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宋星野早早来到医院,病床上顾思艳那焦黄干瘪的脸,仿若一张被岁月抽干水分的陈旧纸张,泛出一层不详的死灰色,双目深深地凹陷下去,恰似两个幽深的黑洞,干涩的嘴唇毫无血色。
宋星野见她还没醒,缓缓伸出手,轻轻探向她的鼻端。指尖感受到那微弱得几不可闻的气息,他的心猛地一沉,急忙高声按床头叫医铃。
值班医生迅速赶来,神色凝重。先是轻轻拍了拍顾思艳的肩膀,随后大声呼唤她的名字,可病床上的人毫无反应。医生又用手按压眼眶,挠脚底,掐小腿肌肉,然而顾思艳依旧纹丝不动——她已陷入深度昏迷。
医生立刻打电话安排抢救,同时催促宋星野赶紧通知其他家人。宋星野拨通了那个平日里鲜少联系的号码,电话接通,他压抑着咳嗽, “咳,咳——爸,妈快不行了!”
那头的人先是被打扰了睡眠,感觉有些不耐烦,听到顾思艳不行了,寂静了片刻后,沉闷地答了一声:“嗯!”
姥姥和舅舅都来了,他们面露不舍。也不枉顾思艳只认他们做家人,并一直照顾着他们。
抢救室里,CPR轮替了三人,不间断按了四个循环,去甲肾上腺素间隔推了三次,心电图依然低平,宛如一条绝望的直线。
宋圣达终于姗姗来迟。他身着一件长呢大衣,身姿挺拔,依旧风度翩翩。然而此刻,在这生死攸关的时刻,他的出现并未带来任何希望。姥姥和舅舅看到他,脸色瞬间阴沉下来,却都默契地选择了沉默。
医生将家属们召集到一旁,神情凝重, “目前,我们所有的抢救措施恐怕都难以挽回患者的生命……”说着,医生将沟通单递到宋圣达面前,上面赫然写着:“患者病情危重,经积极抢救仍无明显好转,随时有死亡风险。特与家属交待病情!”医生顿了顿,目光缓缓扫过每一位家属的脸庞,平静说:“请家人在签名栏里选择继续抢救,或者放弃治疗。”
宋圣达提笔就要签,姥姥迅疾用力推了宋圣达一把,厉声喊:“不许签,你个出轨丧良心的,你巴不得她死。”舅舅也怒目而斥。
宋星野强压着嗓子里不断涌起的痒意,静静地站在一旁,目睹着这一切。宋圣达放下笔,眼皮将抬不抬,冷漠地看着姥姥发泄。
然而,这场慌乱并未持续太久。突然,监护仪上的电波陡然变成了一条笔直的线,那长长的、尖锐的“哔”音,仿佛是命运无情的宣判。医生宣布了顾思艳的死亡时间。
姥姥放声大哭起来。
宋圣达也缓缓抚着额头,颓然地坐了下去。
当白布缓缓盖上顾思艳的身体时,宋星野依旧站在原地。一名医生轻轻走上前,拍了拍他瘦弱的脊背,轻声安慰道:“孩子,节哀顺变!”
宋星野大脑一片空白,机械地转身,直呆呆地下楼。顾思艳这个母亲和他始终没有建立类似别人家母子间的亲密关系,但她毕竟有照顾他长大,即使照顾得不好。
此时,闷热难耐的早晨,医院小道两旁深深浅浅的绿化带植物,都似乎带着嘲讽的气息,在微风中轻轻冷笑。
“星野,你来医院了吗?”口袋里手机的震动,将宋星野唤醒。他掏出手机,看到是时哲发来的信息。
“在医院。”宋星野发送过去。
“我来你妈病房找你。”时哲不知为何,心中总有一种强烈的预感,在这个关键时刻,若是对这孩子置之不理,自己日后定会满心愧疚。
“她死了!”
“啊!我马上到。”十二楼到三楼的电梯快速下降,时哲刚走出电梯,便看到护工正要将顾思艳的遗体拖走。而宋星野从楼梯走上来,面色苍白。
“你这死孩子去哪了?你妈都要被拖走了,你人都不在。”姥姥哭喊之余,仍不忘责怪宋星野。
宋星野的喉咙涌出一阵凶猛的咳嗽。
时哲快步走过去,轻轻搂住宋星野的肩膀,温声说,“小朋友,怎么还咳得这样厉害。难受的话,想哭就哭吧!”
宋星野定定看着时哲,憋在心口的血开闸似的向僵硬的四肢涌去,不设防地埋在时哲肩头,无声的泪水浸湿了时哲的白衬衫,悲伤倾泻。姥姥见状,也吞咽了口中惯常的责怪,不再撒气了。
在通城,按照习俗,家里有人去世,往往会有持续好多天的仪式,敲敲打打,直到过了六个七天才会稍微消停。但宋圣达却全然不顾,三天,三天就在殡仪馆匆匆解决了祭奠程序,让亲友们白带子进,红带子出,草草了事。
姥姥对此极为不满,坚决不同意如此草率地处理顾思艳的后事。可这一次,宋圣达却态度强硬,丝毫没有让步的意思。原来,顾思艳在临死前做了一件让宋圣达暴跳如雷的事情。
在病情中期,顾思艳便在公证处立下遗嘱,将自己的存款和公司股份全部赠予了顾浩,并协定由顾思华代持。这一消息犹如一颗重磅炸弹,让宋圣达气得七窍生烟。他原本以为,即便顾思艳不会将财产留给他,也会留给宋星野。到那时,只要自己代持,等宋星野长大,这财产最终还不是任由他处置。可如今,顾思艳的这一决定,彻底打破了他的如意算盘。
所以这个恶毒的女人,他恨不得将她尸体拉出来鞭打一顿,以泄心头之恨。
或许,对于顾思艳来说,这份算计,是她在生命的最后时刻,能为自己的爱恨做的最后一件事。在她漫长而又痛苦的人生中,爱与恨交织缠绕,最终化作了这份看似冰冷的遗嘱。对很多人而言,算计、盘算、闹腾,甚至将一切爱的问题都用金钱来衡量,有时倒并非是因为真正看重钱,并非是因为他们真正看重钱财,而是因为除此之外,他们找不到别的度量衡。这,何尝不是一种令人怜悯的无能为力呢 。
时哲也去殡仪馆给宋星野的母亲磕了头。面对星野亲戚的好奇,时哲表现出大学生的良好素养,温和亲切,彬彬有礼。
他这出众的仪表和温润的气质,竟引得几个亲戚家的女孩春心萌动。只见她们脸颊泛红,眼中闪烁着羞涩与倾慕,其中甚至有人拉着时哲,开启了一场“查户口”式的盘问,已然在心底打起了嫁娶的主意。
宋星野从跪着的地上起身,眉头轻皱,快步走到时哲身旁,拽着他便往外走。
殡仪馆外的休息区,几个亲戚聚在角落里,眼神时不时地瞥向不远处的宋星野,小声议论着。
“你说这事儿怪不怪,顾思艳竟然把财产都留给了侄子顾浩,一分都没给亲儿子。”一个远房婶子撇了撇嘴,眼神里满是不屑。
另一个堂伯双手抱胸,点点头,“可不是嘛,我看啊,指不定是这宋星野做了啥让他妈心寒的事儿。你看他那闷葫芦样,平时也不怎么跟人打交道。”
有个表姑凑上前,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我听说啊,这孩子可能不是宋圣达的种,孩子父亲是个□□犯 ,顾思艳恨他,才这么做。”
婶子眼睛瞪大,露出惊讶的神色:“真的啊?居然是这样。那顾浩呢,怎么就入了顾思艳的眼?”
表姑分析道:“顾浩这孩子会来事儿啊,平时对顾思艳那叫一个殷勤。再说了,顾思华也是顾思艳一手带大的,有感情。”
堂伯叹了口气:“宋星野可真是没福气,到手的财产就这么飞了。”
婶子幸灾乐祸地笑了笑。
他们的声音虽小,但恶意却在空气中弥漫开来。
而不远处的宋星野,只是眼眸垂了垂。
时哲什么话也没说,只是张开双臂,将宋星野轻轻拥入怀中,用自己的身躯为他挡住那如刀的恶意。
此时,两人都没察觉到,身后有一双眼睛正悄然打量着他们。这看似不经意的目光,却如同命运的丝线,轻轻一扯,拉起了平凡人命运的新维度,引出了后续一系列的风暴,而这一切,仿佛是另一个截然不同的世界即将展开的故事。
李慧欣身着一身黑衣,前来悼念。虽然她只爱傍大款,但帅哥总是受人关注的,李慧欣也不例外。她看着大帅哥安抚小帅哥,觉得相当养眼,便盯着多看了几眼。此刻,也只是多看了几眼而已。
“我回去了,你注意点身体,记得多喝温水。”时哲来的时候,特意给宋星野带了一保温杯温水。他要是照顾一个人,总是想得很周到。宋星野目前这个状况,他自觉他得操心着点。
“活着的人只要记着死去的人,那么死去的人并不算真正的消失。所以你最重要的是把自己照顾好。”时哲劝慰道,虽是教条式的鸡血,却饱含真心。
“嗯!”宋星野握着保温杯,点头答应。
之后又过了三天,时哲舅舅出院。时哲妈妈却不打算立刻回蓉城,她决定留下来一段时间,和弟媳一同照顾弟弟。
时哲原本计划返回蓉城,但是时妈在这,加上这两天他发现宋星野心情低落,且每天都孤身一人,和小时候一样无人管。他有点放心不下,便想着多陪这位小朋友几天,缓解一下他刚失去母亲的心情。
舅妈家虽说空间不算小,但仅有一个客房是空着的,恰好给时哲妈妈住,如此一来,时哲就只能睡沙发了。宋星野知道后便提议让时哲睡到他那去。时哲想了想答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