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锈的目光 第25章 二十五

那只黑色的小猫始终没再来学校。

水汐有些失落。

十一月，运动会的余波已缓缓淡去。她领到了冬季校服，乡政府工作人员来昇城出差，来到学校了解过她的生活后非常感动。他们还给她买了新款羽绒服。

“我们选了女孩子应该都会喜欢的粉红色。还有运动鞋。你要加油，力争考一个好大学。等你考上后乡上会帮你申请助学贷款，你再也不会遇见没钱读书的情况了。”

生活恢复如常，读书，休息，读书，努力。

学习要循序渐进，知识点的积累也需要一点一滴。

徐文将她叫去办公室：“‘在学校学习’与‘融入学校’是两件事。在我看来你现在已经正式融入了班级，运动会做得不错。”他问起水汐的志愿。

“农业大学。”

“你很坚定。有目标便努力。”

有了目标，找准方向，向前冲便是。

水汐回到教室打开练习册，才多了三道题张晴云便慌慌张张来叫她。

徐文又找她。

“杜洋洋的姐姐来学校了！”为不打扰其他同学，她将水汐拉出走廊角落。“那女的点明了要找你。说杜洋洋因为同你早恋把家里闹得天翻地覆！正在办公室闹，徐老四让你去一趟，好机会，你和他说清楚，那小孩太烦了。”

去办公室时她与狄煜擦肩而过，无意识冲他一笑。

狄煜脚顿了下，回头装作不注意目送。进教室才听张晴云在和女生抱怨杜洋洋。“普信男。家里有几个钱啊这么显摆，学校家里有钱的人多了去了。”

狄煜坐下，拿出练习册，盯着题却做不了。

女生还在讨论。

“但我没想到杜洋洋的姐姐那么漂亮，脚上穿的白色小羊皮短靴是今年的新款，我记得官网上卖7800多。还有她的包，我记得是十三万。”

水汐盯着杜洋洋的姐姐挪不开眼。

很年轻很漂亮，五官、妆容，精致得连每一根头发丝都闪闪发光，只看背影都是一幅美丽的画。在她面前，所谓的班花校花都只显得稚气，名叫杜思思。

杜思思高高翘起一条腿，天已经开始冷了，她却还穿着丝袜，很漂亮的羊皮靴。包是白色的，也很漂亮。

看见弟弟的“暗恋对象”是自己这种普通得没有任何特色的高中生，这位姐姐也会觉得有趣吧？水汐想。一定很快就能解释清楚。

“啪！”杜思思重重一巴掌扇在她脸上。

水汐有些懵，不敢还手。

学校的一切对她来说太过珍贵，让她每时每刻如你薄冰，如果还手，会不会被退学？忍一下就过了。毕竟这样的巴掌她从小挨到大，她爸爸一巴掌能把她鼻血打出来，能打得她天旋地转。

相较下杜思思这一巴掌像是在挠痒痒。

忍一忍，就过了。

“啪！”徐文重重一巴掌拍在桌上。他气得涨红了脸：“家长，当着办公室所有老师的面殴打其他学生，请问是谁给了你这样的权利？我可以以班主任的身份帮这位同学报警！”

杜思思理了理耳畔精致的头，冲徐文笑了笑，她一笑，绮丽而娇媚：“她自己都不介意。”

徐文：“水汐，你自己说！怎么处理！”

挨打的那一瞬间，水汐以为徐文不会管这件事。

她以为徐文只会息事宁人。

她十三岁被班上同学欺负，她爸爸骂她是个废物，让后带她这个“废物”家中闹，要了十几个鸡蛋给弟弟吃。而后，像是达成了某种协议，她被欺负得更厉害。

她忍无可忍打了回去。

回家后爸爸因为再也要不到鸡蛋，又打了她。

乡政府的周芸说：水汐，你要记住你不是家里的奴隶！你的爸爸、你的弟弟没有权力对你进行殴打！站起来的前提是反抗！反抗一切不公平！将来去了别的地方也不要息事宁人，不要以为退一步便海阔天空。人要学会忍，也要学会争。

她手握成拳。

反抗。

为自己争取。

“这位姐姐，事情还没有调查清楚。我发誓，一直都是他缠我，其他同学也都知道。您不相信可以问。就算我真的错了，你可以告诉我班主任，告诉学校。你没有权力打我。你的这种做法叫做……”

她想了想：“人身伤害。我可以报警，可以起诉你，办公室的所有老师都是我的证人。”

杜思思撩起头发：“我弟弟因为你成天觅死觅活。我作为姐姐打你这个狐狸精有什么不对？”

“我和杜洋洋同学连话都没有说过几句，哪里来的‘谈恋爱’？谈恋爱是双向的，难道他喜欢我我就一定要喜欢他？”

就像她喜欢狄煜，可狄煜凭什么喜欢她？

她都懂的道理，为什么这名姐姐不懂？

水汐恍然大悟。

杜思思就是来找茬的。

可她一个靠学校补助，还拿了社会帮扶的贫困生，有什么资格被这样精致美丽的人找茬？

“分明就是你的错！还怪我弟弟！我弟弟怎么会看上你这种拿补助的学生？肯定是你勾引！狐狸精！”

徐文彻底怒了：“家长，你作为一名女性，不分青红皂白侮辱比你年纪小的未成年女孩为‘狐狸精’？您来学校是解决问题的，而不是制造新的问题。如果学校不能解决，您可以去教育部门。家长有权利投诉，但投诉的对象是学校而不是学生。我现在对您严重警告，如果您再动手，再人格侮辱，我将召来保卫科并且报警处理。”

“我弟弟难道还会有错？我弟弟难道会冤枉她一个拿资助的贫困生？！贫困生，现在的贫困生中多的是冒充的，她来校就在谈恋爱有什么资格拿国家补助？！”

水汐的解释，徐文的质问都被这个女人抛诸于脑后。她是那样的美丽，但在此时却像一个丑陋的怨妇。

面对永远不会听你解释的人的时候，再多再准确的解释也会变得苍白。你永远是错的，连你的存在都是错误。

杜思思开始哭。“我知道我弟弟早恋。我之前来了三次，前三次是弟弟的错，我承认，我也非常努力、态度非常谦逊的和老师、女生家长进行沟通。我的态度马老师很清楚。”她美目一冷，看水汐的眼神像在看一堆垃圾。

因为她来过三次，所有老师都知道她态度很好，当她委委屈屈提起这件事时她的愤怒便显得干净而纯白。

杜洋洋也委屈得哭了起来。指着水汐忽然狠狠跺脚，用力喊道：“我知道你为什么不喜欢我！你喜欢狄煜！因为他家有钱！你那么穷，却还买笔记本送给他！”

水汐感觉自己的后背渗出细细密密的汗水。她或许算不上很聪明，但不是笨蛋。

她喜欢狄煜，她将喜欢潜藏在心底，连马胜男都不敢告诉。她小心翼翼到连送他东西都要硬生生戴上另一个人的名号。

杜洋洋要针对的人是狄煜。

“老师，那个笔记本里说不定藏着情书呢。老师要不查一查他们两个的聊天记录？”

水汐怒了：“就是一个笔记本罢了！我很好奇我到底哪里伤害过你。你是新生，狄煜同学又在哪里伤害过你，以至于你这样信口开河、胡说八道！我和他根本不像你想的那样龌龊！”

“看吧，老师，她生气了！狄煜期中成绩变差一定是因为她！”

水汐争辩。

但重点已被杜洋洋扭曲。

课上总是说“青春期时产生心动属于正常”。但当真正出现时，似乎这种“正常”便成了一种大逆不道。

徐文火了。这里是学校、不是三流烂俗言情剧的现场。他们不怕讲理，怕的是不讲道理诚心闹事的女人。

他和杜思思的班主任张老师去另一间教室商量。

水汐在学校一直在努力。是学校“善心”、“扶贫”的象征。而杜洋洋成绩中等偏下，惹是生非。

如果需要强硬的处理也应该是让杜洋洋转学。

“可这种家长真难对付。看起来像会写小作文的那类人。坐在办公室里哭，娇滴滴的，又不好赶她走。你还记不记得隔壁学校老师和家长起了冲突结果老师被处理？”

徐文头疼欲裂。

欧阳腾悠哉悠哉跑来说自己有个可以解决问题的馊主意：“找狄煜过来。小孩子的事让小孩子自己处理。”

狄煜来时场面一团糟。

水汐站得笔直，神情不卑不亢。

杜洋洋目光飘忽，看见他时立刻来了精神。

办公室里有个很漂亮的女人。有些眼熟。

杜洋洋指着狄煜洋洋得意：“你喜欢水汐，对吧？”

水汐皱眉，狄煜怎么会喜欢她？

杜洋洋的这番话如果导致她和狄煜关系变得恶劣该怎么办？狄煜是一开始就对她很好的人。

心里这样想，目光却不自觉偷偷看向狄煜。蓝白色的冬季校服穿在狄煜身上一点儿也不显臃肿。校裤对他而言短了些，露出了脚踝，裹在脚踝上的花花绿绿的袜子是个人主义的最后倔强。

狄煜目视杜洋洋，冷冰冰问：“证据？”

“大家都知道。”

“道听途说？还是凭感觉？”

“感觉。第六感。”

“感觉。喔。那我的第六感告诉我你们姐弟都是没事找事。老师，我解释完了，我和水汐同学可以走了吗？”

徐文服了。

欧阳腾虽不按理出牌，但似乎有效。

而杜洋洋感觉抓准了机会：“你第一个反应就是她！还说没有奸情！”

“‘奸情’？怎么你才初一嘴巴就这么脏？依照你的理论我和水汐是奸情，那估计二十一中每个班都又好几对奸情。怎么，我们学校是红灯区？”

徐文一口茶喷了出来。

欧阳腾贴着他耳朵说：“我说过，这小子不得了。小孩子要闹事就让小孩子去对付。”

水汐瞠目结舌。她偷偷看他，狄煜鼻梁高挺，不说话时唇经济抿着，一脸不耐烦，说出口的每一句话都杀气腾腾，偏是不留意看她时目光依旧平和而温柔。

似乎意识到她在看自己，狄煜冲她做了个wink。

狄煜觉得自己疯了。

一群人追问“早恋”，他却在逗她。

“老师，他冲她眨眼睛！还不是早恋？”

“人大约一分钟眨眼十五二十次，怎么。我一分钟暗恋十五到二十个人？”狄煜一拉抓住水汐手，“走。回教室，要上课了。至于你们，我们就是早恋，她就是因为我拒绝你，不高兴，报警吧。”

事情圆满解决。

圆满到徐文觉得自己能力不足。

杜洋洋窜到狄煜面前：“你知道我是谁吗？”

“我当然知道。失败者罢了。初中成绩好的好重不一定成绩好。思维跟不上就是跟不上。”

“你知道我是谁吗？”杜思思走向他，轻轻问。

狄煜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这个声音他曾经听过。

狄煜接过这个女人的电话——电话打到了狄森手机上。

难怪他觉得这个女人面熟。

扭伤脚的那个夜晚，父亲狄森把这个女人带去了他在学校对面的房子——所以他第二天换了所有的床单被套。

杜洋洋的姐姐是他父亲狄森的出轨对象。

他们要找麻烦的是他，不是水汐。