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锈的目光 第45章 四十五

顶流塌房，拔出萝卜带出泥，曾经做过的各种破事烂事被尽数翻出接受网络审判，接受民众的愤怒。

水汐的世界清净了几天。

周末放假，顶流的热度消了。

“聪明人”留意到她的存在，顺势一推，水汐又上了热搜。

她的父亲。

她的弟弟。

她不知道去了何处的妈妈。

还有她到底算不算贫困生。

看客们热热闹闹吃着瓜。

营销号一个接着一个，各种揣测漫天飞。

也有许多人感觉到不对劲，查找蛛丝马迹帮水汐“翻案”。

那用来证明水矛七“父爱”的新衣服成了第一个漏洞——一个爱女儿的父亲会不知道女儿穿多大的尺码？裤子是175的码，衣服却是150的码？尺码有差别正常，差20公分是不是太多了？

第二个漏洞，照片中那张在猪圈的床，虽然破烂但是床单洗得干干净净，照片中的大床也干干净净。反倒是视频中那张大床上的被褥脏兮兮的，像是大半年没有清洗过。看客们怀疑真相是女儿成日在家干活，父亲和弟弟什么都不做？所以女儿走了便没人做家事了。

最后，综上所述，父亲对女儿应该很差，那么，父亲吃喝嫖赌，女儿吃不上饭有什么奇怪的？

事情的真相渐渐清晰，许多人觉得水汐可怜。

但这样的声音却很小。

更多的人在质疑。

【可怜？她爸抽二十五一包的烟。我们单位的男同事也只敢抽二十五一包烟。】

【我怀疑就是一场炒作。用“贫穷”炒作进二十一中。换取高额补助！】

【炒作吧？但不管是不是炒作都让人很生气，她就不知道反抗吗？她为什么不出来说话呢？是为了保护长时间欺负她的父亲和弟弟吗？扶弟魔。】

季允在网剧片场翻着这类消息。

金主的儿子没上热搜，这件事便和他没任何关系。

他的经纪人坐在一旁懊悔，那天他们该再坚持一下。水汐只要收了季允的钱他们便可以借这件事再好好炒作一番。“网剧只是网剧，那杂志拍摄虽然是封面，但杂志一点儿也不出名。可惜了。”

“这个女孩不是那种人吧？”季允却说。如果是那种人，那天她就不会那么坚决推掉他的资助。

经纪人眼睛一亮：“你这个思路很好。”

#拒绝掉季允的贫困生#？这个title应该能吸引很多人的注意。

季允也觉得不错。

他只见过水汐一面，但他毕竟在娱乐圈混了好几年，早已不是愚蠢的小艺人。水汐的眼中有火，那种有着坚定意念的坚强女孩，不会是那种用尽一切手段不堪炒作的人。这个title可以帮她。顺便还能拉拉自己。

想法不错，却迟了。

将“穷困”和“穷困得有些奇怪”的想法灌入大部分人的心中中后，不慌不忙的张叔用颤抖的手发布下一条消息。

#贫穷难道是通行证？#

他很激动，铺陈了这么久，这个title终于上位了。

一方面，他尽情展露水汐的贫困。

水汐以前的班主任拿出她的作业本，练习册，拿出她以前写的作文。班上同学、后勤的叔叔阿姨，老师同学校长，他们一个接一个为水汐正名。“重男轻女，几乎所有的家务活都是这孩子的。这孩子的很多衣服……是班上同学不要的。”陆欣叹了一口气。

水汐的苦难，伤疤被一点一点掀开，露出血淋淋的真相。

视频剪辑很有“特色”，像是所有人都在陷害她。

一方面，夸大别人的辛苦。

那个村子的其他人也有儿女，其他人勤勤恳恳，面朝黄土背朝天，跟随扶贫政策努力改善自己的生活。

反观水矛七，政府送来的猪被他杀了吃肉，政府送来的树苗被他晒干当火烧了，政府送的种子被他转手卖掉。

凭什么水矛七好吃懒做，女儿却可以读最好的学校？而他们的孩子还是只能在镇上读高中。

凭什么什么都不做的水矛七的女儿可以参加富家少爷的生日宴会，穿最贵的小礼服？他们付出一切，孩子却连县城都进不了？

凭什么极度贫困的水矛七却可以吃喝嫖赌样样俱全，他女儿是不是在学校收了很多资助？

妒忌，是人类的原罪。

不患寡而患不均。

张叔点燃烟，看着舆论疯狂发酵，鼻涕眼泪一道流。

之前的所有“热点”不过是铺垫。

所有的一切都是为了这个热搜。

凭什么？

凭什么苦难能获得关注？

是不是非要先被践踏才配拥有阳光。

帮水汐说话人只会越来越少。

罪魁祸首二十一中也逃不掉。

她就读的那所高中，收容的不是家中贫苦的学生便是中考太差的学生。水汐在以前的学校是佼佼者，被所有老师喜欢。

以前的同学看着和自己一起吃着食堂，和自己一道走山路去学校的同学忽然飞上枝头变成了凤凰。进最好的学校，遇见了很有钱的男孩子，男孩子长得帅，还似乎对她超越同学的情感。送了她一条五位数的小裙子。

他们，会怎么想呢？

本来那段视频就是在学校老师的要求下录制的。

那条小礼服裙传递着费斐的喜欢。

现在却成了水汐的罪状。

闲在家里的杜洋洋乘机添了一把火。

他说起自己和水汐那一场冲突。

“我只是想要她专心学习，不要将注意力放在搞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上罢了。偷拿同学东西，在学校烧书是我不对，但是，我没办法看着自己喜欢的女孩堕落。可我没想到……”

他展露伤口，露出被水汐打伤的地方。

“我舍不得动手，但是……”

他自嘲般笑笑，漫不经心说起狄煜帮水汐给了上万的医药费。“有钱就是好。”水汐发誓一定还的事杜洋洋只字不提。

【难怪她爸爸有那么多钱，原来真有大少爷当情种。】

【情种只在富贵家！】

【少爷喜欢男孩子吗？】

他牢记张叔的话：人们都很忙，时代浮躁，没有人会深究起因经过，人们在乎的只是呈现在自己面前的结果。

他剑指狄煜，上热搜的却是季允的网剧和杂志拍摄。

狄煜的家事又美美隐藏。杜洋洋原本将希望寄托在张思睿身上，巴望着张思睿发一片小作文为离婚闹得天翻地覆，只要他们离婚，他姐姐便有了机会。一番计划，却不过是帮张思睿要到了股份。

他气急败坏，打电话找张叔抗议。

“孩子……我最讨厌破坏别人家庭的人。家庭就算心散了，但聚在一起家里的孩子便会开心。我真正厌恶的，是你。”

“你——我要将一切曝光！我是未成年，我……”

“曝光？”张叔嗤笑了一声。这段时间水汐三天两头上热搜，热搜的力量杜洋洋应该见识过了。“你敢吗？”

杜洋洋敛旗息鼓。他想要录音，才发现自己的外国手机没有打电话时录音的功能。

张叔连这一点都料到了。

而他也被张叔拉黑——张叔不过是利用他罢了。

他一屁股坐在地上，看着在厨房忙碌的姐姐，越来越烦躁，狠狠将手机砸在地上。

这行为让他挨了姐姐一顿骂。

一个手机一万多呢！

杜洋洋盯着地上的手机，想到狄煜，因为不高兴摔坏了好几个手机，家里无人在意，无人管——那才是他渴望的生活。

张叔依旧盯着疯狂发酵的网络。

有解释，但人都是盲目的。

当群氓便可以肆意伤害他人。

世上不是只有坏人。

但不患寡而患不均。

而网络，是最好的发泄之地。

造谣，胡诌，夸张，事情就算闹得足够大，但只要不是出头鸟便不用担心被当做典型进行攻击。待热度过了，删除疯狂的留言，便清清白白。

舆论在张叔的引导下变了风向：

二十一中那么好，只要是父亲没用的孩子、就算不经过考试就要收——

那什么不收你家孩子？

是不是因为你家孩子父母双全？

社会公益？那为什么没选中你？

你家孩子在普通高中过得怎么样呢？是不是被霸凌？是不是因为没遇见好的老师而成绩一路千丈？

网络，彻底爆了。

不是所有孩子都能考上最好的学校，但有许多家长希望孩子能考上最好的学校。似乎最好的学校与最好的将来划上的等号。

营销号开始添火。

【我家孩子当时差两分。】

【我家差一分。】

【早知道我该先和孩子爸爸离婚，再丢了工作。我女儿就能进二十一中了？】

【听说学籍也转了。】

【哈哈，笑死……我儿子为了去昇城读书，我们家花了多少钱？找了多少门路？太可笑的……】

【楼上的姐姐，你的宝宝在那所学校啊？需要什么手续啊？我们私聊好不好？】

正常的质疑声有。

【小概率事件罢了。二十一中拿出了她的成绩单，她成绩不差。】

【学校的视频号发了她的视频。教室监控录下的，她的确在努力学习，重男轻女，贫困户，最近闹得天翻地覆她依旧在认真学习。这个女孩内核太强大了！】

【我总觉得这件事没那么简单。一个小女孩的生活被放在网络上供人探讨。如果她真有什么不得已，你们打算逼迫她撕裂伤口吗？】

季允社交媒体也发了一条消息：【她不是那样的女孩，她拒绝了我的资助。说资助要留给更多的人。】

评论区一片【哥哥好棒】，【宝宝好棒】。

偶像率先站队，粉丝立刻跟上。

路人：【哪里来的糊豆！滚！】

粉丝：【你先滚！我们季允是最好的！】

路人：【季允是蹭热度的哈巴狗吗？】

粉丝：【你蹭季允的热度，你是什么？】

反对声迭起。

看客们等着撕裂她的伤口。

【所以她为什么不解释呢？】

【对啊，她为什么不解释呢？】

【伤口？该不会只是妈妈和别的男人跑了吧？如果是那样的话，从心理学来看，她父亲讨厌女人是成立的。】

【仇恨背叛自己的女人，进而仇恨自己的女儿，应该的。□□滚。】

放假了。水汐拿到了手机，看着网络上的话，眉头紧紧皱成一团。

她一个贫困生，咬着她不放做什么？

她长了嘴，这一刻却成了哑巴。

“你再不解释，真的来不及了！”马玉洁急得上蹿下跳。她带着张晴云，叫来马胜男，顺道捎上狄煜和费斐闯进班主任徐文的办公室。“老师，真不管吗？”

徐文看着水汐。

水汐看着窗外。窗外的风景好美，只要关了手机，屏蔽所有社交媒体，将自己关在名为“学校”的象牙塔中后一切便会风平浪静。

但是，必须有个结果了。

能压住的热搜的，一定是更炸裂的热搜。

能扭转舆论的，是真相，也是刻意为之。

她需要战友。

水汐用力吸了一口气，平淡的语气重带着苦涩：“我妈妈是被拐妇女。”她缓缓说起曾经。

心还是痛。

说到那本英语书时，几乎哽咽。那是她妈妈留下的唯一的东西。

徐文轻声说：“即便这样你还是想着你的母亲，我作为成年人也很敬佩你。但是——逃避是没有结果的。你不满足看客们的视线，便会有无数人编造更‘好’的故事。便会有无数人寻找你那‘傍大款’的妈妈。”

水汐惊得后背冷汗直冒。

所谓的冲出禁锢是这个意思吧。她抱紧身体，抱住曾经那个拼命反抗的自己。

只要冲出束缚……

——只要连自己伤口也敢撕裂，她就无所畏惧。

水汐长长吸了一口气，缓缓开口：“我家的确很穷。我爸爸□□赌钱抽烟喝酒用的是他卖掉我的那八万块钱。”

她的语调很平静。

却像一块顽石坠落在雪山山顶后引发了雪崩。

她目光涣散，眼中的火焰熄灭。

她沉默片刻，与沉淀的过往作战。

她很快抬头，眼中有光，那光清澈又勇敢。

“那天，我爸爸把我卖了。卖给一个五十八岁的老光棍做老婆。那天，我被迫接下了妈妈的命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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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四十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