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夜,天色彻底暗下来,空中繁星闪烁,静谧而幽深。
凌戈房里光线充足,的轩窗早已敞开,凌戈坐在桌前难得的在临摹字帖,一笔一划,一遍又一遍。
染霜静静地站在一侧,屋里没有半点声响。
这样的沉默已经持续了许久,但是她不敢打破。
终于,院内传来响声,有脚步声传入凌戈耳中,那步伐又沉又急似乎含着怒意。
凌戈顿了一下却没有抬头。
她知道是谁来了。
是你做的是不是?”季阆风径直走进屋子,质问道。
“对,是我做的。”凌戈声音又轻又缓,笔下的字迹一丝不乱,仿佛不动如山。
没想到她竟如此爽快的承认,季阆风突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咬着牙关瞪视着凌戈,眼底是遭遇背叛后的受伤。
半响,凌戈一语不发,终于季阆风忍不住道:“你就没有什么要解释吗?”
“解释?”凌戈这才抬起头正视他,“我是坏人啊,你还不明白吗?”
她缓缓笑起来,像是山间的静静盛开的花朵,幽静而妖冶。
季阆风愤怒吗?被信任的人背叛他当然愤怒,但是他只是想向她要一个解释。
敷衍也好,欺骗也罢。
可是她什么也不给他。
就连此时的笑都像是带着挑衅。
他痛苦地闭了闭眼,最终转身离去。
季阆风离开了,凌戈握着毛笔的手还悬在半空中,笔尖的那滴墨汁终于滴落在纸上,墨水顺着纸的纹路散开,渐渐泅湿了一大片。
凌戈随手把毛笔丢在一边,然后缓缓靠在椅子上,目光越过窗户停留在夜空中,有几分空洞。
这样也好,分道扬镳,到时是陌路还是仇敌,或生或死,一切听由天命。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安睡,所以她和季阆风是天然的对立。
今日这一切尽在她的预料之中,可是这心中却多了几缕烦闷。
这一夜,注定难免。
季阆风回到府邸将自己关入书房内,闭上眼,脑海里仍旧是凌戈的那句话,“我是坏人啊,你还不明白吗”
她是坏人吗?季阆风忍不住想和凌戈的初次见面。
当时皇帝命太子韩禛彻查贪官,他的实力牵扯其中,为了提早销毁证据所以在太子抄查前他夜探侍郎府,却没想到遇到了凌戈。
那时她招招都是索命的招式,却不知为什么在最后一时松懈放他归去。
当时她的举动就不是什么良家女子会做的事,确实是她口中的坏人。
第二次见面是在宫中,那日他同样是窃取太子府的证据,却不慎惊动大内侍卫而被围攻。
那次凌戈一袭夜行衣行走于宫中,替他解围后又帮他掩盖行踪,之后还让他诬陷楚玥的侍女来转移太子的注意力。
她的此番行为也实在算不上好人。
那他又为什么会毫无防备地信任她呢?
他自己也想不通,也并不想耗费精力想通。
季浪峰的脑海里还是不由自主响起凌戈的话:我是坏人啊,你还不明白吗?
坏人。
他的脑海里浮现出凌戈的笑容,妖冶而魅惑,像是她撕开了薄纱展现出另一面,惑人心魄。
坏人,确实不需要理由吧。
寂静中,他听到自己这样说。
......
这几日季阆风都没有出现在将军府,夜便静下来,仿佛屋子也空旷了,凌戈也在适应这静与空旷。
黑夜一如既往的降临,染霜挑了挑灯花,让烛火更加明亮些。
突然一只白尾游隼从窗子里飞进来,扑打着翅膀在屋子里飞了一圈没找到落脚的架子后,翅膀一收停在凌戈的桌前。
它歪着头用一双黑豆眼看了凌戈一会儿,见还没有切好的肉片送上就主动把一条腿往前挺了挺,示意她拿走腿上的竹筒。
凌戈轻嗤,伸手取了竹筒内的纸条,打开后却发现上面写着季阆风准备起兵造反的日期。
然后屋顶传来异响,院落里传来有人落地的声响。
她还没有和暗卫下令禁止外人踏入将军府,所以此时季阆风仍旧可以进出将军府。
他走到屋子里,看着凌戈郑重道:“我的目的是这大梁的江山,而我也不会比韩禛差,有一日我会亲自把这江山捧到你面前。”
届时你会是我唯一的皇后,所以你不必欺骗我。
这是季阆风再一次隐性的表白,他知道凌戈会明白他的心思。
凌戈当然明白,“我的目的也是这大梁江山。”她意味不明道。
季阆风只当她同意做他的皇后,和他一同联手反了狗皇帝。
他眼里的小心翼翼终于消失,“那你当时还赶我走...以后不要骗我了。”
季阆风的声音里有控诉、有委屈、还隐含着几分撒娇,屋子里的氛围终于活泛起来,染霜悄然松了一口气。
“好,不骗你。”
游隼常待的架子又被摆了回来,它面前的肉片再一次被堆成小山。
和凌戈达成和解,季阆风的理智也终于回来了,才想起自己作为前朝太子还有许多事务没有处理。
索性命人把没处理的文书都搬到凌戈的屋子里来,然后埋头批阅。
凌戈躺在贵妃椅上,手里拿了本游记细细品阅,有事抽空看一眼季阆风。
这人都进来了还能赶出去不成?
她轻轻把书扣在脸上,光线被挡住,她轻轻吸了一口气。
还有些时间,就让她再放纵几日吧。
凌戈这几日和季阆风之间仿佛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可太子近日却处在水深火热中。
虽然凌戈人在山崖下,但是染霜却在京中替她操办各项事务。
发现那些刀剑甲胄后,她提前准备好栽赃的各种证据也逐一被找到,其中包含大量太子和其党羽的通信,主要是信笺上盖有太子私章的印戳,让这些证据一下提升了可信度。
所有证据被摆在面前,太子看着那些信笺都傻了眼,字迹是他的,印章也是他的,可是信上的内容却绝不是出自他手。
面对皇帝的怒火又无法自证清白,韩禛只能反复重申他是被栽赃诬陷的。
太子近臣多被投入牢狱没人能为韩禛办事,而多日又没有新的证据呈上,几乎坐实了太子谋反一事。
皇帝本想废太子却被朝臣拦下,最后对太子的判决改为圈禁,并肃清太子党羽。
那些和太子走得近的年轻朝臣都在狱中遭受了折磨,放出来时已经被磨去了半条性命。
其中最惨的应属魏程远,他和太子关系之亲近大家都熟知,而此次的诸多证据中包含大量他与太子的通信,所以他被重点“关照”了一番。
在狱中被折磨死后魏程远被吊在西面的城墙上示众三日,那几天西边的城门都没什么人通行了。
此时韩禛已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对于这个“昔日挚友”无能为力。
秋末的阳光颜色淡下来,光线也不是很强烈,就算顶着太阳仰望城墙眼睛也不会有什么不适。
凌戈掀起车帘凝视了许久,确认那具伤口斑驳几乎无法辨认的尸体就是魏程远后,放下帘子低声道:“走吧。”
经此一事,太子党羽元气大伤恐怕要很久才能恢复过来,但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他们在京城驻扎势力盘根错节,若想得到一个干干净净的江山,这些生长在夹缝里的势力也要拉扯出来。
太子暂时没有威胁,凌戈就向宫中重新传信——皇帝的但丹药剂量可以再重些了。
日子一天天地过去,距离韩禛准备谋反的日期也愈发的近了,而季阆风也成了对凌戈最大的威胁。
为这江山筹谋了这么多,怎能拱手让人?
这些日子她也放纵的够多了,不能再一退再退了!
明月悬空,清亮的月华撒在地上,草木纤毫毕现。
“咻”伴着利箭破空的声音,弓箭深深地扎入靶子的红心。
后院演武场的四周插满了火把,燃烧的火焰呼呼作响,凌戈再次抬手搭弓射箭,她的影子投在地上被虚化成了好几个,随着火焰轻轻晃动。
如果真的要除掉季阆风,要用什么方法?
这个问题凌戈反复思索了许久,最终还是觉得他只能死在自己手里。
到时她会用弓箭射穿他的心脏,疼痛只会持续一瞬就会失去意识,这样他也不会感觉痛苦。
不用毒也不用剑,这样就很好,也为了他们间最后的情分。
“你今天怎么有兴趣来演武场?”季阆风登上台阶,语气带着笑意与好奇向凌戈走来。
然而凌戈没有回答,她握紧了手中的弓箭拉弓上弦,弓箭慢慢被拉满。
倏尔她转身,冰冷的箭锋对准了季阆风的心脏。
季阆风毫无防备,不用毒也不用箭,只消她松开手,短暂的疼痛后他就会失去意识,不会承受太多的痛楚。
季阆风愣住了,韩禛被圈禁,皇帝疯疯癫癫,朝政荒废,朝臣还乡,这样的机会他谋反十拿九稳,他不明白凌戈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刀剑相向。
“为什么?”
“因为我的目的也是这大梁江山。”凌戈冷冰冰地回答,自始至终她的眼里都是冷酷的平静。
突然季阆风明白了这句话的真正含义,她要的从来都不是坐上后位,而是真正的皇位和疆土。
她其实也不曾骗他,只是他总是把她的话曲解成自己希望的含义。
他错开视线不与凌戈对视,她平静的目光比她手中的利箭更让他害怕。
“原来如此。”季阆风自嘲一笑,面色惨白,声音不可抑制地颤抖着。
一开始他为了复仇所以要谋反。后来遇到凌戈,因为想要给她尊贵的地位所以想要坐上皇位,现在他突然不知道自己还有什么理由去争去抢。
心好痛,甚至连活下去的希望也仿佛被浇灭了,好像就这样死在她的箭下也不错,也许这样她就不会忘却自己。
季阆风忽然没有了反抗的**,只是惨笑着看向凌戈。
冰冷的箭锋在月色下反射出清冷的银茫,火焰映照在凌戈的眼中跳跃不止,最终她眼底的冷硬渐渐软化。
对于季阆风,她比自己想象还要心软。
她渐渐地松开手,弓箭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凌戈叹息道:“回去吧,到南岐去,你的族人在等你。”
她还是下不了手,最终选择驱逐,放过他也放过自己。
季阆风眼底燃起的希望被再度浇灭。
凌戈把手中的长弓丢到一边,看着他声音清冷:“我给你一天的时间,带着你的人撤出京城。”
这是她最后的退让,凌府的私军已经扮成难民驻扎在京郊,随时都可以冲进京城。
如果季阆风不领情,届时就是真的刀剑相向,他们只能作为仇敌在战场上相见。
季阆风深深地看了凌戈一眼后,运起轻功离开将军府。
......
这一天的时间,凌戈也没有闲着,她命人假扮魏程远的门客给韩禛传信,说他们已经安排人手准备在第二天冲进皇宫逼皇帝退位,然后拥立韩禛登基称帝,问他还有没有什么吩咐。
韩禛圈禁的日子过得捉襟见肘,从云端跌落的日子实在太难熬,得知有人会救他出去然后让他当皇帝,顿时喜出望外哪还想得到怀疑。
为了增加逼宫的胜算,他还供出部分藏在暗处的势力来确保事情万无一失。
凌戈看着纸上的记录勾唇一笑,狡兔十窟,韩禛留有后手是意料之中的事情,而这些隐藏起的势力正是她想要拔除的。
此次逼宫确实不假,只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这胜利的果实落在谁手中还要另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