捕影 第2章 第02章 问候

“跃跃，刚下班就打过来，是开窍了想约师姐出去吃饭么？”

甫一踏入电梯，缀羽的视线前方就浮现出一个只有透过她面甲护目镜才能看见的彩色半身投影。

内勤人员办公时无须一直佩戴面甲和斗篷。

纵使跟缀羽共事多年，鱼跃还是没习惯自己师姐偶尔的口花花，她仍显稚嫩的圆脸微微一红，才用公事公办的口吻解释：“师姐，局长叫你去一趟她的办公舱。”

司恒局内部分为净影、律梦两大部门，所以无论总局还是分局都必有两个局长。

但缀羽和鱼跃都是有涯市续影分所的续影官，她俩默认的局长自然有且仅有一位——那便是下个月即将晋升到总局的现任有涯市司恒分局净影局长重梅，也是缀羽通过恒明州官方认证的直系师母。

严格来说，缀羽这种在分所报到上班的外勤人员都是由各所所长直接分配任务。

缀羽一边点头，一边揿下顶楼停车坪的按键：“师母有跟你说什么事么？”

司恒官的选拔和晋升机制特殊，重梅虽是缀羽的直系师母，却跟鱼跃没啥直接关联。

鱼跃才年满十四，但也懂得亲疏有别，她从来不敢越俎代庖或直呼重梅师母：“局长说你去了就知道。”

“那行，我这就赶过去。”知道问不出个所以然来，缀羽也没再为难鱼跃，“车子就不用帮我安排了，我自己骑飞梭过去。”

“既然今晚约不了饭，跃跃你还是赶紧回宿舍楼吧。未成年的幽人就得多注意休息，毕竟咱们这岗位每天可要工作十二小时，全年还没啥周末以外的假呢。”

鱼跃咬了咬唇，似乎想问些什么，少顷还是乖顺地点了点头：“我知道的，师姐你也多保重身体。”

缀羽先前后遗症发作触发了自己办公舱的系统警报，肯定也瞒不过身为她半个调度专员的鱼跃。

但光靠关心和安慰解决不了任何问题，缀羽和鱼跃都不想就此事多聊，双双挂掉电话便各自忙着赶路。

司恒局的基础标志由天平和沙漏组合而成——天平左右的托盘不变，沙漏却取代了天平中间的那根支柱。

其中天平代表衡量耀鎏秽鎏，沙漏代表改换兆身映身，两相结合便意味着司恒官必须运用自身兆映转换的奇能，努力维系天地耀秽的平衡。

有涯市的司恒机关都集中在弦陆最南端的隐涯城之中，但下辖的四个分所跟两大分局却不在同一条街道上。

缀羽骑着她那辆双轮宽大的亮粉重型飞梭，从中隐区南部的缘督街道一路赶到了位于中隐区中部的中隐大道。

随后她又把自己的私人飞梭降落到大道南段那幢潜藏着司恒标志的七彩塔楼之上，便顺着北面停车坪的客用电梯，直奔楼下的净影局长办公舱而去。

恒明州出身的成年司恒官身量都相差不大。

鱼跃下班前已经帮缀羽走完了临时访问的申请流程。

因而刚到局长办公舱的门口，舱门就自动大开。

缀羽没有多想，一进门就冲着那道同样穿戴全套司恒官服饰，正背对舱门端坐着的身影欢快地嚷嚷：“师母，你的好徒儿来啦！待会我还要赶去西区给绯姐庆生呢，有啥事都长话短说哦！”

可惜欢快的心情没能持续太久。

缀羽走到那道身影的侧方，瞥见一条绝非司恒官标准配饰的金灿项链后，她那掩盖在面甲之下的灿烂笑容就瞬间凝固。

那道意外出现的身影却并不意外缀羽的到来。

素商举止泰然地起身，行至缀羽跟前，一面抬手示好，一面温声问候：“小羽，好久不见，现在我们终于有机会共事了。”

*

从总局回来的人就是不一样。

她俩分手那段时间闹得人仰马翻，也断了好几年联系，在今天这种特别日子重新碰面，这个狠心抛弃过她的人居然还能表现得如此云淡风轻。

缀羽已经不是当年那个情绪容易外露的愣头青。

猜出来龙去脉后，她就及时按捺住了乍见失联前女友的惊诧。

但看着装得人模人样站在自己跟前的素商，她还是忍不住腹诽。

素商只比缀羽略高一寸，她俩视线基本持平。

遇到这种情况，缀羽就无比庆幸现在全包型伸缩面甲也成了她们司恒官的标配。

她看不到素商的表情，素商也甭想看到她的。

但这会缀羽身上可没展露任何私人物品，根本不怵素商躲在面甲后偷偷观察她。

而她却能不动声色地打量素商胸前的那条金灿项链，还不用担心被素商当场抓包。

那是一条由鎏刻工艺打造而成的亮金项链，平时看着跟寻常的金项链没太大差别。

但一旦运用弦鎏激活它内外走线的鎏刻效果，就会自成一个小型终端。

项链上吊着两个坠子，一个是上扬的枫叶，一个是垂落的雀翎。

款式都称不上新颖，内部却都加装了一块价格不菲的通信芯片。

只是知晓这两个私用通信号的人加上素商自己也才四个——反正五年前的情况如此。

缀羽之所以这么了解，是因为那个金枫坠子曾经就挂在她脖颈上。

另一个金翎坠子则是缀羽十七岁时送出去的生日礼。

素商拆掉了两个坠子的原配链子，又把它们搭成了一条新的项链。

至于四五年前执意断情的素商为什么要这么做……

眼前忽然闪过自己狼狈下跪却被两名乘物市的巡陆军猛地拖拽起身，随后素商一脸狠厉地走过来扯断她颈上项链的情景。

缀羽顿觉索然无味，又默默收回打量的视线。

“咳咳。”

眼前人好似卡壳一样杵着一动不动，素商抬起手迟迟没有收到回应，终于感觉到一丝尴尬。

面甲后的微笑逐渐消失，素商正准备收回手再说些打圆场的话，缀羽却飞快地抓握住她的手，旋即又飞快地撇下来。

“幸会幸会！你应该是刚从御徒院毕业的新师妹吧，都不清楚咱们司恒局不提倡加班。既然局长不在，那我就先走了，有什么事都请下周赶早。”

说罢便飒爽转身，大步流星地往外走去。

“小羽等等，我们再好好聊聊！”

素商见状本欲跟上，猛然想起还待在隐藏隔间中的重梅，又犹豫着顿住脚步。

缀羽前脚刚走，局长办公舱左侧的纯黑墙面上就忽然冒出一扇亮紫色闸门。

一名未罩面甲、气质温婉的中年司恒官从闸门后迈了出来，对着早已侧身朝向她的素商发出一声长叹：“唉……商儿，你总得给羽儿一些消化时间。”

素商一边抬起方才被缀羽握过的右手攥住胸前的两个金坠，一边轻声应允：“师娘你别担心，我会一步一步来。”

*

御徒院的新毕业生都不可能超过十岁，缀羽当然是故意装傻充愣演了这一出。

一个局长离任总有另一个局长接任，每年六七月都是司恒局人事调整的密集期，她怎么可能猜不到远离隐涯城多年的素商为何突然归来，又以什么身份归来。

九成的成年司恒官曾经都是奴籍，她们大多无名无姓，只有一个数字编号。

但恒明州的州政府把她们收编后，反倒利用这种群体特性，在司恒局设立了字序制度，用一些固定字号来冠其姓氏、排其高低。

全局上下一共有六种字序，每种字序都是八个字号，分别对应所属机构A 到C级的司恒官。

只要让两名司恒官互报自己的最新字号，她俩就能估摸出彼此的衔级、直属机构以及能力水平。

好比四五年前已是A级牵影官的素商跟仍是C 级续影官的缀羽提出分手时，就一个叫做萦商一个叫做鱼羽。

现在素商的内部身份地位更是高过身为分局净影局长的重梅。

因为“重”字号排在净影字序“重熙累洽”的最前端，只有司恒分局最杰出的A 级净影官能使用。

而“素”字号则排在净影字序“素丝良马”的最前端，只有司恒总局最杰出的A 级净影官能使用。

所以重梅必须等到下个月正式升入总局之后才能改叫素梅，可萦商在跟缀羽分手一个月后就已经改叫素商。

倘若是缀羽这样的分所司恒官想要加入分局或总局的字序，则必须在满足条件后申请参加并且顺利通过一场对应的全能考核才有下文。

可惜在缀羽的认知中，如重梅这般一路稳步从分所到分局再到总局的情况，叫做晋升。

如素商这般从分所被提拔到总局又回到分局的情况，叫做历练。

而如她本人这般早就满足申请全能考核的条件却赖在分所死活不走的，则叫做摆烂。

摆烂的人已经懒得刻意讨好任何上司或领导，更莫提什么晋升或历练。

要不是恒明法律不支持，她三年前就想主动请辞。

假如得罪素商这个曾受她们恒明州州长亲自提拔的红人能让她提前过上退役生活，缀羽反倒感激不尽。

但感激的范围也仅限于此，因为如果不是在十岁那年的6月16日碰到行使司恒荐举权的素商，她现在根本用不着为这种事烦恼。

思绪间，缀羽已经沿着原路回到顶楼的客用停车坪。

晚上六点后该轮到律梦部门的人接班。

净影部门这边的净影官在缀羽赶来分局时就所剩无几，缀羽还走的访问路线，理论上不会再遇到其他内部人员。

但一出电梯，她就望到一名行头跟她一样的司恒官正站在她那辆拉风的亮粉飞梭前，好似认出这辆飞梭的使用人，在专程等着她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