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枳走到芳儿躲着的轿子前,对里面的人说道:“先生,这位小仙娘子是我今夜以四十金买下的,还请归还。”
她的声音十分平静、温柔。一听就知道是个女人的声音,王崇抱着芳儿,隔着帘子说,笑着说:“姑娘要仙娘子做什么。”
阿枳道:“有谁规定姑娘不能带着仙娘子寻欢了么。”
芳儿声音传出来:“她是骗子!她是捕快陈逢年的堂妹!之前她还欺负过我,她根本就是个骗子!”
阿枳脸色发白,她指尖在颤,可她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平稳和蔼:“先生若实在喜欢小仙娘子,我也不能夺人所爱。只不过我那四十两金子是货真价实的,我家仆又被先生的人打成这样,先生给我五十两金,不过分。”
阿枳说完,王崇撩开帘子,他端详了一下阿枳的面容,“竞拍时,在下已经拿出了全部身家,若有五十两金,岂会错失小仙娘子。”
对方一派道貌岸然,换个其它人碰到这么个人,早就暴怒了,阿枳仍是面容有笑,温和道:“那先生就是明抢了,只怕这事儿,咱们得报官。”
王崇这才明白眼前这个女子闹的是哪一出。这事一旦闹到官府,全完了!
他本想放手,看着怀里倔强的小人儿,实在不忍心。王崇道:“真是小小年纪,就是祸水。”
说罢,他对外面的护卫说:“起轿送客。”
阿枳正要去拦轿子,两把剑左右交错,架在她脖子上。
罗泉见状,将其中一个护卫拦腰抱住,结果被对方一脚踹在地上,那人还朝他命根子上补了一脚。
阿枳不是什么执着之人,此事她已做到了问心无愧。
她眼看着那轿子被抬起,心底毫无波澜。
忽然之间,一把刀似风中陀螺从远处飞来,正好打落在护卫的手上,护卫手一吃痛,松了手里的剑。
剑身砸到阿枳的脚,她把痛呼声憋了回去。
紧接着漆黑一片的巷子里跃出一个人影,他向前俯身捞起地上的刀,手臂一挥,一次性解决掉两个护卫。
阿枳看得目瞪口呆,她从不知道,祖宗这么能打。
不论她曾多怨恨这个叫作“陈逢年”的男人,这一瞬,她佩服的五体投地。
阿枳拉起一旁的罗泉,跑回马车里,一个护卫跟在他们身后追杀,冯华从马车里钻出脑袋,将发簪朝那护卫身上扔了过去,正中其大腿。
护卫一个前扑,冯华冲出马车:“陈郎,我来助你!”
阿枳把罗泉塞进马车,远远观望着他们打斗。
在打人这件事情上,冯华和陈逢年默契十足。
几个护卫被打到在地,陈逢年用刀背挑开轿子帘子,刀尖正好落在王崇眉心处,陈逢年只有轻轻转动手腕,就能划破王崇的脸。
王崇身体僵直,一动也不敢动,他另一只手掐住芳儿的肩,把她强行拽了出来,扔到冯华怀里。
冯华许多年不曾见过陈逢年动手了,这一动手,好像回到了多年以前初次相逢,冯华一颗少女之心砰砰直跳。
怀里的芳儿还在挣扎,冯华一掌拍上她的命门,把她打晕,娇羞地说:“陈郎,多亏你出手相助。”
陈逢年点了下头,道:“郡主身手见长。”
冯华道:“不知陈郎可否有事,去我府上聚一聚?”
打更人刚巧路过,二更更响。
陈逢年说:“我先送郡主回府。”
冯华拎着芳儿上了马车,陈逢年跃身上马,双腿夹住马背,挥甩马鞭,马车扬尘而去。
冯华神魂颠倒道:“不愧是陈郎,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阿枳不得不承认,方才陈逢年的出场是有些过分英武了。依照她对陈家人的了解,陈逢年应该是陈家最能打的男人。
阿枳看着冯华眼里的芳儿,道:“有一事需要郡主相助。”
冯华和陈逢年一起打了场架,整个人都沐浴在温柔之中,“你说。”
阿枳道:“芳儿的事,既然把她带走了,就不能再送回去了。”
冯华道:“虽然咱们给扇香楼老鸨的是个假地址,她明早肯定找不到,但是这撅蹄子醒了,自己要回妓院我也没辙啊,总不能锁着她。”
阿枳笑了笑,把自己的办法说给冯华。
冯华听完,竖起大拇指:“还是你阴啊。”
阿枳的办法是以毒攻毒,她让冯华留芳儿在郡府住几天,让她不劳而获就能过得舒舒服服的,只要她经历过更舒服的日子,就不会再想着去青楼里以色侍人了。
陈逢年驾马到了郡府门口,冯华先下车跟陈逢年惜别。
罗泉和阿枳相继从马车上下来,罗泉被陈逢年所救,感激涕零,他不顾冯华的眼色上前抱拳道:“多谢义士出手相助,义士...”
陈逢年从何冯华的谈话中,转过头看向罗泉。
在看到陈逢年那一瞬间,罗泉话没说完,瞳孔紧缩,竟倒地晕了过去。
冯华拍脑门道:“糟了,这道士不会被打坏了吧!我郡府又得多养个人了,这人怎么这么不经打啊。”
陈逢年没说什么,他向几步之外的阿枳看了眼,淡淡说:“回去了。”
天色这么晚,若走回东乡,起码三更了。陈逢年问冯华:“郡主,可否借马车一用?”
冯华心想,有借就有还,陈逢年还马车的时候,自己又能见到他了!
她欣喜地点头:“当然可以!”
冯华爱屋及乌,对阿枳也笑眼盈盈:“堂妹,你回去好好休息。”
阿枳又转头回到马车里。
陈逢年骑上马,掉头向东乡的方向。
阿枳脑子空了一阵,听到接上打更人敲锣的声音,她微微回神:怎么能让高祖为她驾车呢。
她拨开帘子,坐到车沿处,试着跟他说点什么,可说什么好呢?今夜实在发生太多事了,她不知要从哪一件开始说起。
她抬起头,看到陈逢年的喉结滚了一下,他嘴唇紧闭,唇角的纹路格外明显,完全没有要说话的意思。
阿枳又坐回了马车里面。
陈逢年驾马的速度不快,车轱辘压过石子路,车厢摇摇晃晃,阿枳很快就疲乏地睡了过去。
牧云夹道里无处停放马车,陈逢年将马车停在河对岸的树林里。树林漆黑无光,月光也无用。他边点火折子,边说:“下马了。”
里面没有动静。
陈逢年拨开车脸,只见阿枳正襟危坐在马车里。她睡着的时候背都绷得直直的,双手规矩地放在腿上。
陈逢年又说了声:“回去了。”
这一声就把阿枳叫醒了,不过她还有点儿困,困意令她的眼神十分柔和。
阿枳不知道他们正在树林里,下车时,她的脚陷进了泥里,险些一个踉跄,陈逢年及时抱住她的腰。
阿枳在他怀里困惑地眨了下眼,意识到这个坚硬的胸膛属于陈逢年,她立马清醒过来,将陈逢年推开。
阿枳从来都是镇定自若的样子,偶尔的失态令陈逢年觉得十分有趣。
他朝河边走去,边走边甩手上的火折子,火苗剧烈晃动着。
他们走到河边,河对岸亮着零星灯火全都倒映在河里,夜间这条河非常静谧。阿枳想到自己就是在这条河里被陈逢年捡到的,这一切,因这条河而开始。
他手中的火折子将他影子照得又大又远,阿枳就走在他的影子里面,步伐很轻。
陈逢年知道她走路慢,特地放慢步伐。
二人就这么一言不发地回到牧云夹道里的陈宅。陈逢年进屋第一件事,是先点灯。
阿枳正要直接回房,陈逢年叫住她:“我有话要跟你说。”
现在么?路上那么多机会他不说,非要在她离温软的床榻只有一步之遥的时候说么?
阿枳回过头,走到檐下灯前。
陈逢年个子高大,那盏从屋檐下悬下来的灯,从他面颊斜上方照亮他的脸。
他的眼睛比起平时清亮了一些。
阿枳淡笑着看他:“你要说什么?”
她其实猜到陈逢年要就她去扇香楼一事发表言论,但没想到他憋了一路。
“今晚那样的情形太危险了,下次如果你非要去,提前告诉我。”
阿枳道:“知道了。”
她的回答过于简洁,听起来有些敷衍。
阿枳等着陈逢年放她回去睡觉。
对方虽然是个年轻男人,但阿枳打从心底里把他当作祖宗,眼下的情形,让她难免想到自己小时候被父皇连夜训话。
比起别的陈家皇帝,阿枳父皇的儿女不算多,加起来十来个。
阿枳是排行第六,正中间,不上不下。她从小就乖巧听话,绝不惹事,但越听话的孩子越不受重视,那是唯一一次被父皇训,起因是有个妃子说她哥哥陈旌是坏种,阿枳在她的床铺上放了一窝虫子。
她和祖父、父皇关系一直淡泊,那是她唯一一次被父皇训话,也是她唯一一次同父皇离得那么近,阿枳哪能预料到会有一天,她会被高祖深夜里训话。
她一直在想别的,因为她看上去心不在焉,陈逢年不知道要怎么强调这件事的严重性。
陈逢年说:“今天要不是我正好碰到,你打算怎么办?”
能怎么办,最坏的结果就是让他们抹脖子,自己回二百年后大梁朝的道观咯。
陈逢年的语气很平静,甚至有几分温柔,但他话里的意思,是责备无误。
阿枳想起扇香楼的姑娘靠在他怀里的画面,冷冷地挑眉:“谢谢你今夜正好在那里找姑娘消遣。”
这语气怎么听怎么不对。
陈逢年有些头疼,他此时才深刻意识到,夜里谈话不是个正确的决定。
“那是扇香楼的花魁,我不是...”
“你不是什么?”
她的目光像寒冰里滚过的刀子,好像只要他多一句借口,她就要将他钉死在这里。
“你没让人家坐大腿,还是没让人家钻你怀里?”
陈逢年作为金宁典狱,审过的囚犯没有几千也有几百,这是第一次,他被人审讯一般地诘问。
他实在搞不懂这个女人,她似乎对他有一口怨气。今夜,她面对着王崇都能保持温文尔雅,却对他咄咄逼人。
阿枳原本并不生气,可是越说这件事,她没由来地恼火。这在从前是不曾有过的。
阿枳原本就是个冷血又狠毒的人,平日里淡泊,是因为实在太懒了。在这位和她差了二百岁的祖宗面前,她实在没有力气再伪装,索性将咄咄逼人进行到底。
“她都要毒害你了,你还上赶着让她搂、让她抱,查案至于这样么。”
她一仰脖子,脖子上的伤口暴露了出来,那时夜里被王崇手下那剑架着脖子,擦破的伤,伤口有小血珠冒了出来。
陈逢年的拇指摸上那道剑痕,阿枳立马后退了一步:“你干什么!”
陈逢年收回手:“划破了。”
阿枳摸了摸刚才被他摸过的地方,本来好好的,被他一摸开始疼了。
她道:“小伤,不碍事。”
陈逢年的指腹在她脖子上轻轻摩挲,将那点血珠抹净擦除,“出血了。”
阿枳垂下眼皮,看到他佝着的脊椎,被他手掌扶着的后颈发烫。
阿枳不是不知道那烫意味着什么。
她挣了下。
“别动...”陈逢年漫不经心地道:“你不是喜欢仙娘子么,我给你看伤口,你躲什么呢。”
被逼的什么烂借口都能用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2章 手指很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