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祈毫不犹疑地蹲下来,“上来。”
“你先走,他们冲着你来的,不会把我怎么样。”
沈绛知道谢承恩未尝不会对自己起歹心,但,他不想连累他。
“沈绛!你别跟我装糊涂,谢承恩会不会对你动手你应该比我清楚,快上来!否则一会谁也跑不掉。”
段祈真的生气了,声音高了一个度,直接动手去拽沈绛的胳膊。
沈绛无奈,只好将双臂环在他的颈上,头搭在他的肩膀上。
他轻轻地问,“背得动吗?”
这是给男人反悔的机会。
逃命路上不该有拖油瓶,但凡存有半分理智的人都该明白这个道理。
段祈没有应声,小心地架起了沈绛受伤的腿,然后稳稳地慢跑了起来。
背不背得动,不用说,已然有了分晓。
剑上涂了毒,伤口火燎一般疼痛。
沈绛靠着坚强的意志力硬撑着,不要发出呻/吟。他将呼吸尽量放得平缓,免得叫段祈分神。
夜路阴暗难行,任何风吹草动都足以叫人心惊。
沈绛伏在段祈的肩头,忽然生出一种诡异的满足平和的幸福感来,仿佛他们本来就该是这样——患难与共、亲密无间。
他慢慢闭上眼睛,不去想任何事情,是生是死管他呢,都不重要了。
周围的声音慢慢变淡,变淡,朦胧间他只能听得见自己的心跳,急促的心跳声。
一半原因是中毒,还有一半是那些奔涌的情愫。
“沈绛,不许睡,再坚持一下。”
段祈喊他。
“没睡,我有点累了,说不出话。”
他的声音微弱缥缈,像是从很远很远的天边传来的。
下一秒,没有声音了。
段祈心都漏跳了一拍,停下脚步,慢慢将人放在地上。
“沈绛,沈绛。”
他不断地喊着名字,去探他的脉搏。
有些虚弱,但不危及性命。
“好…好疼。”
这是呓语。
即使昏迷了,沈绛的脸仍然紧皱着,额头上不断渗出密密的汗珠。
明明是他想看到的结果,明明是他想要的报复,但是,段祈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心在抽痛,一如既往。
疼这么两下,不会死人的。况且这点疼远不及他在炼狱里被恶鬼撕咬、被百兽啃食来得凶猛。
他默默给自己做心理建设。
手上却不由自主地调动起灵力来。
“没出息的东西。”
他骂自己的时候,嘴也很厉害。
赤甫正安详地睡着,忽然感觉到识海被什么攻击了,巨大的冲击力将他震得吐出一口老血。
在人间能遇上什么事,除非……
“段祈,咱们这是在人间啊!不能用法力的!你冷静点!”
赤甫疯狂敲打段祈立下的结界,大声喊着。
因为人界出现的时间较晚,没有继承神明的任何力量,所以天道虽然将人界交由天界管理,但立下了一条铁律:任何天界魔界中人都不许在人间随意使用法术,违者必受反噬。轻则伤元气,重则魂飞魄散。
段祈分出一缕力量,护住赤甫所在的区域,然后我行我素地为如今身为凡人的沈绛输送灵力。
识海里一片混乱翻滚,赤甫却不再受冲击了,他看不见外面的情况,只能默默祈祷段祈别出什么大事才好。
不只是为了自己的性命,几百年搭档的情谊不是说一笔勾销就能抹得掉的。
沈绛的脸色渐渐红润起来,腿上的伤不再渗血了。
段祈一撤力,他便向后栽了下去。
男人有力的大手稳稳托住他。
“没事了。”
段祈下意识地说出这句话。
就像从前他们一起出征,一起遇险,一起凯旋。每次结束之后,他都会对那个人说:没事了。
这是他给太子的安心。
他愿意献出一切去换那人的安心。
**
沈绛醒了。
顾不上关心自己身处何地,他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去寻段祈的身影。
还好,他在。
段祈依偎在他身旁睡着了。
沈绛松了一口气。
环顾四周,这是个很小很小的山洞,小到只能勉强容下他和段祈两人。
洞口被茂密的植被遮掩着,是一处难得的藏匿之所。
“上天眷顾。”
他怜爱地看着意中人的睡颜,是化不开的浓情蜜意。
生死之间能做到不离不弃,才最最让人心动。
显然,段祈比他更懂这一点。
“不是上天眷顾,是他凿的洞。”
赤甫没忍住,在识海嘟囔了一句。
“谁?谁在这?”
沈绛的神色立刻绷紧了,手上的招式蓄势待发。
我的妈呀!怎么搞的,我踏马不是在识海里吗,怎么还能叫他听见声儿呢?
段祈现在灵力虚弱,自然识海的力量也弱,赤甫和外界的结界已经失去了效果。
“那个什么,你别紧张。我呢,是参透大道的道士,能以一种虚无的方式存在。你是看不见我的,别找了。”
赤甫满口胡言,和段祈一个样儿。
沈绛查看了四周,的确没有人,加之赤甫的话不掺杂一点恶意,他也就慢慢放下心来。
“敢问前辈为何在此处现身?”
“没啥事,本座闲逛四方恰巧到此。”
赤甫端起仙人的架子。能让天之骄子的沈绛叫自己一声前辈,他回去能跟同族吹上一辈子的牛。
“那晚辈就不打扰您游历了。”
沈绛不再出声,将注意力全都放在段祈身上。
为了能让他睡得更舒服些,沈绛仔细地将腿递在段祈的头下,然后轻轻拍了拍他。
像是温柔的母亲拍自己心爱的孩子一样。
他的世界里只有他,只看得见他。
赤甫忽然有点心疼沈绛。
明明什么也没做错,段祈为了帮同族报仇却要狠狠地伤害这位最最良善的人。
赤甫也心疼段祈,腾蛇一族没落,他一个遗孤拼了命为了提兄报仇拼了命坐上神君的位置,却偏偏对自己的仇人动了情。
爱不得,恨不得。
两相为难。
完了,他要分裂了!
这俩人绝对就是传说中的孽缘,孽缘啊。
“沈绛,你真的喜欢段祈吗?即使他风流多情、他残暴不仁,他……”
“别这么说他,他不是前辈所说的那种人。”
还没等赤甫说完,沈绛便厉声打断了他。
太子果然是太子,即使现在是凡人的身份,可他真正生气时那种与生俱来的气势依旧将赤甫震慑住了。
意识到自己刚刚太情急了,凶了这位友善的长者,沈绛有些惭愧。
“抱歉前辈,我太激动了,并没有冒犯您的意思。但我不允许任何人污蔑我的心上人。”
语气谦和有礼却又不容置喙。
赤甫下巴都要惊掉了,这还是他印象里的太子殿下吗?
心…心上人?这么快就被段祈给拿下了?
赤甫一急,怒道,“沈绛,段祈他不是真心喜欢你的,他是要向你报仇的,你清醒点好吧!
你人是下凡了,但脑子不能掉啊!”
沈绛不做声。
果然,这个名为前辈的家伙有问题。至少,他认识自己和段祈。
否则不会以稔熟地口吻直呼两人的姓名,没想到自己用“心上人”一炸,便套出了不少实话。
不过,那句反驳,是真的。
别人怎样看他都没问题,但他们要说段祈不好,他是真的真的非常生气。
报仇?下凡?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没关系,他会一点一点弄清楚的。
另一边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的赤甫立马捂住嘴巴,糟糕,他怎么把段祈的老底儿抖落出来了!
趁着段祈没醒,赤甫赶紧补救。
“年轻人,老朽刚刚对你说的话是观你二人的面相得出的,只可给你一人听。
切记、切记,勿向外人言说,尤其是你的…你的心上人。
他好像有点害怕段祈。
沈绛垂下眸暗想。
“晚辈知晓了。”
天界太子一诺千金,从不说谎。
赤甫见他这样承诺,胸口的大石头算是落地了,趴在识海里的小桌子上,连大气都不敢喘,唯恐被沈绛听去。
从前他有多痛恨那个结界,现在就有多爱那玩意。
果然,喜怒无常才是正常人的反应。
沈绛替段祈拭去汗珠,白里微微透粉的脸蛋似乎在发出无声的引诱。
见人还没醒,沈绛便大着胆子轻轻地捏了捏他的脸。
不出所料,手感很棒。
很紧实,很有弹力,和他的……一样。
沈绛老脸一红,自己怎么会有这样龌龊的想法!
忽然,怀中人抱住了他,像什么可爱的小动物一样,无意识地蹭了蹭沈绛的手。
“殿下,别走。”
他在呢喃。
沈绛心头一愣,谁是殿下?
总归不是自己。
“我在,不会走。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他温柔地哄着段祈。
不管那人是谁,都没关系。
他会慢慢占据他的心的,一分分、一寸寸,然后教会他什么是爱。
“大人,我们手下的亲卫死伤了将近八成。”
“那抓到段祈了吗?”
亲卫首领害怕地摇了摇头,“没有。我们被一群武功极高的人拦了好久,根本无力追杀祁王。但是,那个沈绛中了我们特制的毒,没有解药绝对活不过七日。”
“废物!一群废物!”
谢承恩挥手将满桌的东西推了一地。
但是很快,他便恢复了理智。
“事已至此,多说无益。我立刻起草书信给陛下送去,想必那些高手都是段祈养的暗卫。”
他想到了什么,接着问,“他们没有抓到把柄吧?”
“没有。我们的人除了几个逃回来之外其他的都死了。”
亲卫队长语气凝重,那些都是他出生入死的战友,一夕之间阴阳两隔,怎不心痛!
“没落下把柄就好。我也很难过,把他们都厚葬了吧。我会跟陛下言明他们的英勇,善待其亲属的。”
谢承恩眼眶红了,一副悲伤之态。
可惜真正的悲伤大多是不用语言便可以让人感知到的,嘴上的悲痛未免浅薄。
“沈绛和段祈在一处?”
“应该是。”
谢承恩忽然眼前一亮,生死不弃,这样的情谊绝非一般。
或许,沈绛的命是一个很好的突破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