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朝后,褚元祯没有回府,他在檐下踱着步,看到许绅出来便立刻迎了上去,“多谢许大人配合,这份恩情本宫记下了。”
“五殿下言重了。”许绅行了一礼,“现在,五殿下可否说出实情了,到底为何要让下官出头驳斥东宫?刑部的曹大人与五殿下交好,请他来做此事岂不是更方便?五殿下舍近求远又搭上多方人情,究竟意欲何为?”
褚元祯笑了,“如果本宫说,此举乃是为了拉拢许大人,许大人可信?”
许绅也笑,“下官不信。”
“许大人慧心灵台。”褚元祯边说边引着人向宫外走,“眼下,六部的尚书各有站队,吏部与礼部支持东宫,兵部是李家的,户部是王家的,而曹大人则代表了本宫,若是由他出面,任谁看都像极了兄弟之间的立场纷争。如此,父皇便不会将此事放在心上,魏府的安危也就得不到保障,鹫人找到间隙,必会再起风浪。”
“五殿下好谋划。”许绅点了点头,“可若下官拒绝,五殿下又该如何呢?”
“许大人不会拒绝的。”褚元祯似是成竹在胸,“本宫查了许大人的履历,您与魏大人是同乡,早年间曾十分要好,只是官越做越大,迫于周围人的口舌,才渐渐地疏远起来。可疏远归疏远,彼此间的交情仍在,于是本宫赌了一把,魏大人的事,您不会不管。”
许绅听了微微一笑,在宫门前停下脚步,“就到这儿吧,下官的马车就在前面。对了,下官还未谢过五殿下,魏府当日遇袭,多亏了五殿下出手相助,魏府上下才能幸免于难,五殿下确实是位好人。”
褚元祯对“好人”的说法不置可否,俩人在宫门口作别。等许绅的马车离去,他才缓缓转过身来,“大哥走反了吧,东宫不在这个方向。”
褚元恕从一处宫墙后走出来,“五弟好耳力,什么时候发现的?”
“早就发现了,雁过留声,人过留痕,这宫里巴掌大的地儿,想要藏起来可不容易。”褚元祯戏谑道:“大哥一直躲在暗处不肯露面,是以为自己藏得很好吗?”
这话一语双关,褚元恕自然听得懂话中的意思,他也不恼,笑着回道:“五弟真是多心了,只是没想到五弟手段如此厉害,许大人是先帝亲点的探花郎,墨家老爷子一手提拔的人才,我曾三番五次向其示好都没有得到回应,倒是五弟,凭着一次‘出手相助’就能得到许大人褒赞,不简单啊。”
褚元祯哂笑一声,“凭着东宫的影响力,想要拉拢朝臣还不简单?连太傅都被大哥的巧舌蒙蔽了去,我的这点手段只能算是雕虫小技,如何值得一提?”
“说到太傅。”褚元恕黑眸微抬,“老师的伤势如何了?五弟一直将老师关在自己府里,如今老师又告假不上朝,当真是让人浮想联翩啊。”
“浮想联翩吗?那大哥不妨尽情地想象。”褚元祯突然笑起来,“我就是要将当朝太傅握在掌心里,说不定还会做出些龌龊事来。只可惜,养伤一事是父皇首肯的,大哥纵有千万个不乐意,又能拿我怎样?”
“不会怎样,不过是想托五弟跑个腿。”褚元恕招手唤来了身后的太监,指着太监手里的食盒道:“东宫新得了一个齐州来的厨子,手艺还不错。我记得老师是齐州人,这些年久居京都,定是想念家乡的味道,这里有几道齐州菜肴,请五弟带回去,给老师尝尝鲜。”
褚元祯感觉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有气也撒不出,他一把夺过食盒,似笑非笑着回敬,“大哥的好意,我替太傅谢过了。若是太傅吃得满意,我随时去东宫抢人,无论是厨子还是别的什么,太傅喜欢的我都会抢过来,大哥可千万捂好了自己的东西。”
*
朝上的消息先一步传回了府里,蔺宁正坐在院中与裘千虎下棋,听到消息一愣,“当真?东宫果真上了折子,还于朝上要求结案?”
传信的人点了点头,“不会错的,传话的公公是奉茶太监,两只耳朵听得清清楚楚,断不会拿假话糊弄咱们。”
“好嘛。”蔺宁把玩着手边被吃掉的棋子,“马失前蹄,这一局我输了。”
“没有啊。”裘千虎摸了摸脑门,“我才吃了您一个‘马’,您都快把我吃光了,这一局肯定是您赢。”
蔺宁笑而不语,示意传信的人退下,才道:“我与你家殿下打了个赌,是我赌输了。”
“打赌啊。”裘千虎看着棋盘发愁,“那您肯定输,我家殿下厉害着呢,什么事儿都能算得明明白白的。有个词儿叫什么来着?运筹什么的握住什么,就是说的殿下那种人。”
“运筹帷幄。”蔺宁乐了,“你不是没上过学吗?竟然还会用成语呢。”
“嘿嘿,听成竹说的。”裘千虎有些得意,“我是没拿过几天笔杆子,但是我记性好啊,别人说一次我就记住了。”
正说着话,就见褚元祯拎着一个食盒进了院子。成竹跟在后面,忙不迭地给裘千虎递眼色,“别在那儿坐着了,去收拾一下桌子,主子们要用饭。”
蔺宁的目光落在食盒上,“这是哪家馆子,连食盒都这么精致?”
“东宫的。”褚元祯将食盒扔在桌上,冷笑道:“太子殿下新得了一名齐州的厨子,知道太傅是齐州人,又怕太傅在我府上受了委屈,特命那厨子做了几道齐州菜,美其名曰——拿给太傅尝尝鲜。”
蔺宁一听这话,便知又要哄了,左右都是自己看上的人,哄呗。想到这里,他拉了把褚元祯的衣袖,“快坐,等你等得肚子咕咕叫,习惯了与你一道用饭,你不回来,我都没有胃口。”
这话果然管用,褚元祯缓了脸色,心情明显变好了。他打开食盒,“我倒是没有问过你,你是哪儿的人?”
“按道理讲,应该也是齐州的。”蔺宁拿起汤勺,给褚元祯盛了一碗鱼汤。褚元祯吃饭不爱让人伺候,往日里盛汤夹菜都是他自己来,但今日事出有因,得把人哄开心了,“虽说我来自百年之后,我们那儿也不叫齐州,但是我看过大洺的地形图,从图上的位置判断,应该是同一个地方。再说,我作为太傅蔺宁的替身,本就应该与他同根同源,才算合理。”
“什么替身?我从来没把你看作老师的替身。”褚元祯从食盒里端出一个小碟,嫌弃地看了一眼,“这不就是烙饼吗,还说什么齐州菜,褚元恕敢骗我!”
蔺宁探头一看,呦呵,油旋。
“这真是齐州菜?”褚元祯皱着眉,“菜呢?”
“不算菜,是一种小吃。”蔺宁将油旋一掰为二,“尝尝?”
那油旋的表面呈金黄色,形似螺旋,葱香透鼻。褚元祯拿起一半,仔细端详了片刻,“这手艺确实不是寻常厨子能做的,怪不得能入褚元恕的眼。”
“他为什么会找一个齐州的厨子?”蔺宁边吃边问:“东宫正是春风得意的时候,这个厨子会不会是有心人讨好他的手段?”
“应该不会,褚元恕用人向来谨慎,不是什么人都能进的,除非——”褚元祯突然打住了话头,转头望向蔺宁,“——他是想讨好你。魏府遇袭那晚只有你我在场,你我最清楚那晚发生了什么。这件案子后来由都察院接手,但都察院直属于父皇,他虽有协理朝政之权,却不敢贸然打听消息。”
“他想打听什么?”蔺宁不解,“都察院不是已经将案情始末整理成册了吗?还有什么是他不知道的?”
“那晚我们抓了一个活口,这个人现在由羽林卫秘密看守着。此事我单独报给了父皇,朝中并无第三个人知晓。但是,鹫人任务失败后会清点人数,生要见人,死要见尸,所以羽林卫抓了活口这件事鹫人一定会知道,一旦那人受不住刑开了口,买凶之人的身份就会暴露。”褚元祯回想起今日上朝时的情景,又道:“早朝时父皇断言,他已猜出了‘内奸’的身份,我想褚元恕大概是坐不住了,才会铤而走险找你打探消息。”
蔺宁埋头挑着鱼刺,褚元祯对自己这位大哥的敌意肉眼可见,在找到更有说服力的证据前,他是万万不想触这个霉头的。
一盘鱼肉很快被剥了出来,蔺宁把盛满鱼肉的小碟推向褚元祯,“羽林卫那边问出什么没有?”
褚元祯一愣,瞪着鱼肉露出副受宠若惊的表情,“这是……给我剥的?”
“对啊,这桌上还有别人吗?”蔺宁瞥他一眼,“你今日怎么怪怪的?”
大洺有对外的航道,褚元祯又喜食海错,府里的厨子经常变着花样地烹饪鱼虾。往日里,都是他将鱼虾剥皮挑刺处理得当放进蔺宁碗里,今日难得地做了回被人伺候的“大爷”,一时间大喜过望,因案情堆积的郁闷和不忿登时一扫而空,“羽林卫那边还没有消息,这事无需你费心,你只管把伤养好——对付鹫人,还有我呢。”
蔺宁听了直乐,“瞧把你厉害的,你有什么法子?”
“我想利用魏言征钓出幕后之人。”褚元祯顿了顿,“只不过,此举可能会令魏府再度涉险,你素与魏言征交好,若是拿他当做诱饵,我……我担心你不会同意。”说罢抬起头,像是在征询蔺宁的意见。
“你应该问魏夫人。”蔺宁搁了筷,“她是魏言征的妻,唯有妻子才能做丈夫的主。”
“好,我明日便去魏府,当面问过魏夫人。”褚元祯不知想到了何事,耳根忽地红了起来,“如今你住在我府上,也算……总之,你若遇到难事,记得先来找我,纵有万般难处,我也会替你做主的。”
蔺宁:“嗯……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