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好歹也是个相府千金,怎么如此大惊小怪?”
是我大惊小怪吗?李若琳倍感无语:“按照我大燕财税律法所定,我祖父每年年俸也不过就五百两。”
“你也说了,是按律法。”方知微笑笑:“如今放眼大燕上下,还有人按照律法行事缴税吗?还有官员依靠俸禄养家糊口吗?”
反正她祖父不是,李若琳讪讪地低下了头,但又觉得方知微说这话未免有失偏颇。
“我祖父说小侯爷沈峥赤子之心一心为国,想来是个清官?”
她不敢把话说死,眉眼间全是试探,倒是十分可爱,看得方知微不自觉露出微笑,虽然是在反驳她,语气却很轻松:“永宁侯府累世军功,到了沈小侯爷这一代已经有了功高盖主之嫌。先帝想必也忌惮他,否则他一个武将为何日日杵在朝堂上,而不在离州营呢?可他既然赤子之心,又怎么会弃同袍兄弟于不顾?若是要照拂同袍兄弟,靠他的月俸难道够吗?
更何况他也不是一直在京中,从前领军打仗军械从何处来?总不能靠朝庭发给他的破铜烂铁吧?阵亡将士的抚恤金又从何处来?单靠朝廷发的三瓜俩子,离州营早就被眼泪和吐沫星子淹了,哪里还能留到今日?”
为官好与不好未必在清与不清,李若琳无言以对,真情实感地替方知微心疼他的钱,毕竟那可是五百万两,莫说她一个闺阁女儿,恐怕就是那沈小侯爷都未必见过这么多钱。
她无力地趴在桌子上:“那可是五百万两啊,整整五百万两,都是你的血汗钱,你就这么白白送给你爹了。”
“也不算是白送。”方知微见她这么心疼,反而安慰她道:“应该算是他借的。”
“他会还你吗?”李若琳直起身,满脸抱怨:“我看多半是竹篮打水了。”
“我小叔滥赌,我祖父便有意限制他花销,干脆越过了他将花用交予我堂哥。可你猜怎么着?”她见方知微依旧一脸不以为然,特意凑近了同他强调:“我小叔常常去偷钱,还时不时打着我堂哥的名义同外人借钱,每每要账的上门都是找我堂哥。我堂哥说过几次他都不肯听,有时候说急了他还骂我堂哥,说老子花儿子的钱是天经地义,别总哭天喊地跟死了老子娘似的,隔着几个院子都能听得见。”
这还是她离开李家后头一回同旁人讲述她在李家时的故事,说完后才觉出一点当时只道是寻常的伤感,可见方知微一脸想笑又不敢笑甚至还有些意犹未尽的样子,她也无端地觉得轻松起来,只是依旧佯装生气板着脸同他说:“所以你仔细想想,这钱落在你爹的手上,难道还能还回来不成?”
“自然是回不来的。”方知微道:“其实我从一开始也没有指望他能还给我,所以我跟他说这钱算作我对边境将士的一点敬意,只是若他一时周转不开,也可以暂时用来腾挪转换。”
若是这钱真能为边境将士做些什么,倒也是好事一桩,总比方知微拿去叫他爹做缺德事强。但这钱毕竟已经给出去了,李若琳还是不大放心:“你爹能按照你的意思用在边境将士身上吗?”
“我想是能的。”
“他这门亲事基本是明抢来的,日后再见袁老将军只怕也面上无光,自然要想些其他法子去安抚袁老将军。所以这些钱他应当不会全部用做给江家的聘礼,多少也是要拿出来一部分安抚他的。”
也对。江姑娘的嫁妆到底是江姑娘自己的东西,总不能一上来就明抢儿媳妇的,方家要与江家联姻,图的也是日后建立个长久关系,也不在这一时,倒是袁将军那边只怕更着急一些。
只是仔细想一想,无论那位江姑娘是嫁给哪家,都充满着计划谋算,竟然没有一个人是真心对待她的。若非落了难,李若琳自己恐怕也会陷在同样的境地里,此刻她虽不认识这位江姑娘,但也难免对她抱有同情,遂感慨道:“要是袁家有个女儿就好了,你直接将她娶了,这笔钱也不用绕这么大的弯子,也不至于坑害人家的无辜女儿了。”
“我做与不做,她都是要嫁的,难道我不想这个法子,方子骞就能眼睁睁地看着江家与袁家联姻吗?”方知微面上的神色淡淡的,大约心里也知道她不过是随口抱怨,所以也并未计较她话里话外的那点埋怨。
李若琳闻言长叹一声,其实她心里也清楚,即使方知微不在其中推波助澜,方家也一样有法子能娶到这位江姑娘。但他非要为了一己私心搅合在这摊烂事里,反倒让她生出了一点埋怨与恐惧之心,甚至隐隐窥见了一点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影子。
算了,人也不必为没发生过的事担忧,总不能为这种捕风捉影的猜测来责怪方知微吧。她转念一想又很快将自己劝服,既然已经决定做盟友,就该彼此信任,不能人还没到离州,她就先揣测起方知微来。
她仔细回想了一遍是否还有自己漏掉的细节,半晌后点了点头:“我应当是没什么事要问了,你放心吧,我会做个好盟友的。”
“好。”方知微赞许地笑笑:“那你要从现在就记住,你还是你,但你已经不是过去的你了。”
“你的名字不必改。民间民风愈开化,世家高门的规矩就愈严苛,想必没有多少人知道你的闺名、纵使有,天下同名同姓之人众多,新帝登基之后必会大赦天下,到了那时你便不是戴罪之身,纵使被人认出来也无妨,只要你抵死不认旁人也没法拿你的身份做文章。若是改了个你不熟悉的,反而更容易露了破绽。”
李若琳还是李若琳,她点点头,示意自己明白。
“你祖父不是丞相,你父亲也不是大学士。你出生在医药世家,母亲早亡,你父亲以贩卖药材为营生维持生计。我手上有些关于药材的买卖,届时人家问起来,我会同人家说,这是我岳家留下的。”
考虑的倒是很周全,不用她自己费心编瞎话了,只是还少了些细节,李若琳问道:“我既有父亲,想必不会抛头露面,那你是如何认得我的?”
“我出宫之后,贤妃娘娘就将我托付给你父亲,叫我同他学些行商之道,所以我与你是青梅竹马。”
“啧啧啧”,李若琳意味深长地感叹两声,阴阳怪气道:“那我们感情应当很好了?”
“你爹在世时,我碍于你爹自然对你很好,但现在不一样了。”方知微转过头:“你爹临终前将你托付给我,要我照料你。但我狼心狗肺,虽然按照他的遗嘱娶了你,却一心图谋你家家产。你唯恐我生出二心,所以牢牢地将产业握在自己手中,我便因此和你生了嫌隙,终日寻花问柳,直到接到信要回离州才不得不回家。”
“你没事吧?”李若琳看他这么安排自己,十分不解。
“这也是无奈之举。我手中握着的银钱太多,旁人难免觊觎,放在我身上免不了节外生枝。只有叫王氏以为我是个不学无术无人教养的纨绔,我才有时间弄清离州局势积蓄力量;只有叫方子骞以为我一无所有不得不依附他,才能叫他信任我,我才能拿住他的把柄。”
毕竟将他娘的牌位送进祠堂之事最终还是得方子骞点头,所以不能轻易出手,一出手就要一击即中。至于王夫人,不用想也知道她势必盯着方知微,就算不能拿方知微怎么样,想必也要给他添点堵。一时示弱能换来一段安生日子也算是好事一桩,真是好谋算啊,就是苦了她,她现在才发觉自己好像站在了一艘贼船上,还是她在明方知微在暗。
想到自己要面对的是什么,李若琳就忍不住发愁:“你就不怕这么说会叫他们来觊觎我吗?到时候他们一查就会发现我是个穷光蛋,自然会往你身上想,说不定会恼羞成怒杀了我泄愤呢?”
方知微像是已经预想到了这种情况,笃定道:“你不会是穷光蛋。”
“我们方才说的你的身份户籍我已经叫人着手去办了,待到大赦天下之后,我就会将我这些年所有的财产全部转到你的名下,到了那时你就不是一无所有,而是和那位江小姐一样平起平坐,方家所有人都要供着你的女菩萨。”
“你也不必看他们的脸色,万不得已也可以同他们说你要跟我和离,叫他们只管来给我施压就好。”
“啊?”这下倒像是李若琳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她方才的念头被方知微一篇话推翻,现在倒有点不好意思起来:“你就不怕我真的卷了你的钱跑了?”
“你不会的。”方知微似乎比她对她自己更有自信,“你眼神澄澈清明,骗不了别人的。”
这话说得李若琳愈发羞愧,甚至还有些感动,她正欲说两句同他表个决心,就又听方知微开口道:“就算你跑了,我也有方法将你追回来。更何况如今世道动荡,缺钱的亡命之徒数不胜数,我甚至不必亲自动手,只要放出风声去,就会有无数人想要你的命了。”
“呵呵。”
果然好心机,好缺德。
李若琳尴尬地恭维道:“方公子果然是深谋远虑老奸巨猾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