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杉气呼呼地走出住院楼。
没错,是被柴雨晴赶出来的,这让她更加生气。
凭什么呀!
难道她说的不是事实吗?
生老病死都是人生常态呀,柴爷爷快八十岁了,就算生病死掉,也算寿终正寝呀!
就算柴爷爷还年轻,那也不能倾家荡产只为了救他呀。手术成功率那么低,活着的人更重要,不是吗?
雨晴还要上大学呢,所有钱都花掉了,学费怎么办?
放着康庄大道不走,非要过崎岖人生,就为了给爷爷治病吗。就算治好了,柴爷爷还能活多久?雨晴刚18岁,还有好多个18岁要过呢!
雾杉在小花园里停了停。
傍晚时分,放眼望去,在花园里散步的病人也好,家属也好,脸上都带着恬淡的笑。有些病人明显病重一些,坐在轮椅上止不住地咳嗽,但眉目也是平静的。
这才对嘛!
她认识的世界,从一开始就是这样子的。所有人都以平和的心态拥抱生活,拥抱自己所面临的一切,该拥有时便拥有,该放手时便放手。
她从来没见过谁,因为渴望某个东西和别人起冲突。
就连街头巷尾,所有地方的音响,都播放着宁静安和的音乐,不是吗?
要是雨晴有钱给爷爷治病,当然没问题,关键是她没钱呀!既然这样,就应该接受现实,不对吗?
雾杉想不通雨晴为什么那么对她,所以模拟出来的生气情绪,罕见地持久。
她跺了跺脚,小脸气鼓鼓地走出医院。
背后的住院楼里,一个男人隔着玻璃投去目光,迟疑片刻,拨通电话。
“老板,雾杉离开医院了,要不要派个人跟着?”
几公里外的别墅里,汪琨正在给儿子办隆重的生日宴会,人很多,场面却跟热闹毫不搭边。
他拿着手机走到角落里,客人们识趣地避开。
“雾杉?”
“就是王炳竹看中的寄生体。”
“她啊。”
汪琨想起来了,王炳竹提过几次,甚至为了她卖掉书店。他表面上没说什么,心里却对王炳竹的做法嗤之以鼻。
这名老手下属实是狗急跳墙了。
“不用管。”汪琨说,“盯牢柴雨晴,找机会问出她究竟看到了什么才报警。”
“是。管控中心叫马楼的专员一直守着,还没找到机会。”
汪琨嗯了一声,问:“薛超招了么?”
这是只游荡异虫,刚来他的领地不久,他的手下就一死一失踪,嫌疑很大。
“还没有,我们的人围住他,被他跑了,初步判断应该是。不过薛超受伤很重,我已经和血站打好招呼,只要他去买补剂就会第一时间把人扣下。就算他不去血站,也会想办法找活人血源,到时肯定会暴露行踪。”
-
马楼快速买了三份盒饭,回到加护病房时,却发现里面只有柴雨晴。
“雾杉呢?”他问。
发现柴雨晴直挺挺坐着,两只手攥紧裙摆,指节泛白。
马楼一怔,试探着问:“你们,吵架了?”
两分钟后,他来到走廊,有点苦恼地给沈宜打电话。
几公里外,原海市警察局被一条中轴线分成两个部分,东侧是警局,西侧是管控中心。
管控中心大会议室里,响起热烈的掌声。
席主任压压手:“实验中学的案件成功告破,作案异虫董震死亡,还营救出8名免疫者。能取得这样的结果,离不开你们所有人的努力,更离不开葛康铭打下的基础。正因为葛调查官和杨沁维持了良好关系,杨沁才没有干扰调查,就连旅者公会都没有表示异议……”
管控中心是少有的不用克制情绪的净土,所有人都喜气洋洋。
除了撇嘴的沈宜。
明明连董震怎么死的都不知道,说得好像搞得董震死在你们手底下似的。
正想着,台上突兀地点起她的名字。
席主任:“沈宜,你有不同的看法?”
同时,马楼的电话进来了。
沈宜:“啊?没有。主任,我接个电话。”
说完就大喇喇走出会议室,留席主任在台上瞪眼。
马楼在电话那头道:“师父,两个小姑娘吵架了,怎么办?”
沈宜:“怎么会吵架?”
马楼:“我也不知道啊,下去买个盒饭的功夫,雾杉就不见人了。柴雨晴也不说话……要不我上雾杉家看看?”
沈宜:“柴笠仲的案子也是我们负责,异虫是奔着柴雨晴去的,你得在医院看着。——雾杉交给我。”
刚交代完,会议室里传出齐整洪亮的口号:“家园!”
会议结束了,正好不用回去浪费时间。
然而她被人叫住了。
“主任有事?”
“你说有没有事?!”席主任明显带着怒气,“你刚才什么意思,我说错了?要是人人都跟你一样和汪琨对着干,中心工作还怎么开展?”
“家园!”
沈宜突然敬礼,吓了席主任一跳,也引得其他调查官看过来。
沈宜泰然自若:“主任觉得和异虫领主合作就能保卫家园,那是主任的想法。我不这么认为。”
转身就走。
“你!”席主任的情绪手环开始报警了,颤抖的手指着沈宜后背,“只要我还坐在这个位置,你就别想升职!就当一辈子三级调查官吧!”
沈宜用力关上车门。
几级调查官,她才不稀罕,她真正想要的,是融雪联会的邀请函。
而雾杉,就是最好的敲门砖。
刚发动引擎,一阵目眩感涌来。
差点忘了,今天刚献完血。
沈宜想了想,翻出雾杉的号码:“还在医院吗?”
“姐姐,我回家了。”雾杉的声音蔫蔫的,不等沈宜追问,便倒豆子似的把事情说了一遍,“我就是想不通,雨晴为什么要生气呀,还赶我走……”
沈宜:“……”
你这种话,谁听了都会生气吧?就算柴爷爷一百岁了,那也是柴雨晴的爷爷啊。
想劝,又不知从何劝起。
反倒是雾杉想到了什么:“姐姐,我要仔细思考一下,先挂啦!”
思考?思考什么?
思考自己为什么要劝雨晴放弃她爷爷的手术?
怪异的感觉笼上心头。
难道……这就是异虫的价值观?亲情什么的一点都不重要,最重要的只有个体的生存?
倒也,蛮符合迄今为止对异虫的研究的。
想到这里,沈宜便打消了去雾杉家的想法。先驱车到药店买了点补血冲剂,再驶去医院。
马楼和她一样献血过多,可别把徒弟给累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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雾杉拉上窗帘,关掉家里所有的灯,硬.挺挺躺在床上,在一片漆黑中,陷入冥想。
噢不,是重检自己的核心指令。
她好像抓住问题出在哪了。
黑暗中,一叠对折又对折的彩票,从她裤兜里滑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