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云雾山到督军府,最多不过一个时辰的脚程,若是骑马就要更快些。粮仓距离督军府不远,阿鹿已经将消息带了回来,汪玉成和严大人已酒过三巡,正要召舞女取乐,兰姑就趁此机会混入府中,将药下在酒水和饭食之中。
不出三刻,宾客在宴席上东倒西歪,被侍从送出督军府,转眼间,府内就空了大半。
留在府中的几人都是一夜好眠,谁也不会料到山匪有这么大胆,竟敢借夜色偷袭。护送公主的严大人在府内歇下,那位假公主被安排在同一个院落之中,距他不过数十米。
顾明棠站在督军府门前,看着上头的牌匾,嘴角嘲讽的弧度一闪而过。她脚尖轻点,翻墙而入,落地无声。
这里本不该是督军府,十几年前,这里挂的是江陵侯府的牌匾。
若是再过几年,谁还会记得江陵侯顾斐的名字?曾经如雷贯耳的名字,如今也不过是黄土一抔。
祝有财落后她一步,对着牌匾“呸呸”两声,往上扔了两块臭泥巴,才打了个手势,带着车马到了后门接应。
他们从前做惯了拦路抢劫的事,这倒是头一回做抄家的事,兴奋之余,难免有几分担忧。
“盯紧了,若是有人出来,就打晕了带回山上!”祝有财对手下吩咐道,“你,还有你,去前门守着,别让人发现了,听见没有?”
他们要的可不只是粮,他们牢牢跟随着顾大当家的步伐,一个铜板、一根鸡毛都不会留下来!
从昏睡的汪玉成身上找到粮仓的钥匙,顾明棠带人去运送粮食,等到大胜归来,她才带着汪玉成进了山,将人放在山洞里。
“有把握吗?”
宋砚握着手术刀的右手微微颤抖,不知是夜风太冷还是恐惧太深,他的身体僵硬得像是一块冰。
“我、我尽力而为。”他艰难地说道,面上仍旧是严肃的表情,心里对顾明棠的初始印象却被彻底推翻。
老天爷,这哪里是个温柔娇弱的妙龄少女!这他妈就是个心狠手辣的女魔头!
顾明棠抱胸靠在石壁上,紧盯着他下刀的地方。宋砚心里乱糟糟的,一时想着多亏自己懂几分医术,一时又觉得自己的命是真的苦。
谁能理解他心里的震惊和痛苦?第一次听到顾明棠要他给人削骨换脸的时候,他还以为是自己产生了幻觉!
柔弱?孤女?手无缚鸡之力?好一个柔弱孤女!
宋砚拿出破釜沉舟的决心,小心翼翼地将男人脸上划了道口子,闭着眼下刀子,利用现有技术为汪玉成进行最原始的整容手术。
顾明棠要求其实不高,她并没有提出要把汪玉成整成大美人的不合理要求,她只需要对方看起来像个女人,不要太快被人识破就好。
假公主和汪玉成的婚事能有什么看头?不如将汪玉成变作假公主,送去北狄祸害阿伏干,这才有意思!
蒙汗药加麻沸散只是稍稍延缓了汪玉成醒来的时间,他一向酒量不浅,昨夜才饮了几杯就变得昏昏沉沉,这让他难免生出几分不妙的预感。
等他清醒过来,药效还没来得及过去,被捆住的手脚使不上一点力气,就像是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
【叮,来自汪玉成的恶意值 3!】
“你们是谁?你们要做什么?我可是朝廷命官!”麻沸散的药效让他的声音变得含糊不清,即使是用尽力气的大声呼喊,落在两人耳中也只剩一点细若蚊蝇的呜咽,没有半点气势。
“垂死挣扎有什么意义呢?”顾明棠捏着嗓子,故意去学他细碎的呜咽声,“朝廷命官算什么?我还是朝廷命官的亲爹呢!”
【叮,来自汪玉成的恶意值 1!】
夜色深重,汪玉成看不到她的脸,只能看到模糊的轮廓,雌雄莫辨。
“小兔崽子,你敢这么对待我,等我逃出去,一定要扒了你的皮!”他强忍着脸上的疼痛,惊恐之下,竟然生出几分急智,“你以为你不说我就不知道你是谁了?藏头露尾算什么东西,我已经听到你的声音,想找到人还不是易如反掌?到时候,不只是你,就连你的朋友家人也要一起千刀万剐,方能解我心头之恨!”
宋砚手一顿,顺着他的话往下一想,忍不住打了个寒颤,手上的刀子立刻重若千钧。
顾明棠的语气果然流露出几分惊慌,“一人做事一人当,你尽管来找我傅云川的麻烦,关我的好兄弟宋砚什么事?”
宋砚:“???”
剧烈的疼痛之下,汪玉成将这两个名字狠狠记在心里,就听顾明棠又道,“是我苦苦哀求,我的好兄弟宋砚才肯答应把你变成女人,你千万不要来找他的麻烦!”
汪玉成咬牙切齿,宋砚是吧?他做鬼都不会放过这个狗东西!
【叮,来自汪玉成的恶意值 3!】
宋砚:“!!!!!”
他是造了什么孽要来攻略顾明棠这个魔鬼!
【叮,来自宋砚的恶意值 3!】
***
宋砚医术不精,拿手术刀的技术有些生疏,被顾明棠怀疑的目光一扫,他立刻拿出了祖传的止血药,将半个月的恢复时间缩短到不足三天。
削骨,纹眉,开眼角,顺带帮汪玉成整了个下巴。
顾明棠点了汪玉成哑穴,让他三日之内开不了口。等到三日之后,就是他被抢去北狄的日子,即便开口,也再没有转圜的余地。
汪玉成此人善于钻营,靠着溜须拍马得到燕帝欢心,后来借着这点大肆排除异己,与燕帝一唱一和,截取了送往莫兰城的粮草,在江陵侯兵败之后,又带人指证江陵侯通敌叛国,将顾氏一族一网打尽,是个彻头彻尾的奸臣贼子。
事实上,通敌叛国导致莫兰城兵败的罪魁祸首不是江陵侯,而是他汪玉成本人。
兰姑下的是虎狼之药,府中众人大醉三日,等到清醒过来,改头换面的汪玉成已经换上了公主的衣服,带着帷帽出现在送嫁队伍之中。
北狄人被监守自盗的西北军放入城中,恰巧撞上公主出嫁的队伍,冲天的鼓乐声中,凶悍的北狄人劫走了公主,只留一地狼藉。
没有人知道,被劫走的新娘并非大燕长公主,而是城中的最高长官,西北督军汪玉成。
汪督军脾气不好,为人贪财好色,很少会有侍从往他跟前凑。直到几日之后,终于有人觉察出不对,进屋一看,就看见汪玉成的卧房中坐着个女人,浓妆艳抹,神色惊恐,而原本屋里的玉器瓷器都被砸得粉身碎骨,连个落脚之处都找不到。
而他曾经藏在地砖下,曾与外族人互通有无的信件都被翻了出来,不出三日,已经贴满了莫兰城的大街小巷。原来北狄人能够进城是汪玉成刻意放纵,原来他们的粮食有一半送到外族人手中,换成马匹和金银,进了汪玉成的私库。
就这样,汪玉成通敌的名声很快传播开来,一传十十传百,哪怕是不识字的百姓都要对此唾骂几句。
一片骂声之中,第一家带着云雾山标识、门口挂着玄凤旗的布坊开张了。
要在天寒地冻的莫兰城生存,真正要紧的物资只有两样,一是粮食,二是棉衣。边陲的确有棉花种植,但由于条件限制,数量不多,加上纺织技术不成熟,棉布的价格比粮价还要高上几倍,每年都有无数百姓冻死街头。
腊月初十,顾明棠一夜未眠,将手摇纺纱机的完整构造描在图纸上,紧接着便将飞梭的结构清晰勾勒而出,从外形,到内部结构,再到工作原理,顾明棠给兰姑讲得一清二楚。
山寨中识文断字的女子不多,兰姑是个知恩图报的性子,顾明棠便将此事交给她来办。
“这是改良过的纺纱机,一共有八十个纱锭,纺纱的效率能够比普通的织女提高几十倍,这个是飞梭,有了它,织布的时间大大降低,能够最大限度节约成本和人力。”
“你带几个铁匠蒙眼带上山,将不同的零部件分别交给几个工匠来做,最后交给可靠的人来组装。山寨中女人不少,加上最近来投靠的人,先织出一批棉布,无需染色,放在布坊中售卖,染色的棉布价格提高一成,接下来再找人缝制棉衣棉被,多劳多得,不劳不得,尽快把生意铺到莫兰城中去,不要辜负我的信任,能做到吗?”
兰姑点头应下,犹豫片刻,开口问道,“价格要与城中布价持平吗?”
“不,城中棉布已经卖到一贯钱一尺,百姓怎么买得起?”顾明棠轻笑一声,语气温柔而郑重,并不敷衍,“我们是土匪,不是下三滥,不能做丧良心的事。在上京,普通棉布一贯钱一匹,在河东要五百文,等到纺织技术成熟,棉布的成本还要降低一些,我们只卖一百文一匹,加上棉被棉衣,足够三口之家熬过这个冬天。”
兰姑听着听着,不知为何红了眼圈,对顾明棠深深一拜,而后退了下去。
顾氏布坊开得无声无息,牌匾不够华丽,也不是什么老字号,更没有人在门外揽客,一时间门可罗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