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雨后,云层压低,远看十里外山脉雾气缭绕,如水墨画般浮现眼前。
蜿蜒曲折的山路,一人穿着黑色雨衣,手拎镰刀,偶尔砍伐拦路的树枝,朝山上走去。
片刻,只见前方雾气拨散,渐显出一户人家。宽阔木门的两侧围墙上皆用滚笼铁丝网布满。
来人推开木门,雨靴踩在入门处的石子上,发出哗啦啦的声响。
此处位于一处马蹄形陡崖陡平顶之上,林木葱郁,视野开阔,有一座中式建筑庭院坐落在此。
入园,中间的一处假山造景遮住视线充当影壁,石下池中的树兀自生长。从左侧青石板路往里走,绕过造景,右侧是标识菜园的土地。
顺着青石板路再往前走,走上台阶主体建筑映入眼帘。
俯瞰建筑,东西北三侧皆有房屋,北方为主屋。东侧为客房一间,茶室一间。西侧为工作室、仓库各一间。屋前皆有木制廊道,紧挨着菜园之上有一座四方茅亭,地面铺设地板。
院内,一树一石,曲径悠然。
庭院东南角的廊道下面,一男子在躺椅上睡着正香,过长的头发挡住了眉眼一时看不清面容。
雨衣男手持镰刀,走到男子身前,睡着的人好似听到声响身体微动,额前的头发微颤。
猛然睁眼,看到面前如死神来临的画面,一口气提起。
来人掀开雨帽,黝黑敦厚的面容下面露出整齐的八颗大牙:“小江!”
江离缓慢地呼出被哽住的气,从椅子上站起来,刚睡醒声音还有些沙哑:“齐叔,你怎么来了?”
沙哑的嗓子随着落下的话音逐渐变得正常,清冽慵懒的语调勾得人心痒痒。
齐叔,村里唯一的瓦工,在建房期间帮助江离周旋关系,是村里为数不多与江离走近的人。
男人回身把背在后面的背篓放下,兴致勃勃地说着:“这不是你房子刚建好嘛,按照村里的习俗是要办酒席的,你一个外乡人又不爱热闹是可以不办,但仪式是不能少的,是要保平安的。”
江离笑笑推拒:“没事,我不注重这个。”
“你们这些娃子都这样,祖宗的习俗可不能忘咯!”齐叔说罢打开背篓,里面装着鞭炮,红布,木头,竟然还有一只大公鸡。
江离看着大公鸡瞬间移出三米远,眼神警惕注视着公鸡。齐叔看这架势愣了一下,笑道:“这公鸡要从房梁上扔过去,驱霉运保平安!”
“脏!”江离出声抗议。
“不脏!”中年男子笑呵呵地拎起公鸡走进主屋。
齐叔把红布挂在门头上,抓着鸡脖子割脖后扔过梁,鸡血从空中飘散一地。江离眉头紧皱,面容窒息。
接着齐叔点燃木条从厨房绕了一圈,嘴里絮絮叨叨似乎是一种神秘的仪式。
最后来到大门门口挂上鞭炮,将打火机递给他。
“来吧,小江。”他看着齐叔鼓捣一通,也知道是长辈的一份心意。伸手接过打火机,点燃鞭炮的火芯,跑到一边捂着耳朵,噼里啪啦的声音在寂静的半山腰格外响,“终于……”江离此刻内心充盈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满足感。
站在门口的廊道边,江离看着齐叔从背篓里不断地拿出塑料袋子装的东西。
“这是我们自己家种的菜,我看了你那小园子,还没种上呢,等过两天我帮你捯饬捯饬。”齐叔从筐里拿出好几袋菜。
“那太好了,我确实不太会弄这些。”江离看着自己没规划好的菜园,有点无奈地说道。
两人正说着话,后方传来脚步声,好像每个村子里都有一个特别八卦爱打听别人家事情的人,俗称“哪有事哪到。”
“诶呀,这房子真不错,小江,这得花多少钱啊,你们城里人就是赚得多啊。”一个穿着老头衫的头上抹油的中年男子,张嘴就是难听的公鸭嗓。
“四哥,你怎么来了?”齐叔和来人打招呼。
“想着小江房子应该建好了,这不是来讨杯酒水喝嘛,城里人不是都叫什么?暖锅哦对,就是暖锅!”男人眼睛滴溜溜地看着江离,脚步却快迈到门口台阶上了。
江离眉毛一挑冷笑着,伸手按住男人的肩膀,阻止他前进的步伐。手掌翻转,男人不受控制跟着转到另一侧:“诶诶诶……”,江离将手上的木牌,挂到门头提前钉好的挂钩上。
“不好意思,私人府邸非请勿入。”说罢冲齐叔对了下眼神,转身关门进去了。
外面男人气得跳脚,大喊:“没规矩!”和要让他在梅溪村过不下去的一些话!
江离背靠大门,低头抱臂听着:“真令人害怕呢~”说完便笑着走回主屋了。
时光如白驹过隙,院内的菜园在江离的‘精心照料’下,不负众望……长得七零八落。
虽然菜长得一般,但院内的茉莉长得却格外喜人,抚慰了屋主的心。
陆陆续续一些家电软装也都安装后,看着房子一点点变成自己理想的样子,江离心情一天比一天舒畅。
傍晚,院内灯火通明,江离捏着一把青菜从菜园走出,就听到外面有人敲门。
“江哥!”打开门,小刘抱着纸盒站在门前。
“小刘?怎么了?”
“落个快递,我正好给你顺回来了。”小刘把纸盒递给江离,然后好奇地往里面看了几眼。
“进来参观?”江离侧身邀请。
“不了不了,我得回去给我爸做饭。下次来看!”小刘笑着准备离开了。
“行,谢谢了!”
送别小刘后,江离回到客厅,拆开快递看着里面红润细长的食物,散发着浓郁的肉香和烟熏味道。
“腊肠到了?那吃煲仔饭好了。”
江离走进厨房,半开放式的设计,左侧是一个木质的案台,燃气灶在中间便右的位置,墙上挂满了各式厨具。
江离将青菜放到水池里,着重清洗好根部。转身把早上泡的大米加水倒进砂锅里,放在燃气灶上,打着火盖上盖子。接着从墙上拿起挂着的腊肠,剪下一段,切成薄厚一致的片,放在盘子里。
十分钟后,将腊肉青菜摆列整齐地放到米饭上,盖上盖子,沿锅盖边淋油,捏住双耳轻轻摇晃一圈使油均匀铺满锅底,这样有助于锅巴的形成。
五分钟后,定时器响起,江离将煎好的荷包蛋放进去,淋入咸甜口料汁,家常版煲仔饭即成。
他端着锅从厨房里走出来,从冰箱里拿出瓶装乌龙茶,坐在茶几前。
打开电视,转到新闻频道,抬手从手腕处勾起小皮筋把自己过长的刘海扎起来,露出了精致的面庞,细长墨黑的眉毛,眼长,眼尾略弯,眼神慵懒却清亮,脸颊微瘦,鼻梁挺直,整张脸给人以淡漠的距离感。
“未来一周内,全国受西伯利亚冷空气影响,部分地区可能会出现强降雪现象,请市民注意防护,晚上关好门窗……”
“嘎巴!”江离吃了一口焦香酥脆的锅巴满足地眯起了眼睛。听到有强降雪,稍微睁开了眼睛,“7月还有强降雪?这天气是一年比一年怪了。”说罢就继续品尝自己做的美味。
一勺饭上面盖着一片腊肠,一口下去,米饭的焦香和腊肉特殊的烟熏味道迸发在嘴里,相互融合让人头晕目眩。江离吃饭慢悠悠的,一口能嚼好久,偶尔停下咀嚼,看着电视发呆一会儿,再继续。
院内有风吹过,茉莉花随风落了满地,桂花树也落下几片叶子。
村里的阿黄抬头警惕地看着天上,半晌,重新低头趴在地上。
夜幕下,山坳被墨色吞噬。
疲惫了一天的江师傅终于躺进被窝,从抽屉里拿出手机。
手动开机后,来电提醒、信息提示、微信消息揭示主人好久没有临幸它。自从来了梅溪村,他很少看手机。
微信里,九十九加红色刺眼的醒目标识。
「我靠,江工,你真不干了!」
「江哥,你去哪了?我要去找你!」
「小江,设计院的职位还能给你留一个月,你再想想。」
「你怎么没在家?」
「……」江离只扫了一眼,只挑了几个回复。
而列表里有一人格外显眼,贡献了80%的信息。
江离甚至还没来得及打开他的消息框,一个电话就打过来了。
“喂?”他尾音拉长,好似下一秒就要入睡。
「江小离!你都一个星期没回我微信了?!」电话那边传来的男性怒吼声。
“哦,我没看手机。”谁要回一天八百条语音轰炸。
「怎么!你要变成野人啊!一个星期不看手机。山上修仙的道士都做不到你这样吧!……算了,我好心不跟你计较,我跟你说,那老头更变态了!他让我相亲……!」男人开始了絮絮叨叨的自我汇报,江离习惯性的退出聊天页面,自行的刷着手机,偶尔嗯嗯的回复两句。
直到对面男人已经开始说到他第三个相亲对象时,江离及时制止了他:“陈理,我困了。”
「那女的还没我……好吧。」陈理及时刹住话。
正当江离要挂电话时,陈理说:「等等,那老东西进去了,被人剁了手,这辈子应该就待在那里了。」
“哦,真幸运,进去养老了吧。”他没有任何表情地回答道。
「我也怀疑他是故意进去的。」对面的陈理又开始了一轮吐槽。
江离不想继续这个话题:“行了,不说了,我睡了。”
「哎,你别睡,把定位先给我发过来!」
把定位发过去之后,他挂断了电话,将手机扔到一边。
江离脑海里闪过中年男人狠戾的脸,无声地自嘲了下。
他抬头看着天花板,独自呢喃:“看来他上辈子积攒的福报不少呢~”
半夜,风吹得窗户沙沙响,江离微睁双眼,看着紧闭的窗户,裹紧了被子转身继续昏睡。
日升月落循环往复,村里陆续升起袅袅炊烟。
梅溪村大多是石筑或砖砌的传统房屋,百十户人家,人烟稀少,村头与村尾只有一条主干道连接。
快递站建在村头,江离的小院位于村尾深处的半山腰上,江离开着三轮车从小院出发,路程最多也就十分钟。
江离在门口停好车,看着二十几岁在屋里扫码的男人高声说:“小刘,取快递。”小刘抬起头,放下手里的盒子。
“江哥,你可算来了,我这快递站都是你的快递。都快塞不下了!”江离摸摸鼻子,不想说是自己偷懒,想攒到一定数量再取。
江离进门口看到一旁坐着轮椅的中年男人,笑着打招呼“刘叔。”
“诶,小江,来吃西瓜。”刘叔将放西瓜的盘子往他这边推。
“谢谢刘叔。”
小刘帮江离搬了大概二十多分钟,有大有小,“江哥,你怎么买那么多东西,不知道还以为快世界末日了!”小刘撸了一把脸开玩笑地说着。
“说不准哪天真的世界末日了。”江离看着自己手里抱着的某品牌米线。
“哈哈哈哈,确实,前两天刷视频时说有强降雪,最近天气确实离谱……”小刘抬头看看天怀疑是不是真的会下雪。
其实江离不是真的怕世界末日,只是有很严重的囤粮癖,因为懒所以能买多少买多少。再加上住地偏远,一些应急食物和设备还是要准备完善。
“你这一车装不完,一会儿还得下来一趟。”小刘看着剩下的一堆快递。
江离左手撑着腰,右手扶着车看着剩下的快递有点头痛:“那我先送回去,一会儿再来,走了!”小刘挥挥手就回屋了。
开着三轮车离开快递站,连续几天的阵雨让山里的空气格外清新。风起竹林摇曳,微风拂过脖子,耳边是溪水潺潺的声音,附近的松树上偶尔有松鼠上蹿下跳。
他突然感觉到幸福,深吸一口气,这种灵魂被洗礼的感觉已经许久不曾有过。
整个下午江离都在拆快递,从地毯花瓶到米面粮油,从日用品到药品,一应俱全。量大到就算不下山也能活个一年的样子,将东西分门别类洗刷放置好,一直到日落时分才整理完。
他伸个懒腰瘫倒在地毯上,睫毛颤颤巍巍,打个哈欠一些泪珠附着其上,不一会儿就昏睡过去。
漆黑寂静的山谷内,只有半山腰处亮着微弱的光,好似海上灯塔般格外地显眼。
睡在地上的男人呼吸有些紊乱,手捂上了胃,睁开眼睛呻吟着:“好饿啊”看了一眼挂钟,已经凌晨1点了。
江离坐起身,缓了好一会儿,才起身去厨房烧水。从储物柜里拿出泡面,熟练快速地煮好一碗面,想了想从冰箱里翻出半成品炸鸡扔进了空气炸锅里。
“叮~”香气溢出,最后撒上辣椒粉,就可以开动了。他像小猫咪一样慢悠悠地吃着泡面。刚咬上一口炸鸡,抬眼突然看到窗户外飘落的雪花,一瞬间瞳孔放大,惊道:“下雪了?!”
将嘴里的炸鸡咽下,起身走出门外。他抬头看向天空,伸手接住一片雪花,眼神若有所思,冰凉的触感让他突兀地打了个冷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