蔺宁对褚元祯口中的“好地方”不敢苟同。
马车出了城就跑得快了,他们出宫时已过了申时,眼下越跑越黑,等到了地方已然是月上柳梢头了。
蔺宁下了马车,才注意到这是一处院子,院子的规格显然是极高的,石狮镇宅,大门雕花,连门上嵌着的铜钉都十分别致,完全不似一般寻常人家。
褚元祯也下了车,偏头打量着院子,“十六岁那年父皇把这座山头给了我,这山奇就奇在有一泉眼,常年不断地向外冒温汤,我甚至喜欢,干脆修了这座别院,闲时便会来此小住。”
“那你今日比较闲?”蔺宁问完就后悔了,褚元祯神色阴沉地看着他,像是要把他摁地上揍一顿。
好在这时成竹跑了过来,“殿下,太傅,温汤那边已经准备好了。”
褚元祯转身从马车上取下油灯,一把拉过蔺宁,皮笑肉不笑地说道:“老师可千万跟紧了我,这山上都是吃人的野兽,野兽闲的没事就爱溜达,万一遇上了,可没人救您。”
“这……”蔺宁后退半步,“我今日身子乏得很,咱们不如早些休息。”
“温汤解乏。”褚元祯不理会他的挣扎,拽着人就走,“老师可以好好地泡一泡。”
院子旁边就是一条上山的小道,这条道明显被人修葺过,通体铺着光滑的鹅卵石,在月色下泛着莹白的光。
褚元祯步子大,俩人没一会儿便来到一座木屋跟前。蔺宁打眼望去,木屋周围立着一圈篱笆,里面是一片片菜地,不远处似乎还有个鸡窝。
“不要踩到我的菜。”褚元祯推开篱笆,“也别吓到我的鸡。”
蔺宁乐了,“御赐的府邸你不爱,跑到山里种地?”
“那些都是身外之物,生带不来死带不走。”褚元祯引着他往木屋走,“我自小就好奇吃到嘴里的东西是如何来的,有了这处院子后,我时常过来刨地播种,父皇和母亲都不理解,我却是自得其乐。”
木屋布置得非常简洁,正中摆着一张卧榻,卧榻旁放着半截树桩,像是从林子里捡来的。褚元祯将衣袍脱了随意地扔在树桩上,回身看了蔺宁一眼,“你不脱吗?”他抬手指了指木屋后门,“从这出去就是温汤池子,你要穿着衣服下池?”
“在外面?”蔺宁心道,原来露天温泉自古便有了,古人也不傻嘛,倒是很会享受。
“你从来没有泡过温汤?”褚元祯有些同情地望着他,“你们那里没有吗?还是说百年之后这些泉眼已经干涸了,你们根本没见过?”
“当然见过,我们那里遍地都是。”蔺宁不想解释,扯掉了自己的外袍。
褚元祯把靴子也脱了,浑身上下只着了一条裈①裤,从后面看去是标准的宽肩窄臀,精瘦腰身,独属于少年的青涩还未褪去,肌肉薄薄地覆盖在躯干之上,既不过于魁梧,也不显得瘦弱,蔺宁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褚元祯感受到来自后方的视线,转过头来,眉间又是一紧,“你还不脱?你不会是害羞了吧?你们那里的人……”
“我们那里的人开放得很。”蔺宁恶声恶气地回了一句,脱下内袍扔到地上,抬脚迈出屋子。
屋外便是汤池,水雾氤氲,在夜色里很是好看。
蔺宁将整个身子都沉进池子里,才觉得暖和了。褚元祯也跟着下了水,他似乎不怕冷,双臂搭着池边,伸手取了池边小几上的酒樽。
蔺宁看着他喝,开口问道:“有吃的吗?”
“没有。”褚元祯答得干脆,“你饿了?”
“饿得很,我现在能吃下一整只鸡。”蔺宁摸了摸肚子,又问:“等会儿泡完了,从你的鸡窝里掏只鸡吃,你不会不乐意吧?”
褚元祯不答话,偏头直勾勾地盯着蔺宁,蔺宁被他看得浑身发毛,不由得又往水下沉了沉,“不吃了不吃了!一只鸡而已,看你宝贝的,送人金子时毫不手软,一只鸡反倒舍不得了。”
“不一样。”褚元祯晃了晃酒樽,慢悠悠地说道:“我养的,当然舍不得。”
周围的水雾更浓了,山里已听不见风声。蔺宁泡在水里,只觉得眼皮愈发沉重,脑子也变得混沌起来,他偏头去寻褚元祯,朦胧间仿佛看见褚元祯正似笑非笑地望着自己。
笑得很好看。
这五皇子……他心道,怎么越看越顺眼了呢。他扒着池壁想站起来,奈何全身发软,许是在水里泡得太久了,竟有种大脑缺氧的感觉,眼前倏地一黑,那副好看的笑容瞬间消失在了视野里。
池子里溅起一小簇水花。
褚元祯伸臂接住了蔺宁,被温汤水浸泡的身体微微有些发烫,掌心接触到皮肤的地方传来柔滑的异样感触,是他从来不曾体会过的。
他突然想使劲儿摸一摸这个人。
疯了吧!他心道,男人的身体有什么稀奇,他自己就有。幼时住在宫里时,他好几次撞见过太监洗澡,可他那时只觉得恶心不适,从来没有哪个男人能让他觉得燥热。只有这个人,一次又一次撩拨着他的**,让他觉得自己像个衣冠禽兽。
当真是奇怪!
褚元祯吃力地扭过头,将蔺宁打横抱了起来。
另一头,成竹掐着时间赶到山顶,正巧看见褚元祯抱着人跨出池子,他慌忙从屋里抓了件氅衣迎上去,“殿下,太傅没有怀疑您吧?”
“没有。”褚元祯的视线仍旧停在蔺宁身上,顿了半晌才说,“你通知小厨房把晚饭送上来,再拿两床被褥,今晚我住木屋。”
“啊?”成竹一时没反应过来,“那太傅呢?”
“也住这儿。”褚元祯一只脚已迈进了屋里,把蔺宁放到榻上后又转身看向成竹,“你巴巴杵在这里做什么?太傅有这么好看吗?”
蔺宁躺在床上,泡开的乌发如墨一般散开,脸上的水珠沿着下颌滑落锁骨,又顺着起伏的胸口一路向下淌。褚元祯烦躁地低吼一声,随手扯过树桩上的衣袍,不管三七二之一地把人裹了个严实。
深秋夜凉,燥气渐褪。
成竹半柱香后才回,他摸不透自家主子今夜发的哪门子脾气,只得小心翼翼试探,“殿下,我们何时动身?”
褚元祯窝在一张木椅中闭目养神,闻言睁开眼,“卯时一到就走。”顿了顿又道:“裘千虎呢?”
“在山下别院里。”成竹边说边从食盒中取出饭菜,“他方才要上来,我没让。”
“让他快天亮时再上来。”褚元祯拿过筷子,对着卧榻指了指,“你同裘千虎说,让他只管守好了老师,等我们抓到人,再让老师下山。”
“殿下,属下有句话憋在心里很久了,想了想还是同您讲了吧。”成竹将饭菜摆好,又倒了一碗茶水,“其实这件事太傅知道了也无妨,您为何一定要瞒着呢?您千方百计将太傅骗到山上来,明明是为了护太傅周全,可若太傅明早醒来得知您骗他,还在温汤里下药……这,定会大发雷霆啊!”
“老师不会知道的。”褚元祯谈谈地说道:“颜伯不是来了吗?明日早上叫颜伯上来给老师把脉,届时随便想个理由糊弄过去,只要你我不说谁也不会细究。”
“属下自是不敢多言。”成竹赶紧应声,又回身佯装检查佩剑,过了半晌才问:“殿下,真的有人这么大胆,敢烧太傅府邸?”
褚元祯没回答,只顾埋头扒饭。
其实他也不确定,只是前世的这一天,有人往蔺宁府上扔了一把烧着的干柴,深秋天凉管家贪睡,那把烧着的干柴瞬间点燃了整座府邸。幸得巡城侍卫及时赶到,人是救了出来,可宅子却被烧了个干干净净,书房里的藏书手札全部被毁,其中就有他与蔺宁收集的黄魏二人罪证。
这一世黄魏二人认罪落狱,且连带出了一个唐之涣,按理说一切已尘埃落定。但褚元祯不死心,他想看看那个放火之人会不会再来,想知道他是疯癫行事还是蓄谋已久,如果真的来了,他定要抓住他,把一切都问个清楚。
褚元祯扒完了碗里的饭,起身换了套利索的劲装。他系着腰带,又看向成竹,“对了,院里鸡窝里的鸡……”
“颜秋隔三差五就来照看,个个都肥着呢。”成竹知道自家主子很宝贝这几只鸡,赶紧回道:“近日府上吃的新鲜鸡蛋,便是它们下的。”
颜秋是颜伯的长子,在褚元祯府上做“马师皇②”,经常被打发到山上照顾这些家禽。说起来褚元祯的确宝贝这几只鸡,颜伯曾说它们——“便是陛下赏赐的鹦鹉,都没见殿下这般喜爱。”
岂料今日褚元祯突然转了性,他抬眸看了眼榻上躺着的人,缓缓说道:“……既然个个都肥着,不如抓一只炖汤。”
“炖、炖汤?!”成竹怀疑自己听错了,“殿下,您要吃那些鸡?”
“养着不就是吃的吗?”褚元祯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片刻后指了指蔺宁,“是他……是老师嘴馋了。”
裈①:我国古代的裤子有两大类,一种叫做“裈”,另一种叫“袴”或“绔”。裈属亵衣(内衣)的体系,除了农夫、仆役或军人为了行动方便,少有人会直接把裈暴露在外。
马师皇②:中国古代神话中黄帝的马医,文中代指马医(兽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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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温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