闫朝加速滑动评论,五官逐渐扭曲。他两脚踢在段自钦椅背,没好气道:“热搜是哪场直播?简哥都累成那样了,你还想使唤他,真不明白到底甜哪儿了。”
“你问一句,就有千百人告诉你甜哪儿了。或者,”段自钦翘起二郎腿,摸出手机打字,“给你翻翻我和裴应简的剧本?”
陶乐实在没懂孟涂的意味深长,听到这忍不住放大视频,静音重新研究:“在宿舍的话......哦!桌上有碗筷哎,是昨天聚餐?”
输入法键盘的字母没再冒头,段自钦停了手。
不是昨天。
昨天他没叫裴应简,沙发上的人亦不如视频中睡得安稳。
“昨天个屁。你和姓段的逮着机会非把自己喝成八十岁老头拉磨,发昏发到不记得昨天根本没直播。谈起钱和热度就醒——”闫朝扫视半圈,“没一个好东西。懒得和你们说。”
段自钦抢先驳回:“造谣。这车人全醉了我都不会醉,更不贪钱和热度。”
“我也......是记性差而已。”陶乐碎碎念,“咱以后出门,戴不戴口罩?”
车驶入市中心,段自钦终于点击两分钟没变的界面。他排斥热搜,各平台无例外,所以不紧不慢抓大鹅:“看厂牌舍不舍得继续花钱。”
灯火和高楼充斥窗框,这里看不见星星,昨夜的雪也有影无踪。
是段自钦最先察觉纯白降临冬夜,他没打招呼,雪默不作声走了。
十二月三十日晚,五人像去年周年见面会前一天那般聚在宿舍客厅。
尤桉照旧当吃饱是上班打卡,放了筷子就拿起平板记脑海忽然浮现的旋律。闫朝面前摆的水煮牛肉香得人头晕,他却不急,一颗颗往外挑花椒,看似不厌其烦,实则眉头紧锁恨不能夹死全世界的苍蝇。陶乐嘴边早挂满油花,大快朵颐。
裴应简更是两年如一日,把灯下泛着红光的绿叶菜浸清水碗里洗干净才入口。
段自钦垂眸坐他对面,左手支撑半张脸,右手食指腹颇有节奏地点在桌上,一副无所事事的懒散样。
两片。
三片。
四片......半?
“我歇会儿,你们吃。”裴应简边说边扯湿巾擦嘴,没等谁回应就趴了桌。
比去年少吃两片半。段自钦静心默想,紧着便被“叮”敲回神。
“姓段的。”闫朝收回敲他碗沿的筷子,“你看简哥干什么,又给哥的果汁儿兑酒了是不是。”
“我碍着你事了?天天给我定罪。再说,”段自钦撤了撑脸的手,前后一指,“这面对面坐着,视若无睹才怪了。到时又是什么罪?”
简哥平时除了水即是咖啡和果汁,姓段的还往唯一一杯果汁里兑酒,闫朝用白眼想也知道其人是故意为之。至于视若无睹,段自钦从见裴应简第一面往后就理直气壮做了千次不止,最近表现得特别乐意和裴应简说话,闫朝反正觉着他没安好心。
明天就是出道二周年。
而今天,是裴应简二十二岁生日。
他们这几日筛选店铺、轮番报信、反复试吃,算这算那,瞒着寿星订了个漂亮且味道不错的蛋糕,补偿去年为色香味都让人难以下咽的蛋糕露出笑容的裴应简,却没算到寿星八点就乏了。
陶乐酒气上头要摇醒寿星,闫朝给他打了回去。他护着手背,不服:“蛋糕不吃、蜡烛不吹、愿也不许!这过、过生日呢,去年就没搞好,今年再糊弄,我们到底是来给、给简哥庆祝,还是添堵?!”
“哟,”段自钦朝陶乐点头表示肯定,“单押。”
陶乐哪管段自钦话底下铺的是黑是白,夸他的人不多,有就高兴,于是大舌头呵呵笑:“谢,谢哥!”
闫朝气不打一处来,拳头抓紧拍桌的冲动,高举轻放:“简哥生日是重要!但人失眠好几晚了,今天又睡不着,见面会的状态你们谁敢保证?”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简哥、简哥出道到现在,失误过几次?”陶乐笑得自捶胸口,“你以为是,是你啊!”
“你——”闫朝看两眼安静的裴应简,没敢往下说。
“而且你怎、怎么晓得简哥失眠,我跟简哥一起,我还——”陶乐艰难顺下两口气,挨着闫朝,“还不晓得。难不成简哥告诉你了?那为什么不、不告诉我?”
闫朝一脚踩扁陶乐的拖鞋踢走,嫌弃道:“作为室友都看不见简哥黑眼圈那么重,告诉你有用?”
“到底过不过。”尤桉把平板保护套一盖,宿舍静得吓人。
“生日每年一次。舞台状态不好,”段自钦瞧着对面稍显凌乱的长发缓慢滑下裴应简右肩,移开视线,“就很难有下次。”
演出办一回少一回,指不定哪天就彻底从大众视野里消失。对出道两年不如死水一潭的Hidden五人来说,俱是如此。
裴应简练习相当狠,俨然把舞台看得比什么都重要。演出成功,愿望,应该就实现了。
今晚不是自己收拾,尤桉头也不抬拎着平板回房。他毫无犹豫,但宿舍聚餐便要轮流洗碗这事儿提起来,属他反对声最大,其次是闫朝。奈何彼时孟涂在场,以培养感情为由按全队脑袋点了头。
尤桉不会碍于谁的身份心生忌惮,无论孟涂还是主理人李至,抑或权势甚之者。他需要这份工作,也需要足以说服自己坚持下去的钱,所以接受那莫名其妙的理由。
当然,尤桉情愿,归根结底是观孟涂和李至皆非令他作呕的小人。
其他两个烂醉的烂醉、洗漱的洗漱,又剩他和裴应简了。段自钦随便收捡外卖盒扔门外,回来就看裴应简躺到了沙发上。
“你没睡着?”
裴应简顶着客厅强光,揉捏眼穴:“睡了一会儿吧。”
段自钦不知对方听没听见他刚才的话,不过听见也无妨。有些血泪修筑的感触,裴应简所得未必比他少。
“不累?”段自钦顺口问。
“累,但是心......”
脑袋清醒了,裴应简咽下无意识想说的“跳得好快”。
“感觉有事要发生。”
寿星回房后是否睡着,段自钦猜不透,寿星上铺的陶乐更没精力管。而给二周年添上句号那支舞,非常完美,所有人都看得见。
“那很好啊。明年还死沉沉的,这个团可以安息了。”段自钦走向那片飞舞的纯白,背对裴应简,拉上窗帘,“能有什么过不去的事。”
数字跳转四季,抵达十二月日历最后一个零点。
这个今年从头至尾大家心照不宣以为要留下残缺的零点,宿舍没少人,初雪没缺席。
叮——
段自钦嗅到觅缝入门的香甜。
他确实不喜欢看太阳,因为作息就是假期睡到日上三竿也不醒,再看未免太过刺眼。宿舍不止一人爱早起,但无论早晚,饭香与睡得不知天地为何物的段自钦基本无缘。
不对劲。
段自钦蓦地坐直,点亮手机。
04:59。
1月1日,星期三。
见鬼,他沾床不到两个小时,怎么可能醒?段自钦扶着栏杆往下铺瞧,空无一人的床整整齐齐。跟他前后脚回房的尤桉......照常早起了。
风拍得窗户“砰砰”响,他打了个寒战,认清这个冬天仍然没有地暖的事实。
段自钦将自己裹严实,闭眼放空,死活睡不着。门外没人说话,动静很轻,他还是把纸袋细碎的开合声一点儿不落听进去了。
没辙,他寻思着刷刷长视频催眠,才摸屏幕,时间05:19下方新增两条微信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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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涂:你们现在是真的火了,该避嫌避嫌[1],该营业营业[2]。早九点公司集合,开会。
孟涂:知道你不会醒,还得应简叫你,消息也给你发了,别又赖哥区别对待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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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idden行程[3]少,分别针对五人、四人、三人、二人、一人的各种会议却没少开。倘若只有他和裴应简,便总是裴应简先来敲门,再是他看到通知。
段自钦这时候本就脑乱,看着自相矛盾的“避嫌”和“营业”更是替他将思绪打了死结,聊天界面又冒出一条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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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涂:今天的内容肯定称你心,不准迟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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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应简敲是敲、叫是叫,他起不起就不是裴应简可以左右了。之前耗半个月磨两句歌词都不耽误事,如今任凭段自钦为所欲为下去,说他迟到都含蓄了,热搜一人一口唾沫能淹了这鸽子养殖厂。
自打裴应简称直觉有事要发生,热搜偏偏爆得巧,段自钦这方面的心理暗示也越来越强烈——今天的内容肯定不称心。
但他会按时赴会。
段自钦洗漱完毕,由卫生间到厨房、途径客厅,香甜近乎无处不在。装菠萝派的纸袋少了七八只,独独不见裴应简本人。
还有一处不对劲。
尤桉没去晨跑。
段自钦站房门前叫人,那高了沙发两寸的蓝色狼尾纹丝不动。他郁闷插兜,索性走向沙发,摘了尤桉的耳机。
尤桉顾不上耳机,猛把怀里平板反盖,昂首看段自钦的眼神尽是厌烦。
没了陶乐,团内就没了段自钦能百分百笃定说脾气好的,不过嘴最毒就在这里。他摘耳机前做好了挨毒的准备,尤桉却没吭声,摊开手掌要耳机而已。
段自钦诧异归还,愣道:“呃,裴应简人呢?”
尤桉扭脸抬下巴,示意门口。
段自钦点头侧身,忽然觉得不多说两句简直半步难行,灵机一动:“你今天不跑步?我正好下楼买早点,你吃吗?”
“吃过了。”尤桉瞥一眼厨房,微波炉边上三个皱巴巴的纸袋。他揪了张抽纸,自顾折叠,“积雪深,没法跑。”
段自钦心神不宁,掀开窗帘。街道路灯明灭,苍白吞没了大片光景。
这么冷,能去哪儿?
地面昏黄耐心移动着孤单的影,小人只露眉眼。白净的脸蛋被毛绒围裹,长睫和两颊碎发坠着晶莹。当笑眼牵动眉下痣,形状再漂亮的雪花,也不如这瞬间难得。
因为影子孤单,人却不是。
“谢谢你啊小伙子!大冷的天儿专程来等咱,太麻烦你啦,快回吧!”
“回三四趟了,让人歇会儿的!”
“我天,那他起得比咱都早,就为一趟趟送这小甜品呐!”
“小伙儿会疼人哟,处对象没?姨家闺女——”
阿姨们轮流扫雪,得闲便放下扫帚边吃边聊,对这位免费提供早点的住户颇为好奇。裴应简松了围巾和棉服,捧出热腾腾的菠萝派,笑问:“味道怎么样?不够还有。”
“味道好!就是不够甜呢,你们小年轻现在不爱吃甜了?”
“是吗?”裴应简剥开包装,自己尝一口,“我吃着挺甜的。”
“六点了!收工换岗!”
“辛苦了。”裴应简搂着纸袋鞠躬。他低头数了数,掏出手机解锁,记录七十五个菠萝派待送。
几分钟后,那位觉得甜度差点意思的阿姨跑回来。她微笑搓手,拿一沓报纸垫花圃边缘的瓷砖,又加盖一层丝巾:“来,坐!”
“......不用不用,”裴应简仓皇后退两步,“您坐,您坐。”
“天怪冷的,那姨就不跟你客气了哈。”她重新系好丝巾,坐在报纸上,“我小孙女儿,特爱吃甜。你看,方便多给姨几个不?”
裴应简循着阿姨坦率的目光垂眸,迟疑递出纸袋:“这里是十五个,小姑娘大概吃不完,您可以跟家人、邻里分享。热着吃,但过了今晚最好就别吃了。”
阿姨没接纸袋,笑容跟刚才的打趣和感谢皆不甚相似。她握住裴应简拿手机那只手的腕,慢声细语:“小伙子,姨就住三栋二单元501室,这儿没别人。你跟姨说,遇着什么难处了?”
裴应简想摆脱,手意外轻松地抽了出来,兼之这番冒昧却载满善意的关心,反倒不好直接走人了。他弯起嘴角,轻声道:“没什么难处,就是东西买多了。谢谢姨。”
阿姨故作不屑,手往膝头一搭,起了范:“你当姨大街白扫的?附近来来往往的熟脸,哪个有事,躲不过我的眼!”
“您......”裴应简攥紧手机,“认识我吗?”
“当然了!你——”
阿姨脱口而出。夜色淡了,裴应简眼中闪着光。
“每天早晨六七点出门,挎大包、戴口罩、睡不醒,急匆匆往公交站走嘛。对不?”
裴应简状态是比日常清醒,听完两句话眉头微动,平静道:“想给大家送早点,就提前起了。”
“不是说今晚之前都能吃?我们从早到晚都有人轮班,非这个点儿送?起得早嘛,”阿姨掏出兜里的菠萝派,“你是压根睡不着。”
裴应简回到宿舍洗漱完便行动起来了,在床前歇气的心思都没有。
岂止睡不着?
袋口白雾成团,模糊了两人的对视。
“姨今天是多事了,瞧见,不可能不理。小孙女儿,是老二的。老大呢,高中毕业不爱就说话,谁问也不爱说,没人问,他连声儿都不吱了。后来上医院,医生建议住院,一住,”阿姨把派放回纸袋,接过裴应简两臂捧的重量,“快十年。”
冷风趁隙卷了暖意就逃,裴应简哑然。
“你别看我搁这儿絮叨半天,熙熙每年拿相片问大爷回不回家呀,”阿姨抹了把脸,“我答不上。”
裴应简鼻尖泛红,望向三栋:“熙熙是......”
“孙女儿呗!千万别可怜我啊,咱家现在好得很,我什么事没有,闲得跟几个姊妹聊聊天、扫扫地。老大上个月也乐意多笑了,医生说,愿意开口,”阿姨抱着纸袋和报纸起身,“离出院就近了。”
裴应简揉了揉鼻子,真心为阿姨展眉:“恭喜您。”
“人啊,要多可怜自己。”阿姨拍拍他肩背,“得,不早了。三栋,二单元,501室,回头来家吃饭哈!”
再鞠躬,应罢自己也不明白意味着什么的声,裴应简坐上那块干净的瓷砖,继续吃夹馅近乎凝固的菠萝派。嚼累了,他想起记完数量打开的微博,登陆小号@尽意。
三个小时,热搜榜#钦简 张力#又升两位,底下一连串新增。
#Hidden 直播回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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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组成CP的双方减少互动。
[2]以偶像状态与粉丝互动。
[3]艺人的工作安排。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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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菠萝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