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
啊!!!
“我、我……”暮云闲终于反应过来,一改方才从容的样子,手忙脚乱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我的意思是、是……是办法总会有的,你你你,你不用去和她做交易,不必……不必……呃,委屈求全,对,委曲求全!”
楚青霭饶有兴致地看他笨拙解释,直至几乎语塞,这才敛起笑意,正色道,“我没什么委曲求全的,与其没头苍蝇般瞎碰,倒不如主动出击效率更高一些。左右,你现在也没其他办法了不是?”
暮云闲不为所动,依旧坚持,“办法总会有的。”
楚青霭拗不过他,只得答应。
夜已过半,帐篷中的人终于酒足饭饱,有序离开。
二人随他们一同起身。
本以为终于可就寝,却不料,那些士兵并未各自散去,而是十分有序地将方才那些俘虏的尸体搬起,三五成群地向公主帐篷后方聚集而去。
两人对视一眼,默契跟上。
帐篷后是一片巨大的圆形石地,四周矗立着一圈已然风化的石柱,中心有一块高出许多的赤红圆形石台。
俘虏们的尸体被围着圆台一圈圈摆放整齐,皆是头向内、脚向外的方向,只将中间那块石台空了出来。
摆好尸体,士兵们退下圆台,却也并未离开,而是又在外侧围成了一个更大的圈,抬头肃立,目不转睛地望着天空,一言不发。
原是个祭台!
方才还把酒言欢的人,一转眼却都如此安静,再伴着摆放整齐尸体的祭台,场面一时十分诡异了。
暮云闲仔细看了片刻,轻声道,“糟了,是结契咒术……”
“咒术?”楚青霭意外道,“那不是传说中才有的法术吗?”
“不是”,暮云闲道,“只是此法凶险,唯堕入魔道之物方才能被下咒,且结契后,召唤之物会与施咒之人地位平等、互为宿主。因此,一个不慎,咒主就会反被宿主吞噬,故而使用之人极少罢了。”
楚青霭奇道,“这公主究竟要做什么,竟会用上如此凶险之法?!”
一阵铃声传来,暮云闲忙竖起食指,轻声道,“嘘,且看她要做什么……”
楚青霭噤声观望。
月色之下,众人齐刷刷跪倒在地,双臂交叠于胸前,满面虔诚地仰望天空。顺着他们的目光望去,气流从外侧升起,逐渐向最中心卷去,在赤红色的石台上方,形成一股肉眼可见的强劲漩涡。
在没感受到任何灵气的前提下,疏勒公主的身影竟蓦然出现在空中,由虚化实,从高空缓缓降落。
原本宽大的外袍脱去,面纱也褪掉,总算露出完整的样子来。
倒真是名容貌姣好的公主,五官深邃,皮肤白皙,及腰的卷发披于身后,银色的流苏发饰垂坠其间,额心缀有一颗淡紫色的水滴状宝石,熠熠生辉。
荒凉大漠,公主的衣着却十分精致,上着紫色抹胸,下着绣满了繁复花纹的的紫色长裙,手腕、手肘和大臂上各带了只银镯,未着鞋履,只有脚踝缠了串造型别致的银链。
最吸引人目光的,是环绕周身的三条披帛,十分长,其上纹路复杂,纯白、淡紫、深紫三色交织,从大臂的镯子间穿过,随风飘扬,极致神秘,极致美丽。
公主眼睛半睁,俯视着脚下跪倒的士兵和摆放整齐的尸体,眼神中,似有掌权者睥睨众生的冷漠,却似乎也有……护佑者于心不忍的悲悯。
暮云闲奇怪于那双眼中本该完全对立的复杂情绪,还没仔细再看,公主已落在了赤红的祭台上。
很快,双足、裙摆和飘带都染上了触目惊心的血色。
原来,那石台并非天然赤色,而是被大量的鲜血浸染红的!
公主却视若无睹,双臂交叉在胸前,向神山所在的方向微微弯了弯腰。
楚青霭低声道,“她那个宿主,不会就在那神山里吧?”
暮云闲目不转睛,道,“不然呢?”
说话之间,疏勒公主已俯身沾了满手血迹,从容地在自己脸上和身上画出一道道弯曲而奇异的符号,楚青霭瞠目结舌道,“这、这是咒符吗?”
“好像是”,暮云闲道,“看周围那些人。”
楚青霭这才发现,那些士兵仍维持着跪着的姿势,不,不仅是姿势没变,甚至,连眼睛都不再眨动一下了,简直宛如一尊尊栩栩如生的雕塑,呆滞、木讷、无神。
公主将全身上下皆画上奇怪的符咒后便没了其他动作,安安静静站在原地,不知在等待些什么。
楚青霭心中闪过一抹十分异样的感觉,仔细去感受,却又搞不清楚它起于何处,忙闭眼凝神分析。
暮云闲本是目不转睛盯着那祭台,见他如此神态,不知为何,语气骤然紧张,忙握住他的手腕,焦急道,“楚青霭!你怎么了!”
只瞬间,少年指尖已冰凉。
“啊?我没事……”楚青霭被他吓了一跳,摇头道,“我就是觉得哪里不太对劲,又说不上来,我仔细想想啊。”
暮云闲盯着他的眼睛,小心翼翼道,“你是不是……有一瞬间莫名其妙的冲动?”
楚青霭心中一凛,道,“是,没错。我不会也……?”
“不会”,暮云闲立刻否认,匆匆忙忙去拔他的剑。
剑刃出鞘,苍林剑一贯的幽绿已然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抹极为诡异的红光。
“潜渊?!”楚青霭立即反应过来,惊声道,“对,不是我,是潜渊!他想靠近那公主,因为这念想太过强烈,甚至、甚至有一瞬间……差一点反向影响了我!”
“没事,没事,不要慌”,暮云闲忙道,“潜渊是蛟龙,天生嗜杀,这里如此尸体太多,又有杀人无数的将士,再加上那公主的咒术,这才引得它失控。你既然能立刻将它控制住了,就说明你的意志力远在它之上,别自乱阵脚。”
“好……”那一瞬间的失控,楚青霭总觉得公主也隐隐有些古怪,忙向暮云闲道,”刚被潜渊控制的片刻,我感觉到这个公主身边盈满了杀气,但她自己却没有沾染分毫,你、你能理解我的意思吗?“
杀气,看不见摸不着,也就是潜渊这种生物,天生能够靠本能感觉。更何况,既然盈满周身,却又如何能不染尘埃?楚青霭本做好了他不能理解的准备,可暮云闲却道,“能。”
见他意外,暮云闲指向公主,“你看她腰间。”
是那串禁步。
原本光滑洁白的禁步,此时竟也如同苍林剑一般发出了淡淡红光!
暮云闲顾不得再看,急促道,“闭目,凝神!那公主的确无有杀意,那些将士身上的所以杀意,都被那串禁步吸走了!”
楚青霭方寸不乱,抬手快速点过百会风池两穴,眼珠骤然清明,安慰他道,“放心,不必如此紧张,我还不至于被一只剑灵扰乱了心神。”
“叮铃铃……”禁步声再起,原是那公主已然离去。
随她离开石台,四周的士兵也宛如魂魄归位般恢复了神识,彼此搀扶着站起来,又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起了废话。
“跟上她!”暮云闲立刻拽着楚青霭想要跟上。
却不料,疏勒公主蓦地转过了身,似乎知道有人偷窥一般,直直向他们所在的方向看了一眼。
楚青霭眼疾手快地将他拉回帐篷后。
疏勒未见异状,方才转回身子,骑着马疾驰而去。
时间紧急,楚青霭顾不得其他,随手牵过离自己最近的一匹马,几乎是将暮云闲抱起扔了上去,双臂紧扣他腰侧,在马屁股上狠狠抽下一鞭,低声道,“坐稳了!”
马匹吃痛,嘶鸣一声急蹿出去,不知是因四周嘈杂,还是刚经历了一场神秘咒术的洗礼,那些士兵竟对此毫无反应,任由他们二人策马从面前狂奔而过。
公主长长的飘带和禁步叮叮当当的响声,都是再好不过的指引,但她那匹马太过矫健,远非寻常马匹所能追赶,随着铃声越来越微弱,暮云闲亦越来越焦灼。
察觉到他异常的情绪,楚青霭掏出颗乌黑的药丸塞进马嘴,将他环得更紧了些,低声道,“坐稳了”,而后,提剑扎入马臀!
那马顿时犹如疯了一般扬蹄狂奔。
一路紧张跟随,待铃声慢下时,二人才发现竟已到了雪山脚下的山谷。
进了山谷才发现,原来雪山顶虽有皑皑白雪覆盖,山脚下却并不多么寒冷,草木从生,流水潺潺。
楚青霭疾停勒绳,悄声道,“还好吗?她应该是要步行入山,我们稍作休息,再行跟随吧?”
暮云闲脸色实在算不上好看,却连一刻都不愿耽误,挣扎着爬下马,一门心思地要跟着铃声传来的方向埋头前进。
从发现那咒术开始,他似乎便……非常焦躁不安。
虽不知道他此行到底要找什么,可只瞧他这幅样子,便知道那一定是个对他极为重要的东西,楚青霭不敢耽误,亦步亦趋地紧紧跟在他身后,谨慎地观察着四周情况。
应是条少有人知晓的小径,杂草丛生,毫无人气,二人跟着铃声弯弯绕绕摸索前行,不多时,铃声骤断,公主的背影也终于再度出现在视线中。
似是感受到了什么不好的东西,那匹马踌躇着不愿向前,公主翻身下马,拍了拍它道,“回去吧,后面我可以自己走。”
那马轻车熟路地回返。
公主盯着马离开的背影,暮云闲则紧张地盯着她的背影。
送走了坐骑,疏勒从腰间摘下那串红光闪烁的禁步,将它高高抛向空中,那禁步竟也不掉落,就晃晃悠悠地飘着,为她指明方向。七拐八拐后,仿佛被前方什么东西吸引,直直向山谷内飞去!
正前方,原本平静的空气一阵颤动,公主跟着它快走两步,一刹那,便从两人视线中瞬间消失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