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肚子里好像是两只小猫,算上它一共三只。
其实她也不是养不起,只是她在灵安绝不可能久居。
一是灵安房价物价高,久住实在不划算;二是她赚的就是漂泊的钱。
裴渺近几年开始做旅居博主,现今攒了几万粉丝,也算是小有成就。
为保证产出内容的丰富度,一般情况下,她在一个地方只待三个月,最多半年。
频繁搬家,拖家带口实在很不方便,总不能为了养猫丢了饭碗。
当然也能转做宠物博主,但万一做不起来呢?难道回去上班?这是她万万不情愿的,在职场人际交往中煎熬的苦,她已吃够了。
但为了钱,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忍忍也能过……吧?
不不不,人还是要对自己好一点,何苦为了几只猫把自己逼到穷途末路。
三花的花语不是“手慢无”么?
它现在是瘦了点,磕碜了点,养胖些就可爱漂亮了。要是做了绝育,只有这一只猫,找领养也不是不可能,再不行,等它养好伤,从哪儿来回哪儿去。
不过……
它愿意做手术吗?那可是要剖开肚子取走器官。
换作是她,她绝不愿意。
但她更不愿意怀孕。
看着那对透明的绿眼睛,她默默想:你要是会说话就好了。
颓丧半晌,裴渺从兜里摸出手机,这是她最后的办法。
她不了解它的意愿,更不愿意为它做决定,只能用自己的方式让它选择。
这是你自己做的选择,无论结果如何,我不接受任何归咎。
裴渺默念着这句话,托起站在自己膝头的猫腿,两指捏住爪子,将那冰凉的肉垫按在手机屏幕上,稍许停顿,拿开。
嗒嗒嗒嗒嗒……
转盘越转越快,像打点计时器在她的心头飞速敲击,震得心脏狂跳不止。
嗒、嗒、嗒、嗒……
转盘逐渐慢下来了,裴渺抗拒地偏开头闭起眼睛不去看屏幕。
嗒!
线条一样的敲击声断开了,周边的呼吸声、走动声、交谈声、猫猫狗狗的叫声一同散去,裴渺的世界瞬间静音。
为了显得偶然性高些,她设置了三种选择九个选项:自然生产、生完绝育、引产绝育。但无论是哪一种结果,她都不能没有负担地接受。
她站在熊熊燃烧的火圈中心,往哪边跑都会引火上身,烧得多重不好说,反正是死不了。
可以不动吗?
可以,但这不是她的做派,总不能自己都看不起自己。
该来的总会来。
裴渺起跑跃过火光,一睁眼,脚下踩着指针。
尖端指向四个字:引产绝育。
欣喜,又怀疑。
这结果对她太有利了,让她愧于坦然接受,隐隐觉得自己强猫所难。
“真的吗?”她小声问它,“你是这样想的吗?”
猫不睬她,一脸无所谓,它大概并不知道自己刚刚做了个巨大的决定。
看它一副无知的模样,裴渺心有不安,马上低声对它宣告免责声明。
“这是你自己选的,后悔了可不能怪我。”
其实它怪她又如何,它能对她怎么样呢?
猫趴在两只脏兮兮的白爪子上,眯着眼睛,尾巴在她腿侧拂来又拂去,裴渺只当它是答应了。
她知道她是在说服自己。
“它选了什么?”身旁突然有人说话,裴渺猝然抖了一激灵。循声看去,看到个年轻男人,坐在她右侧,腿上蜷着一只大耳朵三花狗。
蓬松的栗棕色头发长得遮住了半只耳朵,几绺碎刘海垂散着虚掩眉眼,眼窝深邃,嘴唇因为薄而像是紧抿着,嘴角微微上挑,一眼看去,是不过分打扮但自信臭美的那一类,当然因为他知道自己长得正。
他侧头对着她,她却不太确定他在和自己说话。
“你在问我吗?”
“嗯。”碎刘海下的眉毛跟随上扬的语气快速挑了一下。
关他什么事?
裴渺觉得这人莫名其妙。
人都喜欢漂亮的东西,赏心悦目,对漂亮的人也容易生出宽容的好感,但这不代表她会因为别人长得好看就无缘无故给人交代自己的事情。
她干涩地笑笑,心想怎么敷衍他才好。
他似是明白了她的顾虑,抢先解释:“听说你想给这只猫找领养人?”
他怎么会知道?大概是那个赵医生告诉他的。
赵医生为什么要告诉他,两人很熟么?
还有很多问题,但也不是重要的问题,多余问那几句。
裴渺问:“你要领养它?”
“是有这个想法。”他松松点头,表情却不太能令人信服。
裴渺突然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什么。
这几乎可以说是天赐良机,把猫给了他,她就能专心干自个儿的事情,省了许多麻烦。
可这个人……更像是来捉弄她的。
她当真了,不就着了他的道?
但要让她拒绝,还真舍不得,过了这村怕就没了这店。
如此一想,她说:“可以啊。”
他好像愣了一瞬,然后嗤地笑出声来,把脸转了回去,头发随着鼻腔发出的气音一颤一颤地晃动,仿佛乐得不能自已。
这句话有什么好笑的?
裴渺越发觉得他是来戏弄她的,因而用奇怪又凝重的神情瞧他,拧着眉头,双唇紧抿,仿佛她眼跟前的是一种猎奇的生物。
那人发觉她的愠色,稍稍收敛了动作,眉眼间却还残留着笑意,问:“你打算拿它怎么办?”
说得好像她很**,仿佛她是个草菅猫命的刽子手。
无端冤枉之下,裴渺感到分外不爽,她把手机屏幕对着他,示意他看清上面的结果,说:“绝育。”
没等他再开口,她继续说:“你确定要领养它吗?如果是,我尊重你的意见。要是你希望它把小猫生下来,我现在就把它交给你。”
“你急着脱手?”他问。
这人说话真是欠揍,不过也算是实话实说。
碍于当下状况是自己有求于人,裴渺耐着性子,沉声静气回道:“嗯,我养不了它,能尽快找到愿意领养的人当然最好。”
“那要是没找到呢?”
裴渺扫了他一眼,不客气地说:“那就跟你没关系了。”说着把侧朝着他的上半身扭正了,不再看他。
那人忙道:“诶,我没说不养啊。”
裴渺没搭理他,他又说:“那我们谈谈,怎么交接?”
听闻此话,裴渺又转头面对他,他立马笑了,说:“你这人可真直。”
这话听不出褒贬,裴渺不想太应激显得自己大惊小怪,但心里已经偏向于认为他不怀好意,自己不愿忍气吞声,于是皮笑肉不笑回道:“谢谢,我也这么觉得。”
那人笑笑,开始自我介绍:“我叫池知喻,这里的赵医生是我朋友。”
裴渺早已猜了个大概,并不惊讶,但要顺着他的话也自我介绍,心里很不情愿。
他那样拿她取乐,凭什么她还要主动配合他,显得她很没有脾气。
再说,既然他从赵懿然那里知道了她在给猫找领养,顺便也知道了她的名字,也是可能的事。
于是她没有立马接话,只笑了笑,表示她已知晓他所说的情况。
短暂的沉默后,池知喻自己捡起话头,又问:“可以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看来他不知道,既然他问了,她就只能回答了。
“裴渺。”
两人加上微信,互发了姓名,裴渺才发现他的名字是“知喻”,她还以为是“知遇”。
小小地惊讶了一番,不过没有在面上表露出来,怕他察觉追问,又拿她取乐。
不知这人是不是对谁都这样,总是嘴角半挑着,狡黠的浮光在眼中波动,一副逗趣看乐子的模样,让人觉得他攒了一肚子坏水,时时想着怎么捉弄别人,好像惹人不快会让他很得意,裴渺偏就不想让他得逞。
这会儿他又用那副饶有兴趣的表情跟她说话了。
“哦?是这个渺?很少见嘛,取这个字有什么说法吗?”
换作是别人问,裴渺可能就照实说了,但她觉得他整个人的态度太不真诚,自己很当一回事地告诉了他,倒是上赶着不把自己当一回事。
她淡淡地说:“我不知道,没问过。”
“好吧。”他遗憾地挑了挑眉头。
裴渺觉得他的眉毛可能生错了位置,长在嘴唇上方倒能给他省不少力。
想象着那幅画面,嘴角不由自主地往上扬起,她赶忙咬住下嘴唇掩饰,为了显得咬嘴唇的动作不那么突兀,顺势吸了吸鼻子,怕自己憋不了太久,又把脸转正了,用长发遮盖下的半张侧脸对着他。
他却已经发现了一丝端倪,探身追问起来:“你在笑什么?你在糊弄我吧?”躺在他腿上闭目养神的狗被挤了一下,直起脖子回头看他。
“没有,我没笑。”裴渺已调整好表情,奇怪地看他,“有什么好笑的?”
“是吗?”他安抚地摸着狗头往下按,狗又趴了回去。
“真的。”她马上岔开话题,问,“你打算让它生下小猫还是绝育?”
池知喻反问:“你们俩不是已经决定好了么?”
裴渺说:“以后你就是它的监护人了,你的意见也得参考一下。”
池知喻立马笑了,表情很是自得:“我是开明的家长,我尊重孩子的决定。”
“绝育?”
“嗯,就这样吧。”
裴渺思索片刻,又说:“我刚刚和赵医生也说了,我会负担它的治疗费用。如果要绝育,手术费用我会负责的,但我也要知道这期间手术的情况和猫的状况。这不过分吧?”
对面两眼中时时跳动的火焰霎时熄灭,冷静的眸子凝视着她,像是要从她的眼睛里挖掘出什么,只一瞬,火光重现。
池知喻笑道:“当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