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妈的电话刚接完,纪暄又收到了亲爹纪文炯的微信。
和陈娴不同,纪文炯一贯比较惯着孩子,是一个慈父的形象。
「暄暄,在做什么呢?」
每当这种时候,纪暄都不免有些犯怵。
纪文炯是上世纪八十年代的大学生,妥妥的山沟里飞出来的凤凰蛋,大学一毕业就分配进了体制内,虽说能力和魄力都不出众,一辈子唯领导之命是从,但好在足够本分老实,几十年里谨小慎微,中规中矩,没闹出什么政治性错误,临近退休好歹提了个四调。
只是在体制内浸润了,说话、做事就格外喜欢“委婉”。
每当纪文炯发来自己新近创作的毛笔字,问她写得怎么样,又或者像现在这样,关心她的日常起居时,纪暄就知道她爹又有事要找她了,只是抹不开脸面。
纪暄将电脑上的文档缩小,起身去饮水机接了杯水,外头的天阴沉沉的——看来这场大雨决意赶在周末之前下了。
回复纪文炯:「在工作,怎么了爸爸?」
学期就要结束了,这周她都在准备期末考的试题和暑期在北京举行的青教赛,忙得脚不沾地,没有回父母家吃饭。
「要下班了吗?方不方便爸爸给你打个电话啊?」
纪暄实在是有些啼笑皆非,这个时候她甚至希望纪文炯向陈娴学习一下。她妈铁口直断,说一不二固然有时让人很烦躁,但她爹这种宛如向领导请示工作的客气,纪暄更是无福消受。
纪暄主动给父亲拨了一通电话,一两秒的功夫,那头迅速地接起。
“暄暄啊,最近身体怎么样?有没有好好吃饭?工作忙吗?”
纪暄沉吟片刻,一概说好,又问纪文炯家里的情况。
纪文炯说:“我和你妈能有什么不好的,别记挂我们。”
“对了,暄暄啊,周六是你奶奶生日,你记得吧?”
终于切入正题了,看来是怕她迫于陈娴的压力,不去祖母的生日宴。
纪暄没说话,纪文炯又道:“你们年轻人压力大,爸爸知道。我转2000块给你,你包给奶奶,就当是你给奶奶的红包好不好?”
话音刚落,纪暄就收到了她爹的微信转账。
不过,她没有点接收。
望着窗外成垄的乌云,纪暄在心里叹了口气。有时候她会觉得,做一个像她爹一样的男人,也挺没意思的。
外头的人看着,何等风光。工作体面,不说手里头有没有什么实权,起码在单位里头,大家也是“纪处、纪处”地称呼,又娶了个家世优越,精明强干的老婆,不必为黄白事烦心。
可纪暄冷眼旁观她爹这几十年,只觉得纪文炯始终在不停地讨好别人——明明纪暄的爷爷奶奶更偏疼没出息的小儿子,纪文炯却还是数十年如一日地往家里送东西送钱,为几个侄子侄女外甥外甥女的学业就业婚姻大事跑前跑后,到头来大多时候得到的却是觉得他还不够尽力的埋怨;回到家里又要挨妻子的冷脸。纪文炯也自知拿着小家庭的钱去补贴大家庭理亏,所以对着陈娴从来是低声下气,任打任骂。
末了,面对独生女儿,又想让她去参加老母的寿宴,给自己长脸,又怕女儿夹在父母之间为难,所以只得旁敲侧击。
委婉的功夫了得,就是难免失了痛快。
可惜他这么委婉了,纪暄还是不能如他的心意。
纪暄叹了口气,有些无奈:“爸爸,周末我去不了了。刚要和你说呢,周六市领导视察开发区,院里让我过去陪同考察。”
“啊……这么巧啊……”纪文炯起先没说话,过了一会儿才长嗟短叹地问,“不能安排别人去吗?”
但到头了又顾全大局起来:“没事,没事。你忙你的吧,工作要紧,材料要准备充分啊。”
只是说话的时候失落之情显而易见。
纪暄只好说:“要是结束的时候还早,我就过去敬杯酒,要是我没过去,爸爸你就帮我把礼金带到吧。”
“也只能这样了。”
下班的时候,果然下起了大暴雨,很快沥青路面上就出现了浅浅的积水。
在纪暄的印象里,故乡永远如此阴晴不定,天晴和雨落,往往只在瞬息。
她有点想念东海岸的高楼大厦和晴空万里。博士毕业的时候,导师得知她返回家乡这样一个三线城市的十八流大学任教,很是大跌眼镜,直呼:“Lynn,留在美国吧,这里才能给你提供更好的学术环境。”
然而纪暄并没有留下来,大约是她不够热爱学术的缘故。
纪暄的公寓离南嘉大学非常近,地图上显示不超过两公里,纪暄今天没有早课,是吃完饭之后步行来学校的。往日这种时候她会在下班之后花上40分钟慢悠悠地步行回公寓,藉此获得难得的放空时刻。
但今天不行,路面的积水会弄脏她新买的高跟鞋鞋底。
在打电话让陆斯年过来接自己和打车之间,纪暄选择了后者。
他们早就过了什么事都需要对方参与的年纪,不会像中学时代的情侣一样,升国旗都要想方设法地换个位置站在一起。
——但那些需要合体出席的场合,他们又从未缺席,在外人的眼里,这就是一对年貌相当、佳偶天成的金童玉女。
而他们也足够识趣地按照外人的固有印象尽职地扮演着自己的角色。
下雨天不好打车,纪暄又提高了打赏的金额,最后才叫到了一辆上了年纪的本田车。
副驾驶座带了人,司机道:“不介意吧,我要和我朋友去市里头吃饭,顺手接个单。”
纪暄笑笑,表示不介意。
反倒是坐在驾驶座上的女孩忍不住吐槽:“亮子,就你抠门!掉钱眼里了,大发慈悲给你个请我吃饭的机会,你还惦记着跑顺风车!”
原来是汪果。叫“亮子”的男孩纪暄不认识,但他对着汪果不停赔笑,笑容很谄媚,又道:“哎呦,我的姑奶奶,不接单我哪来的钱请你吃饭?”
汪果倒是没认出她,毕竟纪暄并不像汪果一样令人记忆深刻。
*
纪暄没想到,周末的调研,她竟然见到了方易东。
穿着一身雅戈尔的白衬衫黑西裤,别着一条GUCCI的领带,脚踩一双Prada的皮鞋——昂贵是很昂贵,但并不算搭。假如陆斯年在这里,肯定少不了冷嘲热讽一番“土包子装洋馅饼”。
好在场上多数人既不认识Gucci和Prada,也不在乎西装应当如何搭配,只要收拾齐整,能显出诚意就行啦。
方易东在深圳创办了一家规模尚可的物流公司,和上市企业、五百强之流的比起来,自然还差得远,但也算是能提供上千个岗位的中小型企业了。
因而当得知他有意在南嘉开个分公司时,市里负责招商引资的领导也颇为热情。
这年头,地方难啊。
土地财政眼看见了底,稍微有点规模的企业又都在什么长三角珠三角扎堆,留在本地的也就是些小作坊,社保缴纳人数一查一个零的那种。
一行人先后看了大学生创业基地、新兴科技项目孵化基地,又实地看了眼市里口头答应批给方易东盖厂房的地儿,已经过了中午十二点。
回到办公室,一个领导打趣方易东:“小方啊,还是家里好吧。我看你也别在外头飘着了,先在南嘉成个家,把个人问题解决了再说。”
方易东接过领导递给他的茶杯,先给了纪暄,也跟着玩笑道:“我倒是想啊,这不是得有女孩愿意要我吗?”
一众人哈哈大笑,都说,小方这个身家,现在什么样的找不着啊。
方易东捧着杯子,语气很谦逊:“我文化不够,不过是勉强有点运气,以后的事谁也说不准,要向几位局长学习的地方可太多了。”
一起调研的有一位发改局的副局长,曾是纪文炯的顶头上司,对纪家的事儿知道的一清二楚,闻言,突然摸了摸下巴,感慨道:“可惜咯——”
另一个发改局的领导问:“可惜什么?”
副局长说:“我们小方同志啊,回来的太晚啦!不然我肯定要把我们暄暄介绍给你。喏,纪暄,南嘉大的老师,今天也给你讲解了一天了。”
怎么扯上她了?
纪暄有些头疼,只得半笑不笑地抱怨一句:“您别拿我开玩笑了行不行?我哪能配得上方总,再说把方总吓跑咯!”
方易东却似乎全然不在意,又给茶壶里续了水,忽然道:“其实我和暄暄还是同学呢。”
“啊?还有这回事呢?”
方易东点头,对众人笑道:“暄暄是我高中的同班同学,还很照顾我,只是后来不在同一个地方读书,我又忙着创业,就没怎么联系了。”
“哎哟!那可真是太可惜了!”
自始至终,纪暄始终低着头,维持着一个恰到好处的笑,不说话,不参与,不置可否。
方易东和几个市里的领导时而闲话家常,时而聊一聊南嘉市的经济规划,倒也没再把话题扯到她身上。
纪暄的手机恰到好处地在这时响起,陆斯年问她结束了没?他正在她父母家中,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满意,今日陈娴设宴款待陆斯年,掐着钟点,喊纪暄赶紧回家开饭。
纪暄松了一口气,和场上的领导说明情况,就要起身离场。谁料方易东也跟着站起来,攥着车钥匙,爽朗地笑道:“走吧,我开车送你一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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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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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