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人在城郊水域下船,袁起与百里去打听城中虚实,菀之等人安置在一间僻静的客栈,经历过船上的简陋,显得这间平平无奇的客栈竟如皇宫大殿一般。菀之终于躺在了真正的床上,舒服地轻吁一口气。
简单梳洗换回了女装之后,二人便回来了,但见百里神色不虞,匆忙回了客房,菀之用眼神探问袁起,“发生什么事了吗”。袁起不太放在心上道:“这里是公主封地,方才出去打听了一圈,说是那公主正巧在城中,守卫或许比平日严些。我托此地的牙人去打听了,只要有银子,换张路引应该不难。”,菀之听闻赵娥仙亦在昊都,吃了一惊,随即明白为何百里脸色如此难看。忙跟到房内安慰道:“如此我们便在城外多住几日,等她走了再入城不迟。”,百里摇摇头,“这人喜怒无常阴晴不定,若她要住上一年半载岂不误事,无妨,这么多日朝廷没有发出缉捕令,想是暗缉或者索性不在意也未可知。”
菀之心知百里是在安慰自己,以赵斯勉兄妹睚眦必报的性情,定是不会轻易放过二人,遂笑道:“说的是,若发了缉捕令我们便寸步难行。”,又接着道:“她应在旧宫城或官邸,我们去坊市,远着些便罢了。”,百里转开话头道:“新路引上我姓虞,你便与袁起同姓,免得日后有麻烦,兄妹相称也便当些。”,菀之突然有些惆怅,“进城之后不知袁大哥是何打算,这一路我已经习惯有他来打点一切。”,百里宽慰她:“人各有志,我们能走这一路已是缘分。等你顺利找到人,再留他不迟。”
菀之喃喃道:“我近日想,你开间琴馆,芸娘开间药铺,袁大哥愿意留下来,就这样隐姓埋名过下去,似乎也不错。”
“你回昊都来,不打算隐姓埋名过下去吗?”
菀之醒过神来,笑笑:“如你所说,先找到人要紧。”
袁起所托的牙人似乎不太可靠,说是换张路引,却在一个深夜,鬼鬼祟祟贿赂了城门卒,让四人入了城。并没有带他们去客栈,而是在僻静处找了个荒废的院子,袁起有些恼,逼问那人:“我们要在城里长住,没有路引如何行事?”,那牙人油滑道:“郎君既要长住,要那路引作甚,不如先住下,我过几日淘换了户籍文牒,再买下这院子,换了房契,不就齐活了吗?”
袁起待要争执,菀之拦住他道:“这牙人虽奸猾,说得也不无道理,如今我们既已入城,有没有路引不甚要紧,赶紧给自己安个户籍才是正经。”,转而对那牙人说道:“你既有门路,给你三日时间,去弄那户籍来,我们要在这安家开起买卖,日后也少不了你好处。若诓骗人……”,看了一眼袁起道,“我大哥的本事你不是不知道。”,那牙人谄媚笑道:“小娘子多虑了,小人做这门生意,哪有有钱不赚的道理。”
待牙人离开,袁起斜眼看着菀之道:“江湖上这一套,你学得倒是快。”,菀之抿嘴笑道:“袁大哥本事大,我不是打诳语。”,袁起随手抽根枯草叼在嘴里含糊道:“进了城了,赶紧找你那亲故给我结银子。”,菀之笑笑不言语,与芸娘自顾去挑拣房间。
这院子虽冷落,却不甚破败,不多时便收拾得有模有样,菀之与袁起约定,隔日便去坊市找人。夜里冷得睡不着,菀之与芸娘披着薄外衣靠在一起,盘算着明日要去添置些冬衣,炭火和被褥。百里敲着窗棂问道:“你们是不是也没睡?出来烤火吧。”
二人裹好衣裳出门一看,袁起在院子当中生起一堆篝火,正在烤手,边抱怨道:“这里不是南边吗?真他娘的冷。”,菀之和芸娘忍不住笑出来,也凑过来一起烤火,袁起道:“咱们没有炭,这树枝在屋子里烧起来能呛死个人,今夜先将就一宿吧。”,菀之接道:“颇有野趣,袁大哥在莽山林子里也熟门熟路,做不良使之前可是做猎户的?”
袁起袖起手,找了个舒服的姿势靠着眯起眼睛,道:“你可别想套我的话,你与百里郎君加起来足有二百个心眼子,我不跟你盘。”,百里往火里添着枯枝道:“是她要套你的话,可别把我也绕进去。”,菀之将头靠在芸娘肩上,觉得心里久未有过的安乐,竟沉沉地睡过去了。
翌日袁起与芸娘一道置办些铺盖炊具炭火,菀之与百里同路去坊市街买了些茶酒米粮,天擦黑的时候袁起掌灶做了一桌饭菜。菀之跟进跟出,袁起心烦道:“你又不帮忙,出去等着吃吧。”,菀之不服气,“我又没添乱。”,袁起停下手里的活计,无奈地看着芸娘道:“你听听,好像不添乱有功了似的。”,百里将她拉走,“这里又是火又是油,若烫着你芸娘该心疼了,快走吧。”
幽幽灯火下,菀之给各人斟满酒,举杯道:“天下熙攘,今朝得围坐茅屋,不知来日身居何处,当饮却这杯浊酒。”,说罢举杯饮尽,袁起也闷头陪了一杯,芸娘摇着菀之手臂劝她少喝,她却安心大醉一场,自己不停杯不说,还捉着百里袁起对饮。喝得兴起,菀之站在椅子上抱怨今日没备下筹子,芸娘抱住她也拉不下来,袁起看着傻笑,百里已经醉倒伏在桌上。芸娘去拉袁起示意他劝劝菀之,反而袁起也跟着发起疯来,站到另一把椅子上与她应和。
芸娘见状连连摇头,好容易将两人劝下来,靠在榻里面歇息,推了推百里,见他一动不动,只好将酒都收起来,自顾去煮醒酒汤。
菀之胡乱靠在袁起身侧,混着酒气瓮声道:“大哥能不走吗?”,袁起也喝糊涂了,“走?走去哪里?不走?走不走?”,菀之强撑起坐正,举起一根手指正色道:“你不走,我每个月给你十两银子。”,她不胜酒力,眼里含的不知是泪还是水气,汪在那里,本就晴山春色的眼神愈发温柔婉转,袁起虽是半醉,也顶不住这样的眼神,忍不住握住她手指柔声道:“这是一,不是十,你又绕我。”,菀之笑出来,反握住他手含混道:“我没有,别走,别……”。
待芸娘端了醒酒汤来,三人已睡得酣如婴孩,她便不去管袁起与百里,只将菀之半拖半抱进里间。
第二日菀之虽头疼难忍,还是一早收拾整齐,准备好与袁起同去坊市找人。百里抱着头在门口唉声叹气,芸娘比划着“问”他要不要碗醒酒汤,他只顾点头,菀之奇道:“记得你酒量好得很,如何也这般受罪?”,百里摆手道:“这酒后劲甚大,你却没事吗?”,菀之张望道:“袁大哥呢?说定了今日去坊市的。”
袁起却从院门外进来,手里拎着一个竹笼,芸娘欣喜地接过来,放到地上,是两只雪白的兔仔,起初挨在一起不敢动弹,一会儿觉得屋里暖和便一蹦一跳玩耍起来。菀之脸色白了一白,挤出一丝笑意道:“去坊市吧。”
菀之坚持要去坊市西门,入了街市之后嘴里嘀嘀咕咕,似乎在说着什么口诀,她七扭八拐将袁起绕晕之际,口中“咦”了一声。袁起跟上,“有什么不对吗?”,菀之扬了扬头示意他看对面的铺子,牌匾上书“博物斋”,悄声说道:“那里应该是个米粮铺子。”
袁起警惕看看四周,觉并无异样,遂对菀之说道:“口令是什么,我替你走一遭吧。”,菀之盯着博物斋摇摇头,“这个秘密不该男人知晓,你去就惊了,只能我亲自去。”,袁起皱皱眉,“我在门外候着,有什么不对你便大喊。”,菀之点点头,“放心,这里的联络人是影卫,纵使被抓也不会出卖宗主。察觉不对我便立刻退出来。”
菀之整理一下衣襟,端着架子走进了铺子。有伙计立刻迎上来:“姑娘想看些什么,小人给你参详参详。”,菀之踱步看似随意,眼睛不断逡巡着,看这店家可有可疑之处,口里应道:“主家有喜,老太君古稀之寿,掌家娘子要挑些合意的寿礼。”,那伙计待要应承,菀之道:“可否请掌柜的摆些好东西出来看看。”,那伙计有些为难,“姑娘且看看这柜上摆的,若都不合意,再请掌柜的不迟。”,菀之摇摇头,“我们主家娘子出身书香门第,寻常的物件看不上,还是请你们掌柜的出来吧。”
伙计见菀之挑剔,有心为难,便道:“既如此,姑娘报上主家名号,小人也好去通传。”,菀之微微一滞,张口轻声道:“丰水闻家,十六娘。”,伙计只好应声道:“姑娘且稍候。”,不多时,一位白面短须的中年人乐滋滋迎出来,“不知是闻家娘子遣人,有失远迎,老太君的寿诞是几时?若此间什物一概相不中,小店也有些门路去专门淘换娘子相中的。”,菀之哑然,几次欲开口又几次将话咽了回去,掂对道:“掌柜的客气,寿礼自然是要讨个好意头,还请掌柜的帮寻一对玻璃底郎窑红,雅致又喜气。”
郎窑红价值不菲,掌柜一听喜笑颜开,菀之推辞还要去别家置办旁的,只说过两日再来,作势离去,不经意般回身问道:“掌柜的,您这店从前似乎不是开在这里的。”,掌柜忙附和道:“姑娘好记性,鄙店原在三条街,一年前才搬到这,难为姑娘找来。”,菀之点点头,“您留步。”
与袁起走过几条街巷,袁起不动声色附耳道:“有人跟着咱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