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虹终夜 第176章 开枪（五）

宋辰曜接住从她手中滑落的文件夹，抬头看向她，随即警觉地站起身。

“你怎么了？”

发型师闪去了窗边，呼呼的风声戛然而止。

她听到了自己胸膛里心脏急促跳动的怦怦声，听到了脑海中的记忆像飓风卷起滔天巨浪的轰鸣。

她害怕那些声音会从自己嘴里奔腾出来，所以拼命地咬住嘴唇。

“盈之！”宋辰曜的声线因为紧张而颤动。

她看见他漆黑双眸里流露出的担心，于是把嘴唇咬得更加紧。

“你快把嘴唇咬掉了！”他一边不悦地责备，一边焦急地握住她僵在半空的手，眉心立时皱了起来，“手这么凉，哪里不舒服？”

她张开嘴，却只能发出一声近似呻吟的“呵”。

宋辰曜伸另一只手探她额头。

惊觉自己正处于情绪失控的边沿，她用力咽下翻涌的气息，张嘴挤出一句：“我真的没事。”

——身体没有一点事，只是精神临近癫狂。

宋辰曜的表情从焦急转为疑虑，问道：“你又赶工？资料译完了？”

“嗯。正在做多维度排名表。”说到工作，她恢复了三分清明。

“停下！明天慢慢做。还有，颁奖礼你不用去，立刻下班，今晚好好休息。”他有点生气。

在他温暖的手掌离开额头的瞬间，她感到泪水在眼眶里打转。为了掩饰她抬手掩住嘴巴假装打了个呵欠，然后放下手微微一笑。

“好。那我先出去。”

她肇事逃逸般地离开总裁办，冲回宿舍，搂紧小熊可可坐在落地窗前大声哭泣。

当月亮高悬在暗蓝的天幕，她总算从往事的回忆中平静下来，抬手看了看腕表。

颁奖礼早就开始了。她跳起来打开电视。

宋辰曜在领奖者中最后一个登场，谦逊而又热忱地发表了获奖感言。

她手拿小时候的蜡笔画，在黑暗中盯着闪动的屏幕，再一次流下热泪。

曾经无数次，她想象过大哥哥长大以后的模样，却想不到他就是宋辰曜——如此耀眼地站在高处的宋辰曜；从危险中一次次将她救下的宋辰曜；冷峻中暗藏温暖的宋辰曜。

宋辰曜。光是默念他的名字都能使她胸膛里热流涌动。

随后的周五一整天，她都因为无法自控的怪异精神状态而苦恼万分。

从早晨迈出宿舍大门开始，她就满怀忐忑地期待见到宋辰曜的那一刻。即便是在员工餐厅吃着自助餐，她也在想象他此时在寓所用白瓷碗喝着小米辽参粥的样子。

他说以后不能一起吃饭到底是什么意思呢？她还没想明白。不过，她现在也无法承受两人单独吃饭将带来的情绪冲击。

自从知道了他是谁，她就很怕看见他的脸。

今天他白天都在香港总部，上午进行酒店部门会议，下午又是酒店部与投资部关于投资西班牙酒店的联席会。这让她有时间在工作中去进一步平复心情。

随着西斜的阳光开始变暗，她变得越来越焦躁——如果他开完会就回来办公室，那么差不多该到了。

他是不是下午不回办公室了？这样的猜想让她十分失落。

排名表已经做好了，她把它连同译文用OA发到他的邮箱，然后一直盯着屏幕发呆，思绪像风中的飞絮似的在脑海中飘忽。

17:51——比她预计的时间迟很多，总裁办的门终于被护卫阿林推开。她感觉自己每一根头发都紧张得绷直了。

生硬地从座位上起身，她垂下头盯着三米外的地毯。

意大利手工定制的黑色系带皮鞋进入了她的视线，她不敢抬头；康纳利鸥灰色六粒扣西服停在了工作台前，她仍然不敢抬头。

“下午好。”

听到熟悉的、低沉悦耳的声音，她心潮澎湃，光是让语调维持正常都需要使出浑身的力气。

“总裁。”

她努力忽视自己声音中的颤抖，并努力抬头正视宋辰曜，结果立即遭遇了滑铁卢。刚看见他幽深的黑眸，她的视线就迅速下降到他西服的第一粒纽扣。

抬手看了一眼腕表，宋辰曜柔声说：“该上楼换衣服了，化妆组马上就到。我们六点四十五出发。”

出发？她呆滞地想，去西班牙不是明天吗？

“你不是也要参加我四姐的生日派对吗？”他不仅没有嘲笑她一再表现出的慌乱，反而好脾气地解释。

“啊，好，好的。马上。”她答应得磕磕巴巴。天哪，自己居然把宋舒仪的生日派对忘了个一干二净！

“那我先上去了。”宋辰曜半点没有进椭圆办公室的意思，转身出了总裁办。

所以，他是特意来叫她的。

感觉到自己在他眼里肯定又是一副智商掉线的样子，她有些难过地坐下来做了一两分钟的深呼吸。

检查了三遍出差期间需要交办的事宜是否弄妥，她把工作台整理好，再从抽屉里拿出灵蛇手镯放进拎包，起身上楼。

化妆组已经在她宿舍门前等着了。

得知她还要穿上次晚宴穿过的白色花苞青花礼服裙，他们的表情都非常惊讶。

“听说沈小姐你有三套礼服。不考虑这回穿套不一样的？”女化妆师大胆谏言。

“不用。”她很高兴能够把它再穿一次。这么漂亮又昂贵的裙子，多穿几次才算物有所值。

这次的妆比上次要浓。当她委婉地向化妆师指出时，得到的解释是派对的主要场地在露天，夜晚光线较弱。

“原来如此。”人家才是专业，她感觉有点不好意思，此后就再也不提任何意见。

发型师为她编了一条单侧鱼尾辫垂在左边肩头，把辫子拉得略显蓬松，再在辫梢别上参加慈善晚宴时的蝴蝶结飘带发饰。

“发型不一样就好。”收工时，他好像在安慰同事。

等到在楼顶看见直升机上的宋辰曜，她开始质疑自己在礼服上的决定。他穿一身高贵的银灰色康纳利四粒扣西服，里面是浅蓝拼接白色翻领衬衫，胸袋上还插着叠成三山型的银蓝色真丝手帕。

看来四姐的生日他是很重视的。两相对比，她未免显得随意，和上次礼服的差别只是多了一件白色的蝴蝶结貂绒短斗篷。她懊悔地抿住嘴唇。

然而他没有丝毫不悦，反而侧头对她微笑。当黑密而修长的眉毛轻轻扬起，嘴角带出新月般好看的弧度，她又失魂落魄了。

直升机很快降落在香港浅水湾西面一处沙滩，旁边是依山傍海的别墅。

跟随宋辰曜下了直升机，沿着海滩上由粉气球和星光灯搭成的甬道走进花繁叶茂的前院，再转进有乐师弹奏钢琴曲并且飘荡着无数星星气球的大客厅，她见到了寿星。

尽管高耸的发髻略显浮夸，今晚宋舒仪还是穿出了名媛气场。高定无袖平领连衣裙的宽大裙摆直垂地面；黑色的塔夫绸面料上遍布金色枝叶和紫色玫瑰的重工刺绣；水钻和亮片在花丛中闪闪烁烁；紫红的鸵鸟毛皮草披肩又加添了一重富贵之气。

宋舒仪戴的项链看起来与送给她的手镯是一套，只是因为体积更大，鳞片中多镶了两道更大颗的红、蓝宝石。

人逢喜事精神爽。四小姐被光鲜亮丽宾客的包围着，笑声格外响亮，远远地见到就扬起手臂向他们打招呼。

“阿曜，盈之，你们可算来了！”高亢的嗓音力压人声鼎沸直抵所有人的耳蜗。

宋辰曜咧一下嘴角，再抬起左手随意一晃，算是跟姐姐问好。她则是在脸上硬扯出大大的微笑——既然四小姐的热情总是让人难以招架，不如她先发制人。

看到她身上的裙子，宋舒仪果然耸了耸鼻子，但很快就爽朗地冲她笑。

“盈之妹妹，我借用一下阿曜。你就当这里是自己家，随意地玩，好好地玩！”噼里啪啦地说完，宋舒仪拉着弟弟就往楼上走。

她转身朝后院走去，在过道瞧见华哥坐在沙发上正享用一片红丝绒巧克力蛋糕。

两人都点头致意。

清楚了他不是S，她便觉得他是一位和蔼可亲的老伯。

别墅是典型的港式布局，估计基于主人的要求增加了并不兼容的洛可可风，例如粉色墙面上繁复堆砌的白色浮雕和随处可见的金色线脚。靠近山墙的地方有三株盛放的鸡蛋花和两株高大的棕榈树，树下是草坪。

这里没有爬满青藤的院墙，更没有原木栈桥和潺潺溪流，所以肯定不是曾经幽禁宋辰曜生母的别墅。她有一丁点失望。

碧蓝的泳池边有七八人的乐队在演奏。池中倒映着用数以万计的迷你彩灯组成的几棵巨大的蒲公英和一座缀满粉色缎带蝴蝶结和鲜艳粉玫瑰的花亭。花亭顶上用鲜花与LED灯拼出一顶嵌有数字32的王冠，想必是寿星的芳龄。

花亭旁边有两张铺着粉色绸缎桌布，专门用来放置礼物的台子。上面已经摞了七、八层形形色色的精美礼盒，其中有些是国际知名奢侈品牌商送来的，盒子上都烫着醒目的金银Logo。

她把自己手写的贺卡插进了盒子间的空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