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躲不过去了,窦绿琼一脸卑陬苦涩,慢慢吞吞龟步过去。
“方才为何见到我就跑?”
“夫君英明神武,想来是在官府刚办完案子回来,琼琼是小人,不敢见夫君。”窦绿琼一本正经地打谎。
什么办案?什么小人?
卫玠好笑,她是看画本看坏了脑袋么?
“我不办案,只是做些摘录的活。”卫玠靠近她,将手里的赤红牡丹披帛给她围上。
“来吃饭吧。”
其实有时候想来,她也没那么可怕。
若是案子查不出来,且当她作个妹妹相处吧。
窦绿琼抬起头打量他,奇怪他今日怎么这般好说话。
其实昨日他也不凶,只是定然不会像今天那样给她披披帛的。
不过她心下也松了口气,乖乖在夫君身边坐下。
撷月见他们夫妻相处和睦,宽慰不少,只打算明日再细细问窦绿琼做了什么“错事”。
松涧、浮峦将晚膳端上来后,退至一旁。
今日卫玠回府得早,碧山便特意吩咐了小厨房精心烹调,整理饭食。
先是一道由西□□肩肉剁碎蒸出来的“西江料”,软糯可口。另一道烤豆粉裹羊杂,鲜香扑鼻,令人口齿生津。再就是“玉露团”,将龙脑,薄荷等香料加入烤干的豆粉,以蜜糖酥酪印花而做成。此外,还有乳汁炖鸡,酱汤肘子肉,蟹黄肉包鹌鹑蛋等,何可胜道也哉*。
见此美食,窦绿琼自是欢从眉角开,喜自唇口来。
却是隐忍克制着,眼巴巴直把夫君来瞧。
原先在窦府,都是得等长辈先用了饭。现在卫玠虽然是她的夫君,却比她大上许多。琼琼应当敬老也。
卫玠自然不知道妻子心中这一番官司较量,“动筷吧。”
窦绿琼这才欣忭夹肉吃,将面颊塞得鼓鼓囊囊,檀口边染酱渍。眼如弯月,腮若蟠桃。
卫玠平日常听人报,二娘子吃得香睡得美,如今亲眼见到,才知所言不虚。心里因无端猜疑冷落她而升起的愧疚之心也消下去一两分。
也蛮可爱的。
“夫君吃菜。”窦绿琼并不只顾自己吃,以银箸夹菜至卫玠碗里。
卫玠回神,便见碗里多了两块白肉,流琥珀色酱汁,一时怔然。
“我们公子从不吃别人夹的菜。”碧山立刻说。
窦绿琼油还挂在嘴边,听了这话,笑挂在脸上,不知所措。
“那我以后不夹了。”声音闷闷。
卫玠暗地瞪了碧山一眼,想出言安慰“不要理他”,却怕窦绿琼误会后愈发亲近自己,便只是轻咳一声,将肉放入口中。
一顿饭叫碧山一句话搅得没滋没味,撤下饭时,抱香和拢雪一道出去,去向管六盈池的婢女菡萏取些荷花。
“真烦那个老狗臭毛鼠,天天撺着脑门儿败事,见不得我们娘子和公子好。”
抱香不忿,眼睁睁见一派和乐气氛叫碧山打坏。
听完她抱怨,菡萏笑着说:“别说是你,我们也不耐烦他。不过他虽凶悍多事些,却是一心一意为公子的。”
说罢,菡萏取了几朵新摘的荷花,拨了几缕水,交给抱香。
拢雪偏着脑袋:“姐姐你说,他为什么这样?难道是觉得我们小姐是商户之女,配不上二公子吗?”
府中惯有此风言风语。
抱香讥诮:“配不配得上岂由他说了算,充其量不过是个管事的,也管到夫妻俩头上了。”
拢雪的话其实有几分猜中,菡萏心里明白,却不便说,遂将话打别处转。
“后日娘子可是要同大娘子去上香?”
抱香:“是了,我们娘子正为这事不开心呢,她打小就不爱去佛寺。”
菡萏笑:“我也不开心呢。”
她拉着两婢女在池中央的辞春亭坐下,拉开提梁盒,取出一碟菱粉糕给她们吃。
那菱粉糕是老菱角晒干研粉,和糯米蜜糖蒸成,白润甘甜,健脾消暑。
拢雪眼睛亮了亮,捻起粉团子往嘴里送,含含糊糊道“谢谢姐姐”。抱香搂着荷花不便,心有气,说不吃。
“吃吧吃吧。”菡萏笑着来送她嘴里,“这是娘子日昳来喂鱼时给我带的。”
“所以我说舍不得呢,那禅光寺去京城近百里,来回也要一天一夜,她走了,谁来给我送吃的。”
说罢,竟是玩笑作哭状。
“好姐姐,”抱香叹了口气,“你倒是提醒了我,娘子嘴馋,我得先备好吃食别叫她在路上饿着。”
定定望着那菱粉糕,她心里渐渐有了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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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过饭,卫玠正要问窦绿琼上香一事,刚坐下,便见窦绿琼扭头往屋外走。
“刚吃完饭,你出去做什么?”
窦绿琼站定了,只把背对着他,声音干干硬硬的:“我去后院踢毽子。”
卫玠注意她情绪不对,走过去看她,略微弯了腰,问:“你恼什么?我不是吃了你的肉?”
窦绿琼轻哼一声,撇过头去:“以后不给你夹了。”
见卫玠一副好笑的表情,她更有小情绪了!
窦绿琼绕过他欲走,还没走两步就被卫玠嵌着胳膊,轻轻一拉拉至身前。
卫玠难得有耐心同她解释:“我不是针对你,也不是嫌弃你。”
“只是我自小有这个习惯,碧山心直口快说了出来罢。我晚些时候去训斥他,你以后别理他就是。”
他的声音柔了下来:“还要同我生气吗?”
窦绿琼这才抬首,睫翼扑闪,道:“琼琼才不是那般小气的人。”
“我知道,世间诸事,人各有异,君子应当尊重别人。孔夫子亦有云,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夫君不愿意,我便不应该夹。”
“只是,”窦绿琼上前一步,抱住卫玠的腰,将脸颊贴上去,“琼琼喜欢夫君,所以委屈。”
她也只是想给喜欢之人夹个菜而已,便被训斥了,面上好无颜色也。
望着她明亮的大眼睛,好似盈含着一池春水,委屈巴巴地看着自己,卫玠不知怎地觉得心中热了起来,一双手呆呆垂下,拢她不是,不拢也不是。
他最终还是虚虚环上了她的肩膀,“只是……一件小事。”
“不是小事。”窦绿琼扯着娇与他争辩。
卫玠:“好好好,我知道了。你……去踢毽子吧。”
他就敷衍她。
窦绿琼抬头看着身材笔挺,比她高出一个肩头的卫玠,闷闷应了声。
她刚走出去没两步,又折回来问,“夫君今晚还睡在书房吗?”
“不,我回来睡。”
卫玠掩唇轻咳两声。
窦绿琼眼睛骤然亮了,整个小人儿又焕发了光彩,巧笑嫣兮。
“嗯。”她似重重点头,提起裙摆蹦跳着出去了。
卫玠被妻子直白的反应弄了个耳红,待她走后,坐立难安。
先是去耳房冲了个水,又在书房待了一阵,最后掩耳盗铃般拿起书,回卧房在床榻上端坐着。
书是看不进的。
卫玠知道,自己决计不能碰她。起码不是这个时候。
索性翻身将书放一旁,欲在窦绿琼回来之前睡下。
六月徂暑,热在三伏。
夜晚也热浪浪的,烦束了四肢,窦绿琼踢了一会儿毽子,便失了力气,擦着额汗回去沐浴。
等沐浴戏水好一阵后,才回了卧房。
说来奇怪,正要推门而入时,窦绿琼感觉自己的心突然被分成了两瓣儿。
一瓣似往日般期待着夫君,若能像姐姐一样,睡前给自己讲讲话本子里的故事,自然是极好的。
另一瓣害怕着,她不想同他做那事。
所以在看到卫玠躺在床上闭了眼睛,呼吸均匀时,窦绿琼心里松了口气。
她放轻了脚步,突然心念一动,蹲在床前细细打量起面朝外睡的夫君来。
他的睫羽真长呀,细密得像她小时候捡到的猫毛儿一样。鼻梁高挺着,看上去像昨日食的大骨头般笔直,透过皮肉显出形状来。
窦绿琼想,见了他,才明白以前看的那些书生小姐的风月故事里,为何小姐能对一个素不相识的男子一见倾心了。
那日在画舫上她就想,若是能与这样俊俏疏朗的男子朝夕以对,就是叫她以后再也不喝糖水了,心里也是甜甜的。
窦绿琼凑他愈发近了,女孩子的呼吸喷洒在男子面上,偏偏这姑娘还浑然不觉。
我今日就要偷一亲香。
说做就做,她稍稍直起腿,塌下腰缓缓靠近卫玠,伸长脖子,以一种极其古怪的姿势,在卫玠右颊上快速印了个香吻。
吻罢,窦绿琼捂着唇偷笑,心情好美也!
全然不知此刻假寐的卫玠,在那一刹那僵直了身体,处于一片空白混沌之中。
他原本被热得睡不着,在窦绿琼进来时快速阖上了眼睛。
过了许久,感受到炙热的体温逐渐逼近,卫玠心里疑惑,又不知何故。
听她又是蹲在床沿,又是时而痴笑,卫玠本打算忍一忍。
可如今,意识到方才那柔软的触感是什么后,一股急流自尾椎骨攀登而上,叫卫玠浑身轻轻抖了一下。
真是……大胆。
他悔得心里发苦,偏又不能在此时醒来,躁得更是直发热气。
窦绿琼全然不知。
偷乐完后,她小心翼翼避开卫玠的身体,双手双脚并用爬上床,却还是免不了撞到他身体。
夫君对不起,你且睡吧。
窦绿琼心里默念了句,打量他没动静,心下放松,自己也把熏得香香的被儿盖。
一夜无梦。
今天是偷香窃玉的小虎和“惨遭”轻薄的夫君。
脸颊吻初体验~
PS:“西江料”、“玉露团”等等吃食做法,皆参考《唐朝定居指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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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假寐偷香甜口儿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