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会厅西角有扇不起眼的落地玻璃门,通往外面的小花园。
潮热空气里有淡淡花香,夏夜晴朗,月色正好,里面宴正酣,没人在意这一块小小角落。
宁泱躲了宴会的后半程,站在小花园,忽然听见有人小声喊她。
晓蔚不知道什么时候跑来了,站在围着小楼的篱笆后面,朝她招手:“姐。”
宁泱一喜,“你怎么来了?”
“我看没有人,就偷偷过来看看。”晓蔚问:“姐你怎么跑出来了?是不是被欺负了?”
宁泱没说话,回头看向宴会厅,转过头笑,得得瑟瑟地说:“有人想欺负我,但是我欺负回去了。”
晓蔚显然不信,宁泱咸咸地说:“只要我摆的够烂,他们就奈何不了我。”
大概和晓蔚说了事情经过,晓蔚有点害怕地问:“佳姐会不会骂我们。”
宁泱咸咸地说:“骂是肯定会骂的,但我不是天天被骂么。”说着又有点生气:“黄信诚这个老流氓,跳舞跳舞,他这辈子是没看过跳舞……”
晓蔚吓坏了:“姐别骂了,还在人家的地盘呢,被听见了又要难为你了。”
宁泱:“好吧,这个仇我先记下。”停顿了一下:“我回去再骂。”
晓蔚:“……”
石子道旁种的一丛玫瑰,这时节正值花期,宁泱胳膊碰碰晓蔚,“你看你看,玫瑰开的真好。”
晓蔚没敢待太久,宁泱叫她回去休息,自己在花园里转转。花园里有一道弧形石阶,中央的圆形花坛里是一丛大马士革玫瑰,宁泱提着裙子走上去,走到和露台快平级的位置,隐隐听见有人说话。
“……明承总这次去欧洲,还去了德国,拜访了EMA M9系列的首席设计师。”
在叶昀周原定的行程里面,也有拜访设计师这一项,就在两天后。叶明承挑这个时候去,而且是私下拜访,就有点意味深长了。
塔沙得到消息就第一时间告诉了叶昀周,叶昀周却没有太大的反应,只是点头:“我知道了。”
塔沙忽然有点反应过来了:“这个行程,不会是您自己告诉明承总的吧。”
“是。”
“您不相信……”塔沙话说到一半,就见叶昀周抬起头,视线投向她身后。塔沙警觉地闭了嘴,回头。
和露台位置相平的石阶上有一道纤瘦的身影,深蓝色的裙摆垂落在几级石阶上。
宁泱尴尬地站着,迎接两个人的目光。
她看到是叶昀周的时候就想走了,也不是有意偷听,只是裙子和鞋子都不允许她那么灵活。
坦白说,在这种场合碰见叶昀周,对她而言的丢脸程度,和遇见叶明承几乎不相上下。
冯笙笙讲话难听,但有一句话没说话,这种宴会请她们这些所谓的明星艺人来,就是陪笑脸的。
假如都是陌生人,被羞辱,被嘲弄宁泱都可以忍受。可是要是有相熟的人在这里,情况就完全不一样了。
幸运的是刚才黄信诚不给她脸的时候,叶昀周并不在场。
助理很快离开了,露台上就剩下叶昀周一个人,宁泱摆了一幅从容镇定的模样,跨过台阶走过去。
“我不是故意偷听的。”宁泱在叶昀周面前一两步的距离停下,“我不知道是你,我想上来看看花。”
“真巧。”宁泱干巴巴地说。
叶昀周偏头,看到那一坛粉色的花,宁泱生怕他问她怎么会来,趁他看花的时候转移话题:“对了。”
叶昀周转回目光,宁泱说:“碰见你正好,上次在马场的事情,我想跟你道歉。”
她话音才落,叶昀周就皱了眉:“哪件事?”
“我不是故意把你推开的。只是当时你哥来了嘛。”宁泱隐晦地说:“被他看见了不太好。毕竟我们两个都不是十来岁的时候了。我就是想跟你解释一下,其实如果你压根不记得,也可以当我没说过的。”
宁泱的态度有点讨好。如果可以的话,她还是很想拉近和叶昀周的关系,就算没法恢复到以前,也不要那么生疏,不再联系这几年,她真的设想了很多次和他再重逢的情景。
宁泱的性格,这几年还是谨小慎微了很多,她也不再能做出以前那样亲近的举动了,她只能有点期待地看着叶昀周,甚至有点小心翼翼的意味。
初夏夜晚,虫鸣声细微的响起,一楼宴会厅的嘈杂隐隐的传过来,衬得他们之间更加安静,叶昀周侧过身,不再和宁泱对视,“你很迁就他。”
陈述的语气,宁泱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他又问:“有这个必要吗?”
叶昀周的声音很稳,几乎不带什么情绪,但宁泱不知为何,恍然觉得四周的气压似乎低了下去,也许是错觉。她这几年别的没学会,就学会了看人眼色。没什么特别的,特别有自知之明也算。叶昀周这句话在她听来,就好像是在说,叶明承都不在意,你那么小心迁就。有这个必要吗?
月亮渐渐隐去踪迹,漆黑幽寂。
宁泱从短暂的怔愣中回过神来,晚风好像有些过分的潮热,吹在脸上让人有点无所适从,打破僵持的是宁泱放在手袋里的手机。她心里陡然生出一股庆幸,几乎是手忙脚乱地接了起来。都没顾上看打电话的是谁。
“宁泱姐,你在哪里啊?”
是一道有些惊慌的女声,宁泱把手机拿下来看了一眼,才发现打电话的居然是宋云云。
宁泱:“云云?你怎么了?”
宋云云压低了声音,好像在刻意躲着人,她慌慌张张语无伦次地说:“我在……黄总这里,我跟佳姐站在一起,黄总看到我了,跟我聊天。他问我想不想去演电影,佳姐让我多敬黄总几杯……他们喝了好多酒,我好害怕,宁泱姐,你来找我吧,我……”
从她隐隐约约的哭腔里面,宁泱听见男人醉醺醺的交谈和涎笑,仿佛离宋云云越来越近,隔着电话宁泱也感觉到了宋云云的惊恐,毒蛇一般攀上她的脊背,让她也忍不住打了个寒战。叶昀周发现宁泱忽然变了的脸色,他往前走了一步,宁泱却匆忙转身离开了露台。
宁泱在电话里问宋云云:“佳姐在吗?”
宋云云哭着说:“我找不到她。”
“你在哪?”
“我在洗手间里……在西面这栋楼里。”
宁泱提着裙摆匆匆走出去,四周的建筑不管有没有人,都是灯火通明。宁泱在互相接连的石子路上找了一会,才找到宋云云说的那栋小楼,门没有关,宁泱站在庭院的门前,却犹豫了起来。
她有些茫然地握着手机。
即便宋云云电话打到这里,她依然可以选择装作不知情,明哲保身几乎是这个圈子里人人信奉的准则,她为什么要去趟这浑水?她能应付得了黄信诚吗?她跟宋云云甚至都没有太深的交情。
但有一瞬间,宁泱还是感同身受了。
宁泱叹了口气,试着推门,走廊尽头露出一角昏暗的灯光,宁泱走到转角,就凝住脚步。
挑高的客厅里灯光极暗,只有沙发周围一圈昏色的地灯亮着,像小簇的烛火。宋云云缩在沙发角落,蓬蓬的裙摆沾了深色酒液。
今晚本来就是黄家的主场,黄信诚更是没有什么顾忌,手里拎了杯酒,正醉醺醺地抓住宋云云的手腕靠过去。宋云云满面通红,偏过头似乎在抵挡。
黄信诚面露不满,一抬头,正好看见了宁泱站在外面。
宋云云也看到了,急忙想站起来,却仍被黄信诚拉着。
宁泱内心忐忑地,勉强挤出个笑。宋云云手脚并用地爬起来,跑到宁泱身边,她身上酒气深重,混乱不堪,紧紧拽着宁泱,她哭的有点可怜,看着宁泱的眼神像看唯一一根救命稻草,“宁泱姐,你来了。”
长沙发上除了黄信诚之外,还有云影的几个导演和制片,几个男人身影被幽暗的灯光拉长,如同冷漠的野兽,连成一个漆黑封闭的陷阱,团团围住了宁泱和宋云云。
除了烟和酒的味道,宁泱还闻到一股古怪的酸味,想起外面的一些传言,她心里觉得害怕,只能反握住宋云云的手,悄悄后退了一点。宋云云小声说:“他那杯酒里面,有药……我看到了。”
黄信诚脸上透着潮红,眼神露骨,口齿不清地说:“宁泱来了。”
黄信诚端着杯子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朝她们的方向靠近:“来,正好一起喝酒。”短短几步路,黄信诚却像找不准方向一样,踉跄了一下,杯里的酒液泼出去大半。
宁泱长裙底下的腿有点打颤,宋云云比她还颤,两个人一起缩着往后退往后退,宁泱强自镇定:“不,不了,我们就不打扰了,我来接云云回去,晚一点,还得赶飞机回内地。”
“有什么行程,都取消。今晚就留在这里。云云不是说想演电影,简单,把这酒喝了,一切都好说。”
宋云云快哭了:“我不喝……”
宁泱思考着掉头就跑的可能性,身体悄无声息地一点点往后退:“算了吧,黄总,云云还在读书,她……”
黄信诚哦了一声,忽然抬头看向宁泱:“她不会喝,你来。”说完,黄信诚忽然伸手把宁泱拽了过去,刚刚那一幅和颜悦色的面具猛地四分五裂,露出狰狞的本相,宁泱几乎来不及反应,黄信诚捏住她的下巴,把杯口抵到她唇边,硬往里灌的姿势:“喝!”
宁泱陡然睁大了眼睛,嘴唇碰上冰凉的酒液,一瞬间惊恐蔓延全身,她紧紧闭着嘴唇,拼命躲闪,双手阻拦着黄信诚的动作,宋云云尖叫一声,扑过去撕咬黄信诚,立刻被男人拉开,黄信诚手里的酒杯猛地摔在地上,尖锐的碎裂声,酒液飞溅,他抬手一巴掌扇在宁泱脸上,黄信诚目光阴贽的盯着宁泱,“让你跳舞不跳,喝酒不喝,你什么东西跟我讨价还价?叫你们来干什么的?”他指着宋云云:“过来!”
宁泱摔到冰冷的地上,狠狠擦了擦唇,反胃的感觉涌上来,宁泱止不住的干呕,黄信诚声音居高临下地传进耳朵里。“一群婊子,还想立牌坊。”
沙发上的男人发出意味不明的笑声,宁泱耳边有轻微的嗡鸣声,脸上烧灼般的痛感缓慢的浮现,她穿着礼服,细高跟鞋,很限制动作,以至于宁泱手肘撑着地,一时没能站起来。
面前的圆桌上堆满了酒瓶,还有一小堆很细的白色粉末状的东西,宁泱缓了口气,心里狠了股劲儿,黄信诚再靠近,她就一酒瓶子砸上去,都别活。
黄信诚的脚步却忽然停住了,他表情有点怪异地看着宁泱身后。
宁泱惶然地回头,在暗到看不清的灯光里模糊地辨认出熟悉的身影。
是叶昀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