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玉荷微微皱起了眉,“你怎么会在这?”
周怀砚没有说话。
好像是一时间失去了说话的**。
眉眼里填满了疲惫与痛苦。
以及……茫然?
裴玉荷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看错了,不过现在不是纠结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她抿了抿唇,一把拉住阶梯下魂不守舍的少年,以防他踩空摔下去。
虽然身为暗阁的杀手,他不会出现这种意外,可在那样的眼神下,没有人能不心软。
至少裴玉荷不行。
她把人拉出了阶梯,松手时将人上下打量。
一日没见,少年狼狈了不少。
刚刚靠近间,甚至在他的身上嗅到了一丝淡淡的血腥味。
“你没事吧?”
少女关切的语气让周怀砚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已经恢复了正常。
他注意到她鼓囊囊的腰间。
裴玉荷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忽然想了起来,将腰间专门买来的小袋子松开,“锵锵!”
圆头圆脑的小白兔和小青蛇探出脑袋。
“这是……”周怀砚惊讶。
“我在外面买来的,”少女拿起其中的小青蛇,凑到了少年的脸颊,满意地点了点头,“果然很像。”
周怀砚怔怔地看着凑近的少女,洋溢的鲜活如同跳动的光点将他笼罩。
他看着她,手微微抬起,轻轻地握住了脸庞的手腕。
温热的温度透过布料传递到肌肤,裴玉荷心尖微微一颤,但她并没有表现出来,而是好奇地歪了歪头,“怎么了?”
少年眼尾仍然晕染着未褪去的绯红,那双唇瓣微颤,脸颊好似控制不住想要贴近她的手,但最终克制在了小青蛇的脑袋上。
他微微弯眼,“谢谢,我很喜欢。”
裴玉荷看呆了。
她喉咙有些痒,像是有羽毛在缓缓地挠动。
一直蔓延到心口。
她下意识上前一步,与那双泛红的眼四目相对,两人的距离越来越近。
“……你,你看……”裴玉荷说话都有些结巴,“这个兔子是不是也很可爱?”
被她小心翼翼递到少年眼前的小兔子眼睛红红的,好似正无辜又好奇地盯着他。
周怀砚喉结滚动,只是扫了一眼那活灵活现的小兔子,便将目光落在了少女泛红的脸上。
他声音很轻,像是把人吓跑了,“对啊,很可爱……”
他将眼前的小白兔拿过来,取走了两人之间的阻碍。
少女放在他脸庞的小青蛇不知道何时放了下去。
交织的呼吸在逐渐减少的距离中略显压迫。
两人身高的差距,在此刻一览无遗,裴玉荷被少年上前所笼罩的阴影包裹在其中,仿佛融入了他所熟悉的地盘。
暗中盘旋的毒蛇吐着蛇信子,在感受到有人靠近时,试探性地舒展了身躯,直到越来越近的距离,危险的双眸泛着血光,蓄势待发地等待猎物的靠近。
“……”
裴玉荷有些喘不过气来,危险的处境不断地刺激着她的脊背,可她就像是着了魔似的,想要再靠近一点。
在两人鼻尖相触,即将贴近时外面传来了交谈的动静。
惊得本就做贼心虚的裴玉荷错开了头,她将脸埋在少年的肩膀处,急促的呼吸难以平复。
周怀砚原本钳住少女双肩的手微微收紧,在呼痛声传来时他才清醒过来,惊慌地松开了禁锢。
裴玉荷立马从他怀里退了出来,她揉了揉发烫的脸,在听见不远处脚步声传来时,表情有刹那的慌乱,连忙躲在了少年身后。
周怀砚表情难看地看向楼梯处上来的不速之客。
前来书阁拿老爷需要东西的小厮没想到里面还有人,一上楼就被跟个鬼祟立在阴影处的少年吓了一跳。
在发现他是小小姐带来的客人后,他才逐渐冷静下来,但那双眼睛看过来时,他冻了个哆嗦。
总觉得他来得似乎不是时候。
他也不敢往那边多看,拿到要找的书就逃也似的跑了。
“……”
裴玉荷见人离开了,才从少年的身后探出头来。
确定人已经走远了,她才心有余悸地松了口气,却忘记了她身前还有个气场阴沉的家伙。
“看来你很怕别人看见我们俩一起。”
裴玉荷心头一跳。
她对上那双转过来的眼睛,心虚地别开,“怎么会呢。”
“啊,”她看向外面天色逐渐暗了下来,便准备找借口离开,“天黑了,我该回去歇息了。”
“歇息?”
裴玉荷还没跑出两步,就被一双胳膊横来阻了她的去路。
耳畔凑近的气息打在她耳根,让她浑身如触电般咬住了唇。
……果然像姜娘子说的那样。
就是有点太刺激了。
她有点怕了。
“你不该来招惹我的,”少年的声音很轻,却好似压抑着痛苦,“更不该这时候来招惹我。”
裴玉荷闻言一愣。
那些暧昧的情绪瞬间被她挥散,她转过头想要看清楚少年此刻的表情,却被人紧紧地抱住。
不,或者说像是通过她在汲取什么温度似的,死死地缠住她,让她无法摆脱。
脖颈处温热的鼻息喷洒,有毛茸茸的东西在她的下颌处依偎地蹭了蹭,柔软的触感轻柔地贴在她肌肤,让她头皮发麻。
裴玉荷迟疑地抬起手,掌心在接触到那柔软的发丝弧度时,她轻轻地揉揉,“究竟怎么了?你发现了什么吗?”
“……没有。”少年委屈的闷哼自她脖颈传来。
片刻后,他迷茫道:“可就是没有,才不知道如何是好,我不知道我如今做的一切究竟有没有意义……”
他怕他知道的真相和世人传言并没有什么不同,那样他该如何自处?
这是他如今活着唯一的意义,他想要知道真相。
以往的记忆极其模糊,午夜梦回之际断断续续的片段却不断治愈着他空落的心。
可若是连那些记忆都是假的,那……
他将脑袋埋得更深。
他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他其实并不喜欢在暗阁的日子,那种昏暗见血封喉,他的潜意识在告诉他,那不是他该待的地方。
可除了那里,他找不到一个属于他的地方。
天下之大,他就像是一片干涸的湖中,那尾离了水的鱼。
不知道来路,更不知道该去往哪里。
如今的他就是一把他人手中好用的刀,有事却过于锋利,身边的人也会时刻警惕他。
他讨厌这种感受。
可他又不知道该怎样摆脱。
梦境想象与现实生活中的割裂感无时无刻不再折磨他,这也是他为什么一定要找到当真真相的原因,那样他便有事可做,而不单单只是一个不该有自己情绪的杀人利器。
少年低落的声音刺激着裴玉荷的耳膜,那种迷茫感让她仿佛看到了曾经的自己。
她垂眸同样轻声回他,“只要是你认为有意义的事那就大胆去做吧,即使结果不好,但过程绝对会给你带来不同的感受。”
她微微掀起唇角,“或许在这过程中,你能找到你想要的答案,不论是改变现状也好,又或者是维持当下。”
“而且……”她俏皮地开导他,“在这个过程中你能遇到许多可能改变你命运的人。”
“比如?”
“比如赵神医呀?而且我能看出他很关心你,”裴玉荷开始扳着手指算,“还有你在黎城之前上临山所救的另一个赵大夫,他如今对你可一口一个恩公呢。”
一边说着她一边比划,“还有很多很多,里面肯定有我不知道的,但你心里肯定有数。”
“没有你吗?”
少年带笑的声音响起,裴玉荷手舞足蹈的手一顿,她犹豫了片刻,“我也算吗?”
“你觉得呢。”
在片刻安静中,周怀砚垂眸,“算,当然算。”
裴玉荷放回身侧的手指微微蜷缩。
她只觉得内心煎熬。
她很清楚从一开始她便在骗他,利用他回京,包括如今也是如此。
方才的情难自禁,也并不是有多喜欢他,而是因为受了白日里在酒馆里两位姐姐话的影响。
……应该吧?
况且回京以后,她也无法真正拿到他想要的东西。
他之前对欺骗他人的下场过于骇人,有时梦中都能被他发现她利用想要杀了她吓醒。
她不知是否该在此刻坦白,他们如今算朋友吗?若是他知晓了真相发怒,一气之下对她动手又该如何是好?
裴玉荷不知道。
也害怕知道。
可……
不知为何,她又不想再欺骗他。
就在她纠结之际,身后将脑袋放在她脖颈的少年动了。
周怀砚将她转了个身,在目光触及她畏惧的视线时,心口一痛。
可他明明从来不知道痛是什么感受。
他伸手,在少女沉默的注视下,将她再次缓缓揽进了怀里。
他喜欢拥抱她的感觉,像是空缺的心口被填上了一块。
裴玉荷因为心绪杂乱,并没有拒绝,甚至在被禁锢在人怀里时,下意识拍了拍那单薄的背。
那种被拥抱到窒息感,却让她有种被需要的满足。
可她怎么也没想,这次的拥抱只是一个开始。
两个孤独的人饮鸩止渴的第一步。
充斥着各种杂乱的情绪,却又格外纯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