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月05日,LX,31岁,女性,反应性MDD
家属反映患者开始主动进食,且近几日都有按时服药。
既然患者增加了对治疗的服从,接下来可以帮助患者排遣不良情绪,树立康复信心。
服药剂量由一日2次改为一日3次。
患者开始对病情有自知力,配合HAMD24测试,得分45,确诊MDD。考虑到这是在前期治疗已经取得一定效果的基础之后的测试,患者的抑郁确实十分严重。除了药物与精神治疗外,考虑适当让患者增加运动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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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在HAMD测试中显得非常冷静。
测试后她拿出《The Prophet》和一枝铅笔,向我请教某些词句。翻到某一页,她问:“医生,请你看看我译的这句。我一直觉得不够贴切。”
书页空白处,她用铅笔写着:我母亲怎样?
M去了明心安养院,D女士因长期吸毒导致多器官衰竭,缠绵病榻数年,已于四年半前去世,由匿名人士捐资葬于香港湾仔的一处永久墓地。
院方说她12年前入院时不仅衣衫褴褛且心智缺失,疑似已流浪许久。匿名人士为她支付一应住院费用,派专人24小时看护。我认为匿名人士就是别墅主人。他用生母逼她就范,所以才隐瞒其已经去世。
我于心不忍,但还是将书翻到那节《论死亡》,指着标题说:“要翻译那句需要看这里。就算之前译得不好也别难过,以后会好的。”
她惊愕地看我,从我眼神里得到确认后低下了头,将书翻到写字的那页,用笔端的橡皮慢慢擦去字迹。
“看来我的感觉真是对的……”眼泪大滴滚落,她手中的笔蹭破了书页。
13年前,她休学,哥哥入狱,次年生母被人找到。这一切的背后发生了什么?
我离开之前,她说:“谢谢你让我了解到我确实生了病。请你帮我尽快摆脱这可怕的病魔。”
我对她点头,知道她在隐晦地向我求助。
M告诉我,他查了L,发现其背后的老板是S,一个在港澳极有权势,黑白通吃,能只手遮天的大人物。S有妻室子女,却秘密禁锢她,还操弄她身边人的生死。他控制欲极强且有暴力倾向,对想要的东西如果得不到就会摧毁。
我请M万事小心。
P.S. 为了不引起怀疑,在上次的潜入事件后我仍然将诊疗笔记留在诊所,结果今天再次发现诊所被侵入,所幸笔密写没被发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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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月09日,LX,31岁,女性,反应性MDD
家属说患者最近两周体重增加了0.7kg。这是可喜的进步,但是离标准体重还差很远,需要继续加强营养。
患者今天终于表露了一次积极的想法,还愿意进行运动锻炼,这是走向康复的曙光。
对于患者睡眠状况仍然较差的问题,经与患者及其家属商量,决定启用安眠药物治疗。
Estazolam,每日一次,2mg,临睡前在家属监督下服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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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要睡得好一点。这有助于尽快康复,不是吗?”她主动问我要安眠药。
我能看得出她脸庞略微圆润了一点,不像原先形销骨立。
她还主动建议:“你可以把药让L先生保管,我愿意在监督下服药。”声音挺大,似乎想让无处不在的监控听清楚。
“好。不过你要答应我每天在花园散步半小时以上。”
她认真地看着我说:“我答应你,医生。我真的想快快好起来。”
我读懂了她的眼神。她渴望健康,那样才有力气逃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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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月12日,LX,31岁,女性,反应性MDD
今天因患者受了外伤,精神委顿,只是进行了短暂的探访。
患者情绪还算稳定,也有自觉服用抗抑郁和安眠药物。
家属称睡眠监测表示患者的深睡时间比之前稍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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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说周二我离开后她不小心摔伤。
额角贴着纱布,右手腕也有明显的淤青,但她坚称是自己散步时在栈桥的桥头滑倒。
我竭力克制报警的冲动,因为有强烈的预感,如果报警,S将让我再也见不到她。
她拿出一本《Divine Comedy》(注1),向我请教《Purgatorio》(注2)中的一段该如何翻译。这页的页眉她用铅笔写着:求你救我离开。
“医生,你帮帮我好吗?”她乞求地看着我。
“好!”我没有犹豫地回答,然后装模作样地说了译文。
我又将书翻到一页,指着一句话说:“这个你试着译一下?”
“假如你想从这蛮荒之地脱身,你应该另寻其他的路。”说完她飞快地看我一眼。
我知道她已经明白我的意思。
她想了想,继续往下译:“它不会让任何行人从它眼前溜走,它要阻挡他的去路,甚而将他吞入血盆大口。”
我和她都清楚,S绝不会允许她离开。仅仅走出这个别墅是远远不够的,想要获得真正的自由,她必须逃去S的魔爪够不到的地方。
“你翻译得很好。还可以考虑这样。”我一边说,一边拿过书,写下:我来想办法!
晚上我在熟睡的盈之身边坐了良久,无法想象如果有人对我的女儿做出对她那样的事我会怎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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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月16日,LX,31岁,女性,反应性MDD
家属说患者这些天坚持散步,清晨和黄昏各一次,且食量明显增加。
Estazolam使患者的睡眠质量得到改善,头痛状况有很大缓解。
今天尝试帮患者梳理人际关系及社会角色。心理治疗的作用就是使人勇于正视他们不想面对的过往。黑暗的记忆像毒瘤侵蚀患者的心灵,医生只能帮他们找到毒瘤所在,要靠他们自行将其清除。
由于心因性的创伤,患者处理人际关系和社会角色的能力存在不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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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手腕的淤青基本消散,但头上纱布还在,说明伤得不轻。
我问她:“有惦念的人吗?”
她迟疑了一下,问:“活着的还是死去的?”
“记忆是重逢的一种形式。去世的人只要被我们记得就活在我们心里。”
既然哥哥的死亡是她的心因,我希望她勇于面对这事实,把相关的负面情绪释放出来。
没想到,她说:“那些离开这个世界的亲人既然可以一直活在我心底,自然就不需要我特别惦记。”
我分不清她的话是积极还是消极。
她突然问:“那如果被人遗忘,是不是活着也等于死了?”
我反问:“你担心被谁遗忘吗?”心理层面上,我们最担心的无非是被深爱的人抛弃和遗忘。
“一个温柔又可爱的男孩。我叫他辰,星辰的辰。”她望向秋千前的那株山茶,露出苦笑,“半年前他离开了,或许现在已经忘了我吧?忘了也好。他的未来并不需要我的存在。”
能够来这牢笼看她的男孩应该是她被迫生下的儿子。虽然她并不称之为“儿子”,但她爱他。
儿子被带走可能是她之前病情恶化的诱因之一。希望她在逃离后还有机会与他重逢。这个孩子是S对外公开的儿子,去了国外留学。』
她打了个寒战。宋辰曜的名字里恰好有辰字,宋字的拼音恰好是S打头,宋泰尧又恰好是港澳最有权势的人之一。可是世事怎会如此巧合?她迫不及待,几乎是眼都不眨地快速往后看。
「11月19日,LX,31岁,女性,反应性MDD
家属说患者的睡眠质量和进食愿望都得到很大改观,这说明在抑郁减轻的同时,患者的身体也在复原。
患者情绪提高,言谈中的悲观情绪减少。种种迹象表明治疗有了很大成效,但离彻底治愈还有距离。
治疗进入第三个阶段,要帮助患者树立对生活的信心并逐步建立健康的心理和行为模式才能彻底摆脱抑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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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上的纱布拆除了,她新剪了刘海,好遮住额头上可怕的三角形伤疤。
我读着《神曲·天堂篇》,悄悄用铅笔在书页空白处写“去欧洲,大约一个月后”。
M说有办法将她偷渡去欧洲,但至少需要一个月的时间筹备,包括伪造证件。
她接过笔去写下“偷渡?”,口中说着:“谁会不想去天堂呢?”
“没错。”我回答她。
“一无所有的我也能去吗?”她抬头望着天空。
“当然可以。”
“去天堂不需要证件?”她侧头看我,像是在开玩笑。我知道不是。
“不需要担心这个问题。”我微笑着用眼神说,真的不用担心。
她深深地看了我一眼,第一次露出了笑容,浅浅的,但我无比震撼。
M需要她的近照来制作假护照,另外,如何让她离开戒备森严的别墅也是个难题。报警说有人非法禁锢虽然可以让她暂时走出这里,却会严重刺激到S,轻则让她再次“消失”,重则……
我必须谨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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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但丁的《神曲》。
注2:但丁《神曲》的《炼狱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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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章 密写(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