足了!”
..............
翌日,石钟亲自送来一碗药汤,那黑乎乎的颜色,比往日都要黑,都要浓。
香香看见石钟的影子即躲没了影。
石钟将药递给小雨,示意他端给蓝清,自己则在一旁看着。
蓝清整张脸拧成苦瓜,这药一定苦极了。
只喝了一口就苦涩的张不开嘴,蓝清看着上面映出自己的脸,也是苦啊!端起碗一饮而尽。放下碗捂着嘴脸。小雨将糖送过来,她摇摇头,太苦了,张不开嘴。
石钟不知从哪个角落里将香香挖出来,嘱咐几句,走了。
蓝清坐在窗前,看着院外,看着天空,看着不知某处......
困意袭来,趴在窗台上就睡了。
梦里,她见着了许多年未见得娘亲。像是隔着一层雾,看不清容貌,只隐隐能见得她嘴角两个浅浅的梨涡,美极了。
娘亲在唤她,她跑过去,牵着她的小指。
脚下踩着松软的草坪,看不见太阳,却到处是星星一样的小光球从草地升起围在她们身边。
娘亲说:小蓝清,跟娘亲走吧!
星星像是雨滴一样落下,她伸手接住一点星光,融在自己手心。她忽而一笑,摇摇头。
这世上还有牵扯着她放不下的。
娘亲松开她的手......
李淮彧站在墨轩楼宇回廊,手拂着栏杆,这儿曾是那小女子跳下的地方。
她赢了,赢得不止是那奴才的命。
有侍从来报,小院有人来求见!
有那么一瞬李淮彧想着,就这么让她去了吧!他这辈子,不该有任何牵挂。
挥挥手,让人撵走。
可是迷冥中有千丝万缕牵连着,拉扯着,让人心肝脾肺肾无一处不痛。
......................
悠悠睁开眼,只见灯火摇曳,自己则躺在床上。
映入眼帘的还有一张近在咫尺的脸,她废了好大力才反应过来是谁。像是累极了,合上眼。她想再睡会。
李淮彧放开搭在她腕上的手,伸手想要为她拭去额头上的虚汗。蓝清感觉到什么再靠近,下意识躲了一下。只一瞬间,回过神,乖乖将脸贴上去,在他手掌心。
李淮彧抽回手,心里燃起一股莫名的愤怒。可他又并不想就此离去。就这么纠结着,忍耐着,坐在她床头。
香香送来糖水,李淮彧接过去,一勺勺喂到蓝清嘴里。他从没做过这些,有些生硬且强势。她想说不想喝,直到被呛着,这才停止了被他喂食。
可算醒了。
她这一觉足足睡了三天三夜。
香香兴奋的跑出去告诉小雨,小雨嘴唇瞬间扬上去,血从干裂的细缝中溢出来。他从门外往里眺望,似乎能隔着墙看到她一样。
香香小声哭骂:“你这傻子,你这傻子,你这傻...子...”
她再说不出别的话。
小雨喃喃自语:“醒了就好,醒了就好......糖水喝了吗?我再去给她做碗粥汤”
他急急跑出去,大半夜去了厨房。师傅已然休息,被打扰,不胜其烦骂着,踹翻了端来洗脚水的小徒弟。一盆水不偏不倚泼了小雨满身满脸,头还被砸了下。那大师傅尤不解气,直骂够了才泄愤扔出去一把钥匙,让小徒弟跟着,只许拿些平常米面出来。小雨千恩万谢。
清粥配上一碟话梅,小雨想着:她虽然只能吃些清淡的白粥,但好歹也要有些滋味才行。
小雨将托盘递到香香手里,香香嘴里怨懑着:“你自己怎么不进去!”脚却一步未停送进去。
待人走后,小雨自言自语:“因为我还想守着她”
屋里,静极了。
香香端着粥过去,两个人一躺一坐,似乎都未看见她。
香香小声说了句:“喝点粥吧!”
蓝清转过头睁开眼,微微扬了下唇角,摇了摇头。她全身力气似乎都被抽走一般,连说话都成了一件很困难的事儿。
香香看着那粥,不难想出如何得来的。她将粥放在桌子上:“先放这,等晾会想吃了再吃几口。”
蓝清闭闭眼,如点头。
香香看了眼李淮彧退出去,关上门。
屋里又恢复安静。
“你这命真大!还以为不会醒过来了呢!”李淮彧声如轻云。
“嗯”蓝清应了下,如蚊咛。
李淮彧看着她,想说些什么,但终化作一身叹息在心里。
许久,他说:“好好歇着,等过几日我再来看你!”
蓝清‘嗯’了声。挣扎着动了动身子,只可惜连身上被子都不曾皱一皱。
李淮彧的眉头却皱得舒不开,他将人按回去,一双眼一瞬不瞬看着她的眸子。太近了,甚至能感觉到他睫毛触到了自己的。蓝清想:他又在生气,唉...
她此时似乎应该惶恐,可是...罢了,已然抽不出那些心力。
李淮彧走了,带着他那莫名的怒火。
香香立马跑进来,扑到床上,眼泪就像不要钱似的。
小雨随在其后,他更瘦了,眼窝深陷,下巴有些青茬,状如枯鬼。
蓝清拧着眉,想问,他如何变成这样?
香香随着她的目光看过去,落在小雨身上,顿时会意,哭骂着:“你这傻子,你傻,他也跟着傻!你们俩大傻子!你不知道,他...他....”
香香泣不成声,本就声音不清,如是更加糊作一团。
蓝清笑着,声音虚弱缥缈:“你哭的像是我死了一样”
香香哭得更凶了。
小雨上前说:“别管她,让她瞎嚎去吧!饿不饿?渴不渴?有没有什么想吃的?我去给你做!”
蓝清摇摇头。
香香止住些哭声,愤恨的看着小雨:“你才瞎嚎!你嚎的时候我可都看着......”
话未说完被小雨捂着嘴:“说什么呢?连哭带喊的小心招来狼!她还正虚弱呢,别吵着了!”
香香看着小雨,再看看蓝清,除了一句‘傻子’什么都说不出。
桌子上的粥刚刚好,蓝清看了眼,小雨立马端过来,小心翼翼勺了些喂进她嘴里,连着吃了两勺,挑了颗梅子给她含着,酸甜适口。
小雨放下碗说:“睡了这么久,也不觉饿,真是成神了!”
小雨拧了湿巾细细擦拭着脸和手心。
蓝清享受着,这片刻安然。
“先自己躺会,我去把水端出去。”
掩好被子,端着水盆,小雨临走时还顺手捎上香香:“快去洗把脸,瞧你跟个花猫似的!”
出了门,小雨将香香拉到门外快了几步,嘱咐说:“千万什么都别说!”
他千叮咛万嘱咐,苦苦哀求,只给了香香点头的机会。
为什么?
为什么啊?!
香香在心里喊着:为什么啊?!
蓝清昏迷着,他去求管家请大夫,管家根本不理;他去前院求李淮彧,被守卫拦在门外,一顿棍棒将人撵出来;他跪在张曦月门前整整两个时辰,求来的只是轻飘飘一句‘人死了没有?’
受尽白眼,满身伤痕,跪烂了膝盖,他满载失望回来了,守在床边。香香那时想:若蓝清就此睡去,小雨也会跟着去了吧!
蓝清睡了多久,小雨就在床边守了多久,寸步不离,米水不进,生生把自己熬成枯鬼。拜天跪地,把满天神佛都求了个遍。
人醒了却偏偏让李淮彧赶了个正巧。
这老天,究竟是瞎了?
他不怨吗?
“你不怨吗?”香香看着他问。
“怨?”小雨反问:“该怨谁?怨老天爷吗?”
小雨自嘲地笑笑,抬起头望向屋里,说:“我没有这个资格,也从未想过怨谁!这辈子能遇见她已是我最幸之事!”
“走吧!别让她自己一个人在里面......”
祛病如抽丝,那个...又来势汹汹,从醒来一直五六日如此。
香香端来红糖水,说这东西补血最好。蓝清接过手喝着,却想:这着实补得好,不然哪有那么多血可流。
李淮彧近来很忙。忙的脚不沾地,听闻已然好几天宿在尚书台。石钟被无情的拨拉过来,每日诊脉,熬药。
因着有他在,谁都不自在。香香见他都是绕着走,小雨则将背驼的更弯了。
想来石钟也不自在,熬完药看着她喝下就走。
临近年关,又到了贴春联的时候,小雨不让她起来,还让香香陪在屋里,自己忙里忙外将整个小院布置的红红火火。
蓝清看着那红色有些眼晕。
三十那夜李淮彧过来了,带着夜里的寒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