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羽二人跟那个叫做郝灿的女性常魄只相隔十米左右。
素商颔首肯定了缀羽。
缀羽却不信邪,仗着常魄看不见自己,她三跨两步便赶到郝灿面前,如同观察一个展品般,绕着圈打量起郝灿。
跟在场其余常魄一样,这个叫作郝灿的女性常魄也戴着一顶黑白相间的虚化安全帽。
安全帽下是一头在幽阵中自动褪色的红发,扎辫的发丝不见任何鎏刻染料的痕迹,无神却在轻微颤抖的双眸同样流露出一抹红,说明她应是一名纯血的朝魄族人。
郝灿的长相和体型也挺符合朝魄族人的整体印象,浓眉大眼、人高马大。
年龄看着只有二十出头,如果此刻她的四肢没有哆嗦,表情没有紧绷,眼神也更具神采,再换上一身行头,缀羽铁定会把她当成一名风华正茂的在读大学生。
在灰暗的秽鎏光晕下,依然可以辨出郝灿的矿区制服原是金领。
此前孟令聪一行介绍过,金领已是能够统管一个矿洞的硐长级别,此时这个影阵逼迫郝灿重新当一次硐长,便显得有些矛盾。
兀自观察间,素商已默默站到缀羽身旁。
缀羽从郝灿的样貌着装努力获取了一些她入阵前的个人信息,又把视线落在郝灿佩戴着天环的左手腕上:“这上面的耀鎏要比别的常魄更亮,怪不得你最先发现她。”
也是因为寄存在郝灿天环终端上的耀鎏仍具活性,她才得以在这个秽鎏主导的影阵中保留一些自我意识。
魔魇布设的幽阵必须潜移默化地同化常人魄魂才能发挥出最大效力,而想要找到魔魇充当的阵眼则必须打破这种伪装成正常的环境。
这个影阵虽然控制着其余常魄的自我意识,却未能把她们完全吸收,一定是在某个关键环节遇阻,素商替缀羽补全想法:“突破口就在她的身上。”
然而强行突破既可能提前暴露自己存在,也可能造成尚有意识的常魄恐慌。
商羽二人决定再静观一会事态发展,对视后便分列在郝灿左右,自觉搭起防线。
“郝灿…郝灿…我们都推荐郝灿……”四周常魄的呢喃一直没有停止。
郝灿除了轻颤着垂下眼眸,回避一切视线,便不吭不动,竭力扮演着雕塑。
可惜台上那个被秽鎏深度侵蚀同化的紫领常魄却不肯轻易放过郝灿。
见对方装聋作哑,她直接抬手一指点名道姓:“郝灿…姐妹们这么信任你…你就没点表示?”
郝灿似乎意识到自己避无可避,微微抬眸,颤颤巍巍地开口,但她的谈吐听上去至少还像一个正常人:“对不起矿长…我不能胜任,请您换成别人。”
“台上那个难道是前矿长?”缀羽丝滑切换到吃瓜视角。
素商打着视察的幌子来到南隐区前到底做了一些基本调查,她摇头否定:“不是,州内所有矿区都没有过女矿长。”
“啧,这就是朝暮两国嘴里的‘正视和尊重恒明文化’。”
见识过孟令聪的真面目后,缀羽更加不愿意相信这类组织机构宣扬的口号。
若他们真能做到所谓的平等公正,这个诡异影阵之中也不会是清一色的女性常魄。
“你不能辜负大家的期待…赶快签字!”
魔魇布设的幽阵本无逻辑可言,看似正常的环境亦是为了悄然索命。
台上紫领常魄突然发出锯木般的刺耳尖啸,台下其余常魄闻声也一齐从制服兜里掏出一张张全无褶皱的暗金纸张,随即又从不同角度举着纸张面向郝灿晃动。
“快签字…快签字……”
所有映身都用不着呼吸,集合场地原本也宽敞无风。
但纸张“哗啦啦”的晃动声和四周渐强的喃语宛如一道道随风袭来的无形催命符,逼得孤立无援的郝灿攥紧双拳大口喘气,反复低语:“不能签、不能签……”
护在郝灿左右的商羽二人也被迫承受着同等威压。
缀羽顺势朝递到她面前的纸张望了一眼,见上面文字还是弦陆语,通篇内容竟跟素商此前提过的“安全免责承诺书”类同,就差没明说“我要你的命”。
显然这个影阵希望郝灿能够同意成为硐长,这样它才能继续同化和吸收在场所有常魄。
而郝灿受到重柳弦鎏信号的影响,不仅保留着一部分自我意识,还察觉到所处环境的一些异样,正在本能抗拒。
可郝灿终究是一个常人,重柳寄存在她天环终端上的那缕耀鎏也终究会被阵中汹涌的秽鎏削弱。
若无素商和缀羽这样的外力介入,郝灿迟早会像四周常魄那般沦丧心智。
缀羽分神望向副屏上的素商:“要帮她吗?”
贸然出手绝非明智之举,但如果郝灿精神崩溃她俩就更难查明这个影阵形成的根源。
或许是因为那缕比其余常魄更加明亮的耀鎏,素商对郝灿有了更加深层的期待,她没有迟疑地回望缀羽:“再看看。”
缀羽清楚素商在做重大决定前都会把每个结果预想一遍,也没再坚持。
此时郝灿的腕环却乍然变亮,似乎刺激得郝灿意识更加清明,她鼓起勇气提高分贝,仰头冲着台上的始作俑者大吼:“恕难从命,要签你签!”
“还挺有骨气。”缀羽不由赞赏。
常魄的抵触情绪越强烈,越不利于魔魇同化。
郝灿吼完,紫领常魄反倒态度一转,僵硬地扯动嘴角:“这可是一个升官发财的好机会…我再给你一些时间考虑…今天的集会就到此结束……”
浓雾应是此阵的分区屏障。
散会号令一出,四周常魄顷刻收回纸张,回身往外走去。
只是方才这些常魄还把郝灿当成焦点,现在全都避开她起码十米远。
没一会她们便成群结队地步入了骤然从空中坠落的厚重灰雾之中。
整个集合场地只剩下郝灿一个常魄。
变相体验了一把郝灿视角的缀羽都不禁替郝灿感到孤寂,兀自思索起“如果自己是一个群体中唯一清醒的人,究竟算幸运还是不幸”这类哲学问题。
早会结束,但翻版南部矿区的一天才刚开始。
影魔擅长构建一个常魄乍看熟悉细品却危机四伏的生活环境。
被迫入阵的常魄要么完全意识不到自己正处在一个虚假又危险的环境之中,要么有所意识却无力抗衡,最后滋长绝望,加速自己被影阵同化的进程。
而郝灿却似那种有所意识也有一定抵抗能力的罕见异类。
四周常魄都散去后,她只杵在原地沉寂了两三分钟,便像是整理好心绪,随即面色无波地踏入了已经逼近到她身边的灰暗雾墙,转移到新的场所。
诸如素商和缀羽这样的影人其实也能像影魔一样,强行附着在常魄身上读取甚至操控其言行。
但这种违背常魄意志的举动等同主动沾染秽鎏,进而影响到影人招引耀鎏的纯度和运用耀鎏的精度。
因此商羽二人依然没有轻举妄动,她俩继续派出自己元魄跟随在郝灿左右,一边观察着郝灿的活动轨迹一边摸索着这个影阵的更多运行规则。
郝灿没同意当阵中的新硐长,却仍是一名需要下矿的“在职”矿工。
大概提前分配过任务,郝灿这一天都独自待在同一个矿点勘探和开采虚假的黑白天弦石。
中途她跟其余常魄打上照面也是惨遭无视的份,离开矿洞赶去临时据点“吃饭”时都不例外。
而郝灿似乎也已经习以为常,她平静面对着这些冷遇,再也不见早晨反怼紫领常魄时的凶悍。
司恒行事都应当考虑备案,商羽二人最为重要的元始影魄一直跟着郝灿,但这期间她俩最后一个可供差遣的衍生影魄也已经把这个影阵所有能够通行的地方都逛了一遍。
可惜一天下来她俩既没有找到郝灿以外的突破口,也没有遇到另一个已被秽鎏深度侵蚀同化的常魄。
显然她们目前所处的地带仍在这个影阵的浅层,而进入深层的钥匙八成就在郝灿身上。
夜幕降临之际,素商和缀羽又把负责巡逻的那个衍魄驱使到了悬崖之上,继续监视起影阵入口的动向。
她俩跟自己兆身绑定的元魄则跟着到点下班的郝灿赶往了生活区。
白天巡逻时商羽二人就已经发现,这个影阵浅层的大部分环境都是仿照南部矿区而成,却独独缺少零号矿洞所在的近刑裂谷。
而原本都是大通铺布局的生活区外围则多出来好几个近似零号矿洞洞口处那些移动土丘的独居小屋。
郝灿便住在最偏远的那个独居小屋之中。
缀羽觉得这也是此阵的一个把戏,目的就是为了孤立郝灿,让她更快走向崩溃。
“这种日子过着还挺憋屈的,要不是怕引起人家的过激反应,我都想直接上她身拉进度了。”
紧随郝灿进屋之际,缀羽忍不住盯着郝灿的背影嘀咕。
“绝对不可!”趁着郝灿转身锁门,素商拉着缀羽闪到一旁,一脸严肃地强调,“她和你都不能再同时承受更多的秽鎏了,如果硬来造成她情绪反噬,我一个人也很难保下你们两个的周全。”
缀羽没想到最先过激的竟是素商,撇了撇嘴:“嗐,我不就随口说说吗?要想硬来早硬来了,我还等到这会干嘛。”
素商看出缀羽的不以为意,还想再嘱咐什么,一道干脆冷冽的女声却冷不丁从身侧传来,打断了她俩对话:“你们两个究竟是谁,为什么一整天都在跟踪我?”
素商和缀羽循声望去,都同时对上了一双分明无神却透出赤红的眼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