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锈的目光 第34章 三十四

“欢迎各位来到我的生日会。”费斐致发言词。

他衣襟上别了一支粉红色的玫瑰。举起酒杯，杯中是红色的葡萄酒。美其名曰：抛开还是学生的事实不谈，他现在是成年人，成年人有喝酒的权利。

反正这里没有老师、没有校长，没有家长——他家长从来不会管他喝酒抽烟。

这一点，他竟有些羡慕狄煜。

狄煜在他身边帮腔。杯子里的是同色系果汁。

他不在乎狄森怎么想，但不希望张思睿伤心。一个抽烟已经足够了。

“各位中有我的好朋友，也有我的好同学。头两年生日有大家陪我。今年我成年了。在踏入成年人那个肮脏的世界前，这是最后的狂欢，希望大家玩开心！”

费斐的话结束后，会场顶棚缓缓张开。白色、粉色、淡蓝色的气球轻飘飘的落下来，混在其中的颜色浅淡的花瓣随之轻飘飘的落下。

不少人举起手机拍照。

水汐张开手臂，抱住一个淡蓝色的气球。连气球都和她平常所见不同，那气球的外层上似乎裹着一层莹莹然的流光。

一片花瓣落在她的发间，她没留意，只向往又恍惚的望着这一刻。干冰温柔的抚慰着她的脚下，她感觉自己踩着软乎乎的云雾，似乎一脚踩错就会从高空坠下而后从幻梦中惊醒。

水汐从来没有过过生日。

弟弟的生日时爸爸倒是会给他买小蛋糕和各种辣条。

她生日时爸爸说：小孩子过生就该挨打，不打不长记性。

原来，同样是人，生活可以这样不同。

是因为费斐是男孩的缘故吗？

水汐的爸爸总说，男人值钱，女人不值钱。她妈妈就不贵，因为她妈妈本来就是个脏蹄子。“你还是处女，所以值钱。”那天，她爸爸这样说。

穿漂亮礼服的欢喜淡了，水汐觉得心痛，甚至感觉天旋地转。

脚下一虚浮，一双手却稳稳接住她。

“你还好吗？”马胜男有些担心。

水汐努力笑笑。只有在马胜男常看的小视频中，王子才会碰巧接住公主。

狄煜远远望着这一切，松了一口气。

怎么那一瞬间他觉得水汐险些摔倒在地上？幸好马胜男在她身边。是因为干冰太多了吗？得提醒费斐才是。

但——

他直勾勾盯着马胜男。

他居然会因为这种事情妒忌一个女生？居然在心中埋怨，为什么在她身边的不是他。

他怅惘的同时，费斐已经找人提高空调温度，减少干冰的使用。并让筹备方准备一些暖和的饮品。

请来的主持人激情澎湃。

台下同学、朋友们欢欣雀跃。

费斐忽然觉得无聊。

他侧头低声给狄煜说：“我撒谎了。我开生日会只是因为觉得烦。我给我爸说如果我考不上理想的学校出国留学，可不可以带一个女生。”

“……你爸说什么了？”

“他给我转了十万，让我拿钱砸。说让女性上床很简单——这是父亲该说的话吗？所以我搞生日会，善待班上所有女同学。你说我是不是有病。”

“你正常。我才有病。”狄煜说。想说的话不敢说，想喜欢的人不敢去喜欢。每次想要前进，就会想到父母——如果喜欢的结局都是败兴，干脆不要开始。

唱歌。

跳舞。

听音乐。

美食。

饮料。

说说笑。

水汐和大家一起唱着生日歌，排队送上生日礼物。

她送得起只有杯子。但这个杯子比她以前一个月的生活费都贵，这她能送出的最好的东西。

“费斐同学，祝你生日快乐。”

她小心翼翼，生怕对方不喜欢。却也坦然，她在能力范围内做到了最好，这是她所能付出的礼貌。

“真想看看是什么。”费斐说。

水汐紧张。她身后的马胜男一脸就义的悲壮。

费斐拆礼物的手停了下来。潜意识警告他不要乱拆。“惊喜还是要留在回家一个人的时候。”

“可能是惊吓。”马胜男扶额，嘀咕。

水汐脸更红。

她穿着雪白的小礼服，养了好几个月，皮肤比最初来的时候白了许多。因为穿着白衣，耳根的绯红便显得格外清楚，流露出一丝娇娇怯怯的味道。

费斐心似乎漏跳了一拍。

狄煜瞥了她一眼，帮着说谢谢，忽然问：“我生日会那天你要来吗？”

“好。”水汐点头。她记得狄煜的生日是十二月二十四，平安夜。而她是圣诞节。

她没留意台上两人看她的目光。

也没注意台下有人目光中带着一丝妒忌，恨恨的看着她。

只有马胜男才会觉得，狄煜和费斐没什么人喜欢，因为他两当校霸那年看起来像两个傻缺。也大概唯有马胜男会在找水汐叩问不公平时会抓狄煜当借口用一用。

新的食物推了上来。

替换掉了那些被气球和花瓣“弄脏”的食物。

张晴云吃着蛋糕，和朋友有一搭无一搭说着话，关注时尚的她已经注意到水汐的与众不同。

费斐过生日时从来又大手笔又胡闹。对他而言送女生几百到上千一件的小礼服本质上和送棒棒糖没什么区别。但今天，唯有水汐的小礼服是纯白的，白的像雪，白的像未被污染的清澈的梦。材质，剪裁，都不是市面上随处可见的普通小礼服裙。

费斐之心，路人皆知。

张晴云心里有些隐约的嫉妒。

在水汐转来前，费斐总是围着她转的。如今的这一幕并不让她觉得刺痛，她只是觉得自己的小玩具蹦跳着去了别人的手掌心。水汐或许知道，但她不在乎，她更害怕考不上大学。

但这种感觉飘然而至，却又悄然而逝。

她自幼就有的骄傲，不容许她有一丝一毫的落败情绪。

何况这不过是一个人对另一个人表达喜欢罢了。

费斐这个阶层的人，也只有在学校才会这么轻易接触。所谓的“喜欢”，轻薄得像一张纸。

她啧啧两声，继续吃瓜。

抛开校规校纪不谈，抛开内心的落败与不堪不谈——这糖还挺好磕的。

“有流星花园那味了。”她说。

马玉洁狠狠点着头，说费斐是道明寺，狄煜是花泽类。“你说我们水菜会怎么选？”

“水菜？”

“对啊，杉菜，水菜。没毛病啊。侍者姐姐，侍者姐姐，那个虾来一份，谢谢。”

水汐小心换下那身晚礼服，虽然工作人员说不用，但她还是不敢带这么贵重的东西回去。

梦，结束了。

灰姑娘能参加王子的舞会是因为她是伯爵的女儿。

但是——

水汐最后看了眼流光溢彩的会场。

她能做到，总有一天，她也能靠自己的力量拥有这一切，能够面对这一切不卑不亢，能投坦然大方。

离开会场时她收到了伴手礼。

毛巾套装，三条毛巾，一条包发巾，一条浴巾。摸起来和她平时所用的完全不是一个档次。

“费斐居然送人这么实用的东西，不像他。”一同坐车回校的同学不留意说。

“搞礼服会也不是费斐的作风啊。有钱人真好，这一晚上足够我家吃一年了。下辈子也要投胎进有钱人家。也不知道炫耀什么。喂，水汐，你不这样认为？”

对水汐来说，有爱自己的爸爸妈妈，能读书，便是上上签的人生。

“切。装什么装。”

水汐看着车窗外的街景。

一出生就拥有这一切的人，才会觉得她在“装”。“你们不该这样说，他有钱，愿意拿出来请大家吃饭，说明他是个好人。”

“又开始装了。”

水汐不再分辨。

请来的筹办生日会的助理提前将生日礼物送回了费斐在学校对门的家。家里的保姆抽空回来了一趟，收了礼物打扫干净屋子便走了。

费斐亲自带回家的礼物只有两件。

狄煜送的是一个限定款的熊摆件。

他又小心翼翼打开水汐送的礼物，巴望里面躺着亲手勾的玩具娃娃什么的。

盒子打开的那瞬间，他悬着心“咚——”一声落下，摔死了。

脑中清醒后，哈哈大笑，笑得眼泪水乱滚。

水汐送的是保温杯。不锈钢，毫无色彩和艺术加成，二十一中快退休的教授手中的保温杯看起来都比这个时尚。

扫图查价钱，价钱参差不齐，但怎么都要两百多。

——是水汐所能送的最贵的东西。

费斐曾经很看不起偶像剧。成天“女人你成功吸引了我的注意力”，像一群傻子。

但这一刻他却似乎懂了。

她始终可以成功的吸引他的注意力。

或许不是因为她有多么的特别。最初不过是他心中那一团不满意的火怎么都压不下。所以一定要在她面前证明，证明自己就是与众不同。

一来二去，先是走了火气，然后就走了心，最后念念不忘。

他小心翼翼拿起保温杯，清洗，接了一杯水放在床头。

拍图发朋友圈。

配文：【保温杯里泡枸杞。养生开始。】

收获一串点赞。

躺在床上，费斐拿着杯子翻来覆去的看，像是在观赏一件珍宝。心中蓦然蹦出一个奇怪的念头。

送杯子？

是不是“一辈子”的意思？

他问狄煜，收获一串“无语”的表情。

——

张叔找到了水汐以前的学校。

冷冷清清，墙面已经有了剥落。学校要拆了，今年便没有招新生，学校只有高二高三两个年级。

杜洋洋发来了消息。“群里在聊，我要到了。”

是费斐的生日宴。

有钱人家的小孩玩得挺大，纸醉金迷的生日宴——贫富差距。又是一个热点，足以刺痛数万的父母。

正想着，“静看花开”来了。是名女老师，穿着洗旧的羽绒服，头发扎成一把。“您就是张记者吧，能不能让我看看你的记者证？”

他笑着拿出记者证。幸好那天他说自己弄丢了证件，还装模作样挂失，最后交了补办申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