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野哥,彻哥怎么不理你了?”
胥畴瞥见了对方手背上的纱布,又看了看离着胥城野八百里远的狐狸,很是纳闷。
胥城野没有回答,放下了刚修补好的窑瓷,用一旁盆中清水仔细洗干净手上泥渍,沾湿的纱布直接拆落在一旁,不再管手背新鲜抓痕。
之前,衣彻在地上给十万个为什么的少年写了自己的名,对方也就一口一个彻哥,将这个称呼传到谷内每一个角落,现在可能山脚的蘑菇都知道衣彻的名字。
“莫不是,哥你又对彻哥…”少年回想起初见时自家哥哥那登徒子的行为,脸瞬间涨红得快要冒烟。
胥城野抬眼看了少年一眼,“再胡言乱语,就让先生罚你抄书。”
少年拉链自己嘴巴,暗暗撇嘴,不让说就不说呗。
“话说今天杨叔他们是不是猎野物去啦,我去迎迎他们。”
胥城野视线落在不远处,狐狸卧在树下餐布上乘着凉,纵容着几个小娃娃在他毛皮上抓来抓去。
胥畴遁走,男人浅浅应一声,由着少年欢脱玩去。
可能是那白狐感受到了他的视线,下意识瞥过来一眼,看到是他又直接转开,像是没见到他一般。
胥城野望着狐狸扭过身背影,嘴角不自觉勾了勾。
是他非要洗澡的。
树下的衣彻由着小辈玩闹,漫不经心甩着尾巴逗着小娃娃,脑海里却也同样回忆起昨晚的场景。
气定神闲的狐狸瞬间不自在了起来,不自觉甩了好几下尾巴,抓尾巴玩的小娃娃跟着左右来回地晃。
“城野哥!今天的野猪超级大,还活的,杨叔让再拿个捆兽绳来!”
不远处传来少年喜悦声音,胥城野看了树下狐狸一眼,应了声依言往自家院去。
而狐狸不管那人动作,还是陷入自己思绪发着呆,碧天澄澈,白云悠悠,这里还是像千百年不曾变过的安稳。
无论这一世还是上一世,胥畴那碎嘴巴都把这谷从镇口小黄狗到镇尾刘奶奶家的漂亮小娃娃,都介绍了遍。
这片土地土地平旷,屋舍俨然,是片与世隔绝的桃花源,人们群居,类似村镇或者说集居部落,人口过万。
而这里的每个人衣彻也都记得,就说自己身上这三个小娃娃,明年就都会识字耍鬼头骗糖吃了。
这儿是衣彻难得可以放下戒备的地方。
然而,就在衣彻微眯着狐眸歇息时,地面如鼓敲震,衣彻身边地小娃娃也被震得摔倒在地上放声大哭。
事故总会发生在最让人猝不及防的时候——抬到镇口龙窑这里的野猪不知怎么挣脱了捆兽绳,三四米高的野兽发狂直奔衣彻方向的大树来。
“小心!”
“快去救人!”
不远处嘶哑心颤的呼喊带着一丝颤抖,但却没人来得及上前拦阻那冲向小孩和狐狸的野兽。
衣彻瞳孔微缩,注意到了危险源头,可身边三个娃娃他带不走,事态危如游丝。
白狐竖瞳发厉,弓起了脊背,踩着大树腾跃,扑向有十个他那般高的野兽,竭力调用着还干涸的精神域中的每一丝精神力,狠厉地撞向野兽布满尖刺般鬃毛上。
孩童丢魂似的哭声,野猪发疯的吼叫,大人们慌神叫喊,一时间嘈杂让人耳鸣。
轰隆一声,野兽砸在地上,白狐浑身泛着光稳稳踩着野兽头颅,身后九尾张扬在空中,尾巴上还滴着野兽的泛着蓝光的血液。
四周的噪音戛然而止,除了不知事孩童的哭声依旧嘹亮。
身下野兽似要垂死挣扎,感知浑厄也要甩掉头上那锥命的狐狸,然而一计刀光闪过,伴着浓烈莲花味道,野兽瞬间分成两节,血腥恶臭气味瞬间蔓延在整片坡地之上。
男人怀里抱着狐狸,身上的绷带全部一点点渗出血来,而那身刚洗净的皮毛又沾上了一层血水。
狐狸力竭,由着对方揽着自己跳下野猪身上,疲惫地望向树下被家人紧紧抱住劫后余生痛哭的孩子,缓缓闭上了眼。
“睡吧。”
男人一向温暖的手不知为何这回还没有狐狸皮毛暖,但衣彻头痛欲裂,实在无法再挑剔,在男人怀里蜷了蜷,便坠入了无意识的黑暗。
……
眼皮上似乎坠着千斤顶,衣彻艰难的睁开了眼,却发现一片昏暗。
又回到了胥城野的屋子里,狐狸动了动身子,痛得嘶气。
衣彻叹了口气,这伤真是越养越重了。
衣彻适应了一会,感觉倒还好,支撑起身体跳下了只他一狐的床铺,桌子上摆满了瓜果小食还有香喷喷的烧鸡,想来是街亲送来的,那几个娃娃应该就没事了。
但衣彻这会儿却没任何食欲。口中血腥味过于浓厚,也不知道自己呕了几回血。
狐狸摇了摇头,有些遗憾望了桌上食物一眼,缓步走向卧室门——身上难受得很,虽说血迹被小心擦拭干净了,但一声汗浸透了毛皮,他想洗澡。
像是察觉了狐狸的心思,门突然被拉开,一双长腿映入狐狸眼中。
“做什么?”
狐狸抬头望着男人,没有什么表示,直到对方蹲下来将他抱了起来,狐狸才伸出爪子指了指一旁的水盆。
男人倒没否决,给狐狸用的绷带都是加了术法防水的。
男人抱着狐狸往床边走,要放下狐狸去重新打水,但狐狸尾巴勾着男人的左臂,不从男人身上下来。
狐狸往外看了一眼,半晌,又往外看了眼。
望着狐狸清亮明透的眸子,胥城野有些复杂,“想去湖边洗?”
狐狸矜持地点了点头。
“不行。”
男人也不解释原因,把狐狸尾巴绕下来,看着狐狸平静道,“说过了,不要用尾巴缠人。”
狐狸和男人的黑眸对视着,一时陷入了古怪的安静。
“还有,”胥城野再次开口,眸色不明,“前日你不该暴露你的九尾。”
男人只由着自己卧在他的臂膀上,不肯再抱着他,那双眼平静毫无波澜地垂眸看着自己。
狐狸呼吸滞住一瞬,深深看了一眼男人,不知怎么从对方臂弯中突然跳了下去,头也不回地跑出来屋子。
胥城野看了眼被对方踩出个深深梅花印还有霜痕的衣袖,叹了口气。
生气了。
*
狐狸脚步蹑声,倒还算轻车熟路地左拐右拐到了一个清水湖旁。
湖泊不大也不深,是上一世衣彻和那人经常来的地方,四周长着各色萤草藤花,很是漂亮。
狐狸小跑一路,微微出了些心口的郁气,踩着湖水也就游了进去。
这幼态精神体对他心境影响有些过大了,他不该和那人计较的。
衣彻埋进水中,静静反思着来到这桃花谷之后一些失了分寸的举动。
不知过了多久,
湖畔传来些许动静,埋在水中闭气的衣彻探出半身,一双眼缓缓睁开,静静望着湖畔那端良久。
衣彻看着那记身影,缓缓开口,来做什么?”
**着白玉般半身的清冷长发青年坦然在湖心中央望着自己,对方已然恢复人身。
胥城野微微垂下眼,“接你。”
衣彻微微歪了下头,朝着男人游了两米又再一次停下。
“我没有尽兴,不想回。”
月光洒在湖面上,波光粼粼,四周发光的萤草映得湖心更加梦幻起来,更是衬得湖心青年如精灵如月神般的神秘惊艳。
男人依旧垂眸不看青年,但脚下却生根似的一动不动,只站立在湖畔似在等候又似在守护。
发稍的水滴在衣彻鼻梁上,滑过青年的薄唇,衣彻舔掉了那滴水珠,朝着那人又游了两步。
“胥城野,你也下来。”狐狸有些轻易可以感觉到的愉悦。
男人摇了一下头,背过身去,“我守着。”
衣彻轻笑了声。
对方这副模样,若是他们刚认识,倒也真让对方唬过去了。
但重来一世,自己怎会不知,哪怕只是初步联结,哨兵的五感都会时时刻刻挂在刚联结了的向导身上呐。
譬如他只是舔了下唇,依他们的匹配度,眼前这人怕会直接幻视和他在唇齿相接亲吻。
“第一次见面不就咬了我,在我精神图景前圈地似的踩了一圈么?”
衣彻更加愉悦了几分,狐狸的兴致总是有些顽劣的。这回青年朝着非礼勿视的男人游了过去,直接游到了岸边,懒散上身趴在岸边,肆意扫量着眼前男人的背影,从那遒劲有力的宽肩窄腰到后脖颈处已然抑不住散发着诱人莲花香气的腺体。
“怎么如今倒不看我了?”
身后传来一阵水花声,胥城野下意识微微侧头,但却又及时制住,然而身后一股力扯着自己小臂往湖水里拉。
两声入水声,雪与莲花落入湖水中,盈盈相伴,纠缠在一起片刻又缓缓分开。
胥城野手指往后抓了抓全湿头发,垂着眼望着青年,对方与他近在咫尺,甚至可以感受到对方的呼吸。
然而,他眼中的这个青年,恶作剧成功了却早早没了笑意。
男人抿了下唇,背过去对方聚焦的左臂。
“遮什么。”
青年声音平静。
湖水以两人为中心漾出波纹,身侧萤火虫萦绕,月光同时披在两人身上一层银纱,静谧安然极了。
然而湖水中却慢慢洇出一小片血雾。
“你用你的血入药了?”青年清楚问询着,但却似乎也不是在等对方的答案——答案已然显而易见。
怪不得那般透支精神力的自己却恢复了人身。
胥城野看着青年漠然的眼眸,沉默一瞬,脱下自己的外袍披在了青年身上,拉着对方小臂低声,“走吧,该回去了。”
青年挣了一下,但湖面的血雾却更深了,立刻止住了青年的任何动作。
胥城野再次拉了拉对方的手臂,这回轻易地拉动了对方跟着自己走。
风再次吹过湖面,发丝在水中旖旎纠缠,一人拉着另一人渡水向岸边走去,就如同那被时光逆转的过往中无数次的拉扯与期望。
万般情绪,千种思量,一个什么也不说,一个什么也没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