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和并又没表现出厌恶又或者其他情绪,他似乎是想说教,可又觉得三两句解释不清,最后什么也没说,只反问了一句:“你要不要听听自己在说什么?”
荀枢坐在床头,身上的衣服有些乱,春和便一点一点整理,又把褶皱抚平。
他总是很耐心,给足了自己思考的时间。
可……喜欢一个人不就是要跟他行欢吗?
但春和的语气显然是不赞同这一点的。
为什么?
春和明明不在乎他的身份以及过往,而宴上的话,也表明他不反对男子相爱。
将一切打理好,春和抬眼,问他:“你之前在城主府都做些什么?”
荀枢想了想,总结为三个词:“吃饭,睡觉,行欢。”
这三个词在他口中咀嚼,味同嚼蜡,单调无趣,正如他不断重复着这些行为的那些年。
春和将少年颊边的头发别到而后,又顺了顺其他地方翘起来的头发。
他皱眉,又问:“没有其他事吗?”
荀枢想了想:“看过书,看不懂;养过花,养死了。”
春和讶异。
刚想说就这么点活动就不觉得无聊吗,转而想想,他上学那会儿不也这样?
吃饭,睡觉,学习,课余上厕所,跑操,听大会。
这就像荀枢自己画了个圈,然后待在圈里不再出来。
春和叹了口气,拉着他的手。
“跟我来。”
一转身,身上红衫消失不见,又恢复成白衣素衫,墨发散落,他咬住发带用手拢,不一会儿便收拾妥善,丝毫不拖泥带水。
“……”
-
荀枢很少出城主府,但也知道这是城内的倌馆。
本质上,他与这些小倌是一样的人。
这里的人没有认出他们,想必是春和在他们身上施了障眼法。
坐在大堂后荀枢看着春和欲言又止。
明明他也可以,为什么要找其他人?
外面的人不干净怎么办?
这个问题出现在脑中后,荀枢愣住了,他吓出一身冷汗。
为什么他要觉得其他人不干净……他没有说他们的资格,因为他自己就是这样的人。
春和正同老鸨说着些什么,没有注意到荀枢的不对劲。
等两人被引到某个房门前时,涂脂抹粉的老鸨捻了兰花指,指着门内:“都半个月了也没见好,大夫你看看这该怎么办?”
推门进去后,老鸨人就在外边站着,招呼一声就把门关了。
屋里沉闷,有股难闻的味道,像是什么化脓腐烂。
春和让荀枢在一旁待着,他自己上前,掀开床纱。
里面的男子躺着,四肢,面部,脖颈,胸膛处皆为红疹。
寻花问柳之疾,也就是古人说的花柳病。
他放轻了声音:“别害怕,我是来给你看病的。”
床上的人听见声音,费力用胳膊撑着起身,尽管憔悴,脸上也有疹子,但依旧能看出其往日风华。
他哑着声,偏头咳了两下:“咳咳……不用救了,好不了的。”
他是这里的头牌,自从得了这种病,不仅接不了客,就连身边伺候的人也被调走了。
做他们这一行的,时间似乎对他们格外不公,年老色衰是一方面,另一方面还是身体上越来越多的疾病。
陪酒被灌酒,喝到吐,喝到胃痛头疼,渐渐地有了胃疾;
陪睡要用药助兴,客人多的时候剂量也会随之上来,事后不仅是身体上的疼痛,脏腑也隐隐作痛;
若遇到脾气大或者有特殊癖好的客人,免不了会被各种折腾,腰疾,腿疾;
为了能吸引到客人,穿得衣服也不多,雨雪天气亦然,即使在屋里,身上也是冷的……
而为了能够保持体型,还会用到一种秘药,是药三分毒,常年累积,掏空身体,落一身病根。
他们这一行挣得不多,多靠赏钱,就算如此,卖身钱也都拿去抵吃食住用,到手的没多少,若是再买些胭脂水粉,手上所剩无几,更别说病了看医。
小病扛着,次数多了也不容易得病,大病也没钱治,就算有钱治,也不一定会好……到时候人财两空,也不知道拼了半辈子是为了什么……
更何况这是花柳病,民间尚无方子医治,只能等死。
“大夫,我没钱,这种病必死,还是不劳烦你……咳咳……”
他说得很急,语速很快,甚至被呛到了。
荀枢知道朝歌楼的头牌,花名兰君。
朝歌楼青楼倌馆成一体,原城主来过这里玩过,觉得索然无味,之后便再没踏足这里。
房间昏暗,恶臭蔓延,刺鼻的味道让人生理性的不舒服。
只听老鸨所说,兰君应该被关在这里有半个月了,没人照顾他,吃喝拉撒便在床上屋里,甚至这些天他已无法起身去拿饭菜。
或许,仅这样看来,荀枢是幸运的。原城主在衣食住行上不曾亏待他,且他男女通吃,养在明面暗地的人众多,若说侍寝……他虽然是最受宠的,也不过一月四次,虽然折腾到很晚,身上也疼,但事后会送药。
“……”
春和不清楚荀枢在想什么,见到眼前这一幕,他只能叹一声世道如此。
捏了去尘诀,除去室内的五谷轮回的气味,他走到窗前开了些窗户。
外头天光大好,人躺在屋里可惜了。
思量片刻,他冲荀枢道:“帮我接点热水过来。”
荀枢回过神,愣愣的点了点头。
等反应过来后才意识到:春和要照顾那个人。
但不管怎么样,他不会放春和跟别人单独在一个房间。
找到后厨后,他用木盆接了些热水,然后迅速折返。
然而,那个时候,春和已经帮人擦拭完身体里。
荀枢突然意识到自己被支开了。
修仙之人要热水也就捏个诀的事,哪里还需要专门去打水?
于是他放下木盆弄出的声音很大。
而兰君以为是他的样子吓到那个小公子了,歉意道:“抱歉,让你受惊了。”
荀枢对这样的人生不起气来,可就是觉得很气。
说出的话都带有几分赌气的性质:“没有,不是你的原因。”
春和扭过头,看到少年手上被烫红的地方,皱着眉:“怎么这么不小心?过来让我看看。”
看出春和没意识到他生气的原因,荀枢别过脑袋,但最后还是不情不愿地过去了。
“红这么一大片都不吭声,你是不觉得疼吗?”
春和的手指按在他红的那片皮肤上,上面火辣辣地疼。
荀枢咬着牙,就是一声不吭。
春和不清楚这人在闹什么别扭,不就让他端盆水……哦不,原城主都没使唤过人家端水,他这大概是第一个这么使唤荀枢的人。
有可能连去哪里接水都不知道,能接到水也是难为他了。
两个人所想根本不在一个频道上,旁观的兰君倒是看出了些什么,没忍住,又咳了起来。
他靠在床头,脸上的疹子看着恐怖,忙遮住脸。
刚还把人吓到了,现在怎么能再吓人家一次?
“大夫,烫伤了不妨吹一吹,就不会很痛了。”
那不是哄小孩子的招数吗?
再看荀枢,即使他17岁,这些年吃食都是灵谷灵米,不生杂质,自然长得白嫩,白嫩,但长得不高,看着还小,也难怪会被兰君称小公子。
再想起面前的“小公子”还是半个文盲,春叹了口气,然后在他手上吹了吹。
吹来的风是凉的,适当缓解了灼痛,荀枢扭过脸,看得到春和低头时长长的睫毛,落在眼窝上处,阴影浅浅的。
“还疼吗?”
荀枢红了脸,别开目光,轻轻喊了声“疼”。
春和的手指抚过那片红,现在有些肿,于是在上面轻轻敲了两下,一点绿光闪过,迅速融进皮肤中。
“现在好了。”
荀枢:“……”
但,开心不起来怎么回事?
那片红还没消下去,春和以为荀枢接受不了这么敷衍的治法,就像刚到这里那会儿他也不能接受只用去尘诀而不洗澡刷牙这件事。
于是补了一句:“回去给你上点药。”
“嗯。”
看到人肉眼可见地开心了点,春和松了口气。
转而又对兰君道:“先歇着,过段时间我再来看你。”
兰君看着两人,掩唇轻咳:“失礼,恕我不能相送。”
荀枢心想怎么道个别这么墨迹,于是打断两人:“不用送了,你躺着,没几步路,我们能走。”
春和心想,这小孩,青春期了吧?脾气这么冲。
“……”
-
回去后,荀枢翻出药给春和。
春和缓缓:“?”
他不需要药吧?
荀枢看着他,但没有说话。
得,还要他猜,青春期的小孩就是难懂。
回想之前的话,春和不确定道:“我给你上药?”
荀枢瞪了他一眼:“难道你是骗我的?”
那倒不是。
忽然想起一件事,春和看向一旁:“你后边伤了,也是别人帮忙上的吗?”
“我自己会上,用不着别人,但你……”
春和打断他:“伸手,我给你上药。”
荀枢就是要说:“你不是别人,要是你不嫌麻烦,也可以……所以,同我行欢吗?”
然后他伸出了手。
看着少年的手,春和心想:真是一点也吃亏。
继续糊弄:“先上药,不然就来不及了。”
荀枢的注意力果然被转移,疑惑地打出一个:“?”
春和在心里补充:不然他就想不出借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