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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一条节目采访视频。视频中涂思媛的父母都出了镜,义愤填膺地在镜头前数落她的种种罪状。
“我们含辛茹苦把她养大,四处借钱供读书上学。可结果呢?她出了名以后一次都没有回去看过我们!”
“她上面有两个姐姐,下面还有一个弟弟,都比她懂事。我现在真后悔把她生下来,二十多年养了一个白眼狼。哎呀,我们的命怎么这么苦......”
“她就是火了之后忘本了,觉得我们的身份会给她丢脸。我们今天来录这个节目,就是想让大家看清楚这女人的真面目,她根本就不是东西——”
黎泱第一时间翻出了mia的联系方式,从她口里问到了涂思媛的住址。等到叫的车来到后,让司机立刻赶去。
因为不知道涂思媛的现状,她还同时报警打了120,说明原因后请他们立刻赶去。
等黎泱赶到的时候,就看见房子外已经拉起了警戒线。她心头一紧,对警察说明身份后被放了进去,刚好迎上医护人员将人推出来。
黎泱霎时手脚冰凉。她看见涂思媛面色惨白,双眼紧闭躺在担架上。
“我是患者的朋友,我和你们一起去医院。”
她跟着救护车一起到医院,涂思媛是吞药陷入昏迷,被送去抢救洗胃。随行的医护人员说,在现场不止发现了安眠药,还有治疗抑郁症的帕罗西汀。
黎泱大脑混乱地坐在椅子上,她想不明白涂思媛怎么会突然做出这样的事。从她平常的表现更是看不出已经患有抑郁症。
两小时后,抢救室的灯熄灭。
因为送诊即时,涂思媛已经脱离了生命危险。
黎泱陡然松下一口气。
她去帮忙办理了住院和其他手续,回来后在涂思媛的病床前等待。
网络上的舆论仍在发酵,且有愈演愈烈的架势。评论区吵得不可开交,黎泱看了两眼只觉得不堪入目,退出关掉软件。
涂思媛的经纪人在这时才匆匆赶来。和黎泱道谢,接管了她的工作让她先回去休息。
“等她醒来后麻烦您通知我一下。”
黎泱快到深夜才回到家。重新洗漱完躺回床上,明明身心俱疲,可就是没有丝毫的睡意。
她打开手机,想和沈有容说点什么。可不知道他是否已经睡下,犹豫地又把输入框内的话都删掉。
导致沈有容电话打来的时候,她还怀疑是不是自己误触按到了。
“你......这么晚还没睡吗?”
“我在等你找我。”
沈有容知道黎泱和涂思媛的关系,也注意到了网上的事。
“因为这件事睡不着?”
“我在医院等她做完手术回来的。那个时候脑子太乱,忘记回你的消息了。”
黎泱枕着手臂侧躺,手机放在一边,听筒中传出的声音就像有人陪在身边。
她以前觉得自己没有那么脆弱,一个人能应付好所有的事,不会难受到睡不着。可晚上看到涂思媛出事,她现在回想起来仍然脊背发凉。
黎泱从来没想过,那个看着永远乐天洒脱的涂思媛,一直遭受着这些。
她同时在心里陷入自责:如果再晚一步发觉,可能就救不回涂思媛的命了。
“黎泱,你已经做得很好了。不要胡思乱想,看向现实。”
沈有容的声音一如往常,安稳沉着,带着镇定人心的效果。
黎泱早就过了需要被人哄的幼稚年纪,也明白没人有义务要迁就自己。
可在今晚,听到沈有容说她已经“做得很好”时,心中还是难以抑制地有热流涌进。
她用手掌遮住脸,庆幸黑暗中只有手机屏幕发出的微弱亮光。
不至于让她看到自己失态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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涂思媛在第二天醒来。她被送到医院抢救的事被狗仔拍到,在网上又掀起了一阵腥风血雨。
她的经纪人早就让公关介入,一面撤下热搜和相关词条,另一面想联系涂思媛的父母私下协商。
“没用的,他们不可能这么轻易放过我。”
“要么是想问我要一大笔钱,要么是收了别人一大笔钱。”
从鬼门关走了一趟后,涂思媛表现得格外平静。
她脸上没什么血色,平日里飞扬的眉眼也落了下来,多少有些落寞。
黎泱拿着水果刀在削苹果。发现涂思媛一直在盯着她后,黎泱谨慎地把刀拿远。
涂思媛无奈摇头:“不用那么放着我。一次没死成,我还不至于再来第二次。”
黎泱不置可否,把苹果切成小块插上牙签递给她。涂思媛对一旁的经纪人说:“赵哥,你能不能帮我去楼下买瓶酸奶,不要无糖的啊。”
她有意支人离开。经纪人心领神会,走之前欲言又止。
“不是吧。我这都生病了,您就别再让我控糖了。”
“......怎么说得像我平时多虐待你一样。记住了,我现在去给你买。”
房间只剩下了她们两人。
黎泱坐在病床边,观察着涂思媛的状态:“现在身体还有不舒服的地方吗?”
“没事了。黎泱,我还应该和你说声谢谢。”
“你父母的事......”
涂思媛自嘲地轻笑一声,唏嘘道:“其实我早就想过会有这么一天。”
黎泱没再说话,耐心承担了倾听者的角色。
网上的那段采访当然不是真相。
事实上,从出道后开始,涂思媛就成了家中的经济来源。换句话说,是被吸血的那一个。
她的大部分片酬都被用来补贴家里。被父母以各种名义用在了姐姐和弟弟身上。说来也可笑,这些年来家里人都陆陆续续有了不止一套房产,而涂思媛还没有一间写有自己名字的房产。
**是个无底洞,让本就不牢固的血缘关系在其面前名存实亡。
所以涂思媛才会那么看重钱财,并不是外人以为的“清醒”。
“他们是不是说我没回家看望过一次?因为我害怕去了以后再也回不来了。”
涂思媛笑笑,态度疏离地像是在说别人的故事:
“有一年春节我回去过,在家里发现了很多陌生的亲戚。后面我才知道,那是父母收了钱让他们过来的。我被灌了很多酒,意识迷糊的时候注意到有人在摸我。”
“我被吓醒了,心也凉了。从那以后再也不敢回去。我和他们的交集就是每月的打钱,只要我稍微晚了一个小时,电话就会被不断轰炸。”
黎泱听得心疼又难过。
她曾经在孤儿院生活过,也在舅舅家借住过。寄人篱下的滋味当然不好受,要受尽别人的冷眼和嘲讽。可她经历的事涂思媛比起来,被至亲伤害的影响是不可估量的。
“不用安慰我,我现在反而觉得很庆幸,至此和家里彻底闹掰,他们也别想再从我这里拿到钱了。”
涂思媛又恢复了往日的乐观,兴致冲冲地对黎泱说:
“我现在可是有一大笔存款的富婆。等我退圈后就买一个海边大别墅,每天身边有新帅哥,过上左拥右抱的生活。黎泱,这才是我们女人该过的日子。到时候你来我带你体......”
“验”字没说完。
涂思媛惊讶地看向门口,听到有人礼貌地敲了敲门。
黎泱回头看去,也跟着愣住了。
“如果我没眼花,那是港城沈家的那位?”
涂思媛小声对黎泱说:“我不认识这位大佬人物,不可能找我的。我怎么感觉他怎么好像在看你?”
“可能是,走错了吧。”
黎泱插了块刚切好的苹果塞到涂思媛口中,同时起身,说自己去外面透气。
走到门口,她对着沈有容拼命眨眼。
同时在涂思媛看不到的地方伸手拉过他的袖子,让人跟着她走。
结果沈有容在转身之际停下脚步,留下一句意味深长的话:
“钱色交易是违法的。”
涂思媛:“......”
这两人是不是把她当成瞎子和傻子了。
黎泱带着沈有容去了没人的露台,确认没有人注意到他们后才松口气。
“你怎么会突然到医院?”
对于沈有容的出现,黎泱又惊又喜。她昨晚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睡去的,也忘记了手机还在通话。等到早晨起来,发现最后还是沈有容挂的电话。
“正常交往没有见面的机会吗?”沈有容揶揄道:“还是说,需要提前和你预约,避免和其他人撞上。”
黎泱脸一烫,当然知道他这是点自己。
果然,他都听见了刚才涂思媛的话。
她心虚地转移话题:“如果你这么说,那我去公司找你也是要提前预约的。”
这是实话。
外面多少人千方百计相见沈有容一面,估计预约都已经排到了不知哪一年。
黎泱只是随口一提,她也没有要去公司见沈有容的念头。
但对方不是这么想的。
“如果你去,永远享有特权。”
沈有容轻轻握住她的手。黎泱顺着视线看去,发现他的手上戴着一枚眼熟的戒指。
“是我之前在天台上捡到的那个?”
“嗯,记性不错。”
怎么可能不记得。
就是因为它,黎泱当时以为会被沈有容报复,心里忐忑怕得要命。仔细想想,也是因为这枚戒指才有了后面发生的事。
于是黎泱不免多看了两眼。
就在这时,沈有容忽然取下了那枚戒指。
他托着黎泱的手掌,将戒指推到了她的中指指跟。
意外地合适。
红色宝石在阳光照射下璀璨吸睛,高超的切割工艺使得戒面极其流畅,镶嵌在精致的戒托上相得益彰。
黎泱的手本就白净纤细,在戒指的衬托下更添几分“皓腕凝霜雪”的感觉。
她想到了第一次接触它的场景。那时候她的眼睛还没有恢复,凭借着触感得出一个模糊结论:这不会是真的钻石吧?
她说给沈有容听,得到了这枚戒指真正的报价。
一串天文数字。
听得黎泱肃然起敬,抬手就要脱下还给沈有容。
“太贵重了,这本来就是属于你的东西。”
沈有容没有接回,而是对黎泱说:
“物品的价值是被人赋予的,真正贵重的是赋予它价值的那个人。”
收藏戒指对沈有容来说本身只是一个爱好。
抛开了让它变得特别的因素。
对沈有容来说,它和其他的藏品没有任何区别。
这也是为什么他的藏品很多,但唯独偏爱这枚的原因。
“只是枚普通的饰品。”
几千万的戒指,被沈有容轻描淡写地像是玩具。黎泱在心中咋舌不已,可看着手中的宝石,又真的很喜欢。
从初见到现在,它把两个人牵连在一起,仿佛冥冥之中注定一样。
是一种很奇妙的感觉。
就算是真的收下,黎泱也舍不得外戴。
她忽然想起了时间,眼看着快到了沈有容的生日。这一年同以往不一样,她或许有机会能陪他一起度过。
“或许”有。
三年前没分手的时候,本来也该是“或许”有。
所以黎泱在没把握的情况下不敢把话说得太全。她委婉地问沈有容:“你以前的生日是怎么过的?”
“聚餐,party,每年的活动差不多。”
“听你的描述好像很乏善可陈。”
“对我来说是这样。”
沈有容算不上是一个看重仪式感的人。年月日对他来说也就是一串按照时间规律组成的数字。
但和他不同,Cindy格外关注自己的生日,每年都会用各种办法提醒周围的人。
按照她的话,喜欢生日是因为意味着又长大一岁,而且能收到礼物。虽然现在她已经不提前一点,但对后一个理由从始至终坚定不移。
沈有容不需要礼物,因为他想要的东西能通过自己实现。
可现在,他好像隐隐明白了Cindy的话。
与其说是想要收到礼物,倒不如说是怀有期待。
沈有容想,他好像有点期待今年的生日了。
黎泱拿出手机点开日历,发现今年的八月二十二号刚好是周六。
沈有容在旁边看到了她的屏幕,嘴角不易察觉地带着笑意。
黎泱心里有了主意,对他说:“我能不能提前和你预约二十一号周五结束工作后的时间?”
她又在后面补充一句:“半天就行。”
沈有容微怔,眼底情绪流转。
他不动声色地反问:“只要半天?”
黎泱没察觉出他话里的不对,自顾自地解释给他听:“嗯。这样可以不耽误你二十二号的时间。”
“耽误我做什么?”
“你不是应该还要和家人朋友聚餐,这不是你每年的惯例吗?”
沈有容沉默一瞬。
“所以,你不打算在那天出现。”
黎泱本来下意识想说“你想要我出现吗”,最后硬生生咽了下去,换成另一句话:
“我......还没做好和他们见面的准备。”
他们是指沈有容的父母。
她相信双方都明白这个意思。
沈有容盯着黎泱的脸,透过她的眼睛看到了无辜和真诚。
他心中有股冲动,想直接告诉她,这不是他所期待的生日安排。
他想要她出现,出现在他身边,陪在他身边。
可就算说出口了,之后呢?
让她当场作出回应,何尝不是一种隐形的逼迫。
在良久的沉默当中,黎泱低下头去看自己的鞋面。她想,自己是不是又一次扫兴了。
可她本来不是想这样的。
对于现在她和沈有容的感情来说,“正式见父母”这五个字听起来遥不可及。可双方都知道,是回避不了的话题。
就因为珍重,所以才小心翼翼。
就因为惧怕结果,所以才会千方百计想要延缓它的到来。
黎泱突然后悔起来,她或许就不该自以为是地提起生日的话题。
“我......”
“我先送你回去。你昨晚不是睡得很晚,今天可以早点休息。”
她刚开口,但沈有容也在同一时间说了话,揭过了刚才的话题。
黎泱只好点头,不再多说什么。
沈有容将她送到楼下,黎泱和他告别完进了电梯。
按下按钮后,她习惯性地将手插回口袋,在里面摸到了一个坚硬的圈状物。
是那枚戒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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涂思媛发布了一条视频,既是对网上舆论的回应,也是退圈的告别。
她很勇敢,没有任何的回避,直面镜头剖白了她的过去。
说到回家的那次经历时,她还是没忍住,眼眶一红。对着镜头说了这么一句话:
“这是我录的第五遍了,抱歉,我还是做不到无动于衷。”
“但这绝对是我为那个名为‘家’的词语,哭的最后一次。”
这段视频是对先前她父母采访的最好回应。
有人恍然大悟,有人后悔站错队,有人仍然不相信。
但这些对当事人涂思媛来说都不重要了。
经历这一次事后,她彻底看清了所谓家人的面目。
不会再留一滴泪,不会再给一分钱。
也不用再束缚于娱乐圈这个充满规则乱像的地方。
黎泱送涂思媛去机场,她在登机前塞给了黎泱一个u盘。
“虽然说恶人自有天磨,我相信沈有容也会帮你出气。但我觉得最爽的反击还是该由受到伤害的人去完成。”
“黎泱,这事应该你去做。”
涂思媛戴上墨镜,在最后催促的广播声中拍了拍黎泱的肩膀。
“后会有期,未来的大明星。”
黎泱回家后打开电脑,将u盘插上。点开后发现已经按照时间顺序分门别类标注好了。
那上面密密麻麻的文件,全部是这些年来梁恪涉嫌的非法行为。
明面上他是盛美的老板,但其实暗中参与了不少游走黑白两端的边缘性行为。
涂思媛是待在梁恪身边最久的女人。自然而然,接触到的内幕也更多。
她足够聪明,选择把东西交给黎泱,因为知道她背后有沈有容在撑腰,会保护她的安全。
很快,便有盛美被约谈的消息传出。接着大树被连跟拔起,梁恪的名字越发频繁地出现在了新闻上。
也许上面早有人关注上了他,但苦于没有足够的证据支撑,一直没有实施行动。而那个匿名送去的u盘,就是强有力的证据。
黎泱并没有过度关注这些事。
因为她收到了叶松云的试镜回复,拿到了母亲的角色。她被要求提前进组适应,后天就要飞到西北取景地。
小米要和她一起去,兴奋又激动地帮她收拾着行李。
“黎泱姐,我有特别强烈的预感你一定是否极泰来了。上次是梅仁的女二,这是直接就是女一,还是在叶松云的戏里!”
叶松云这三个字确实有足够大的含金量。
他的作品不仅横扫国内奖项,还在国际电影节上有很高的声誉。娱乐圈几乎所有人都急迫脑袋想要在他的戏里有一个出境的机会。
而黎泱拿到女一的角色,相当于已经半只脚站在了领奖台上。
小米对黎泱抱有十足的信心,按照清单仔细地帮她准备物品。西北干旱又多风,这一去也不知道要待多久,当然要做好准备。
“......差不多就是这些,黎泱姐你还有需要的吗?”
小米的话叫醒了走神的黎泱。她赶忙回复说:“没有了,辛苦你。”
“你是在等消息吗?我刚刚发现你对着聊天页面看了好久。”
黎泱关掉手机,像什么事都没发生。
“没有,我只是在想剧组的事。这次最少要去一个月,你和家里人打过招呼了吗?”
小米果然被转移了注意力:“说好了,我妈还说让我给她寄特产呢......”
黎泱没有告诉沈有容她要进组的事。从医院回来后他们还没有见过面,联系通过聊天,看起来和平常一样。
可又和平常不一样。
直到飞机起飞前,黎泱才编辑了一条简短的消息发出:“我进组拍戏了,等事情稳定后再联系你。”
发送完毕,她便将手机关机。
她们坐的是傍晚的航班,落地要到晚上**点。旅途中难免疲惫,等到夜色完全笼罩下来,黎泱拉下眼罩带着心事陷入了沉睡。
同一时间,港城。
私人医院的某间病房内,床上的病人手指忽然微微颤动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