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
“备马。”
柔月入怀撞得零碎,曹丕挥开的衣袖皆是冰冷的怒意,身后跪伏的寒气凝作一团,不敢移动半步。莫齐倒吸一口凉气,哀怨瞥一眼满地请罪的奴仆,匆忙赶去院外。
曹丕望着眼前稀稀落落的夜色,耳旁是含糊呜咽的风声,握在手中的缰绳粗粝蜇人,心中更是怨从心起。
是怨,怨她总是犟着一身顽骨,披着楚楚可怜的模样,一次又一次抛下自己,独行独立,任意妄为。
曹丕不知道自己怎么踏进本该念想无数次的门扉,周身冷意,眼底幽怨。触到她粼粼泪光,却是慌乱的疼惜,零落满尘的怨恨。
“卿卿……”
任萋莫颓然倚着桌案,望着蓦然闯入的影子,痴痴挪不开愣神的目色。
好像曹丕那个可恨的家伙,估计是气疯了。
该笑的,笑自己暗度陈仓,喘得一时安稳;笑他气急败坏,徒然无可作为。
“卿卿,怎么了?”
将夜的寒意未浓,只是淅沥染着润湿的仆仆冰凉,轻薄之下是真切的温度。
这家伙果然气急了,来得这般匆匆。
好笑地想着,任萋莫却止不住断链的清珠,任由着满腹忧虑愁思落了曹丕满怀。
“卿卿……卿卿……”宛若梦中轻吟的声音浮在泪迹干裂的面庞,任萋莫僵直着身子,牵着脸上的哀情不知所措。
“我在……”“别喊了”三字生涩卡在任萋莫喉中,流失干涸的好似还有任萋莫的气力,明明连啜泣也算不上。
“我在。”曹丕握住那份无力,只觉得怜惜的疼似一簇薄雪在心间溶融。
“灵筠,灵……”仿佛一团清气吐露,任萋莫无能为力地想要挣脱开此时的软弱无力。
“灵筠!”还是只得依附于曹丕。
“娘……男君,娘子,奴在,药煎好了。”
“啊。”曹丕感受着怀中一团蓦地瑟缩,贴上脖颈的青丝柔软酥痒。
“喝药吧,医师叮咛,要……”
“饮至将死……”任萋莫抬眼撇一眼黑稠的水旋,明明是清亮的质感,却缀染着黯淡的厚重。
“卿卿,休要胡言。”
白腻的勺柄没在浓黑之中,还隐约着搅动的水纹,托在纤长的指间突兀闯进任萋莫的逃避的目光中。
“喝了也好不了……”嘟囔的零星碎语一股脑混着浸透苦涩的汤药涌入喉腔,任萋莫恨不得抛弃五感六识。
“时辰不早,已下宵禁,丈人和外姑我已拜见,明日再去问安,不必担心……”
“全听凭夫君安排。”一心只有蜜水的任萋莫起身便要去够曹丕身后等待良久的杯盏,
“卿卿,今日之事不可传扬,我只能在此歇息。”
“这不妥吧。”
“今日已是不妥。”
果然,这家伙怎么可能不生气。
任萋莫这才扬起头,望向曹丕那张晦暗不明的脸,昏暗的灯火闪烁在侧,只留得溺在阴影里的一面。光影交错恰好勾勒出棱角,俊然冷冽。垂敛眉心的怨念,微蹙的眉宇也是清朗。
倒是算得上隽秀清冷,或许是卞夫人的功劳。
“笑何?”任萋莫未来得及察觉的笑意被曹丕低沉一声吓僵,心虚抬手想要掩饰却被握进一片温暖。
“今日放纵,甚是欢愉?”
“我若说笑你面容俊朗,你可信?”
沉静是灯灭。
任萋莫却是心慌,眸光描摹着床案的纹路,不精感叹起来这弯弯绕绕的工艺倒和曹丕的心思一般,难以捉摸。那句戏言过后,曹丕便再无一词,沉默寡言好像并不是他该有的模样,至少在自己面前。
心中又是一惊,这样的说辞突兀地出现,更是后觉荒谬。
自乱阵脚的任萋莫并没有发现自己的乱作一团,不自知蜷缩起来的身体,落在某位多虑多疑的人眼里,又是引人不适的举动。
“任萋莫。”
绷紧杂乱的弦断了,闹剧之后曹丕口中便只剩下了“卿卿”,第一次唤了她的名字。
任萋莫只是僵直了身子,却觉得喉腔也一并僵硬,迟迟发不出声响,刚还纷纷扰扰的思绪拧成了坚决的一声:
不要开口。
“幽月难去,枕难眠。”
管你吟诗作对,任萋莫只当悟不透、晓不明,一不做二不休就要装死装到底。
“甜醴一觥,独解忧。”
“羽觞成对,可一斗?”
佳人尚可辜负,佳酿如何错过?
细如蚊鸣的声响轻飘飘在沉寂夜色,终是得到回应的曹丕只觉可恨,眼前瑟缩的身影宁作箭猬一团抵死不从,却愿被一斗薄酿勾魂缴械。
曹丕气恼的霎时,任萋莫唯余悔恨,恨这张快嘴贪念不满,纠结于曹丕听到与否,愁肠百结。
“你还惊动谁人共饮?”
“没……”
满月坠入杯底,任萋莫扬首一并饮入腹中。交错之影叠在酒觞中,浑浊了清醴。白堕白堕,白白醉了,还堕不去心底的哀思。
解忧了个寂寞,倒是涓涓蟾光幻得那可憎之人,傀俄若将崩玉山,朗朗似松下清风。
“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指尖拂过的温度如玉温良,呢喃口中的梦呓是遥不可及的旧梦:
“子桓,不要怨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