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业庆典一结束就有大批客人蜂拥入酒店,金厅里人头攒动,沈盈之的游戏台前顷刻挤满了人。
紧张的庄荷工作开始了。微笑、发牌、推筹码,微笑、发牌、推筹码……她逐渐将自己当成了一台有体温的机器——大脑在不停地高速运转,手上的动作在不断的重复中保持流畅一致。
赢钱的客人小费都给得十分慷慨。她一律用微笑表示感谢然后优雅地收进小费箱。
适应了工作节奏之后,她有余暇打量台前的客人。
金厅因为是有真人荷官服务的三个娱乐厅中投注额下限最低的,所以客人中以大陆游客和本地的老年街坊居多。
看到本地街坊几乎都是输几百块就收手,她估计他们十有**是因为今天有红筹领还有表演看,过来凑个热闹的,毕竟澳门人大多知道十赌九输,久赌必输。游客才是澳门娱乐厅主要的客源,她面前熙熙攘攘的客人里面大约三成是本地人,七成是游客,这是个好兆头。
一个年龄约莫四十上下的男客人吸引了她较多的注意。他下注不多,总共投注三次,每次两百,押的都是“闲、单”。她留意上这人不是因为他押的偏门,也不是因为他每次放下筹码都客气地朝她微笑,而是因为他身上与喜庆气氛相冲的黑西服配灰领带。
这个戴金丝眼镜,狮鼻阔口、目光阴骘的男人是谁呢?他那身西服虽然乍一看不显山不露水,但精湛的工艺和内敛的质地却极有可能是伦敦萨维尔街的出品,袖子上的蓝宝石袖扣和Louis Moinet Meteoris陨石表让她更加确信这一点。
再多观察两眼,她发现这人还带着三个保镖。他们身材高壮,虽然穿得像普通街坊一样休闲,但始终保持着人墙一样的站位将他与闲杂人等隔开,并且目光警觉地留意着他身边的一切,片刻也没将目光投上过游戏台。
是个大人物,她迅速有了判断。
今天是永光金龙集团的大日子,以宋兆泰的声望,少不得有许多三教九流的头面人物前来捧场,这人兴许是其中之一。但是前来贺礼怎么穿一身黑,活像到追悼会吊唁?况且重量级嘉宾不是应该有公司方面的人陪同吗?她边发牌边在心里嘀咕,没有注意到一群特殊的客人早就进入金厅并且已经逛了一圈,现下来到了她负责的游戏台前。
“欧董!怎么大驾光临也不知会一声?我应该亲自迎接,也不至于失了礼数。”
说话的人自带的气势立即令这张游戏台四周鸦雀无声。而她则是因为那把熟悉的声音而下意识地停下发牌的动作,抬眼看向对面。
是宋辰曜!还有他的母亲宋夫人,以及刚才典礼台上的几位嘉宾!当然还免不了集团公司的几名护卫。她的心跳骤然提速。
金丝眼镜皮笑肉不笑地哈哈两声,慢悠悠地把脖子从游戏台转向宋辰曜。他的三名保镖沉着地即时用身体将他和宋辰曜与其它人隔开。永光集团的护卫们在宋夫人的眼神授意下克制地呆在了外围。
“永光永泰的新酒店开业,这是本埠的盛事!作为同行,我是说什么也得来贺上一贺的。”
金丝眼镜皮笑肉不笑地盯着宋辰曜说出这番话的同时,沈盈之已经猜出了他的身份。
澳门有一个人比起宋辰曜来更可以称得上年少得志,才四十一岁就已经是盛泽集团的董事局主席。他就是被花边小报称为‘笑面虎’的欧世豪!
三年前他的大哥欧世荣,也就是盛泽创始人欧晋廷钦定的继承人,一家四口在西班牙旅行时遭遇了车祸,只有女儿侥幸生还。之后欧晋廷迅速将他扶正,随后带着饱受丧子丧孙之痛的妻子远赴瑞士疗养,逐渐淡出了公众视线。而他比起自己老爸和大哥来毫不逊色,将盛泽打理得井井有条,迄今仍稳坐永光永泰头号竞争者的交椅。
真人与照片总有不同,何况沈盈之今天神经高度紧绷,所以才没有第一时间认出他来。
“多谢欧董事长亲自来捧场,真是蓬荜生辉。这份情意我少不得要铭记于心。”宋辰曜微笑着注视自己的劲敌。
“好说,好说,大家是老交情了。”欧世豪目光敏锐地看了看宋辰曜身后,“既然你和宋夫人有贵客在,那就不用理我啦。我随便转转,不打扰了。”
宋辰曜优雅地点头,“欧董事长请随意。需要任何服务,我们的员工随时效劳。”
一瞬间,欧世豪的瞳孔里似乎有针芒闪动。
“宋夫人,告辞。”他向旁边的宋夫人告别。
宋夫人矜持地昂起下巴点了一下。
随着欧世豪由他的保镖簇拥着扬长而去,游戏台前的气氛恢复了正常。沈盈之继续稳定地派牌,客人们继续神情凝重地下注,而宋辰曜则继续气定神闲地向同行的母亲和几个贵宾介绍金厅的设计理念。听完他的介绍,一行人啧啧称赞。
贵宾中有个中年男子操着带京腔的普通话说:“宋总,世界上所有的高级娱乐厅我都见识过,没有一家有你们永光金龙豪华气派,就连荷官小姐也是一等一的美貌,将来必定日进斗金啊!”
正好一局牌结束,沈盈之不动声色地借着收筹码迅速瞟了一眼对面。说话那人五十出头的年纪,梳大背头戴限量版的百达翡丽金表,穿得很是排场,话说得也很是颐指气使,似乎在几位贵宾里面地位最高。
此刻他正用令人极不舒服的目光上下打量着沈盈之,仿佛把她当成了金厅里的一个物件。
庆典直播的镜头曾经扫过那人。当他坐在观礼嘉宾的第一排,应该也是有头有脸的人,但言行中却透着和她生日那晚的刺青头一样的猥琐。她暗暗鄙夷。
“何总过奖了。论起□□,您是大行家。要是您的法眼看出这里有什么不足,还要请您不吝赐教。”
她第一次听到宋辰曜讲普通话。没想到他讲得字正腔圆,让她很是惊讶。
那位何总得意地笑着说:“宋总年纪轻轻就叱咤商界,我哪敢指教。宋夫人,您说是吧?”
宋夫人咯咯轻笑,“多谢何总赞赏他。他毕竟还年青,只盼着你们这些长辈多多指点和提携。” 虽然普通话不太标准,但是声线非常温柔,而且充满对儿子的疼爱之情。
“我母亲说得对。何总您是权威,更是长辈,以后还要请您多提点。”宋辰曜谦逊地附和母亲。
看着母子情深的模样,沈盈之不禁又想到那个关于宋辰曜出身的传闻。她已经又发完一局牌,开始清算筹码,看宋辰曜已经转身打算领着几个人离开,暗中吁了口气。
突然那位何总的声音又响起来:“宋总,我约了几个朋友待会儿在你的钻石厅玩几局,想请这位美女过去发牌,你看行吗?”
沈盈之感到周围人的目光齐刷刷地落在自己脸上,就连客人们也停止了下注,一时间空气都变得粘稠了。
刚入职的时候她就听说钻石厅只接受预约贵宾对赌,输赢以百万、千万论,在那儿服务的都是资历深、样貌佳的高级荷官,一场下来拿到的小费可能高达十几万。她对钻石厅原本非常向往,然而此刻她却只想拒绝。
她忐忑不安地望向宋辰曜。
宋辰曜回转身看向她,毫不掩饰眼底的厌恶。
她的心顿时凉了半截,脸上强撑的笑颜也瞬间黯淡。
“辰曜,既然何总开了金口,今天就破例把这个低级荷官派去钻石厅服侍吧。”
服侍?宋夫人的话激起了她心底的倔强。
她挺起胸膛看着宋辰曜,把职业化的笑容重新挂上脸庞。都二十一世纪了,权势还能越过法律作威作福吗?她又不是卖了身的丫鬟,就算被派去翡翠厅,难道那些所谓的贵宾真敢对她做什么?
“何总,”宋辰曜的声音热情洋溢,“钻石厅那边早就为您准备了最顶级的女荷官,我还跟影视歌三栖明星夏安琪小姐说好了,如果您愿意,她会很高兴前去观战,为您助兴。”
“哦,是吗?唉呀,宋总想得真是周到啊!多谢!多谢!”何总笑得见牙不见眼。
沈盈之记得夏安琪出道以来一向以性感豪放作为个人的标签,也难怪何总垂涎欲滴的反应。她矜持的微笑里不由多了一抹暗藏的轻蔑。
“这个荷官第一天上班,没见过大场面,还呆头呆脑的。”宋辰曜甩给她一个轻视的眼神,重新看向何总,“为了不让您的朋友嫌永光金龙没档次,还是别叫她过去献丑了吧?”
“好,好,那就算了。”何总迫不及待地转身就走,“宋总,夏小姐什么时候到?要不要我派人去接?”
沈盈之低头轻吁一口气。不论宋辰曜对她的态度如何,好歹算是帮她解了围。再抬头看时,宋辰曜已经陪同何总朝大门走去,其他随行者也纷纷跟上。
宋夫人在临走前盯了她一眼,眼神中既有不满又有警告意味。
有一个人走在那群人后面,温和地看了她一眼。
是黎浩东。之前他被宋辰曜挡住,所以她没能看到他。她还留意到他身上穿的是黑西服,随即回想起台风那天遇到他下去泳池巡视,他也没有穿酒店安保的制服。
在金厅正式上班才一小时她就得知了三件事。其一,原以为有点交情的总裁其实很讨厌自己;其二,初次见面的总裁母亲,董事会主席夫人也讨厌自己;其三,好朋友浩东竟然是总裁的护卫。
她一面邀请台前的客人下注,一面心中苦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